第46章 幸福的一刻-《存活于病态的世界》

  东京的秋夜来得早,六点半的天色已像浸了墨的绢纱,透着青灰。

  白苏晓推开寄宿家庭二楼的木格子窗,晚风裹着桂香溜进来,楼下却飘来更浓的甜香——是味噌汤里昆布慢熬的鲜,混着焦糖化的酱油气息,还有烤秋刀鱼表皮微焦的脂香。

  "苏晓君,下来吃饭啦~"

  花野琉璃的声音像颗跳脱的玻璃弹珠,从楼梯口滚上来。这个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小姑娘扎着两个歪歪的马尾,发梢沾着点水彩颜料,显然是刚画完画就跑下来了。

  她穿着淡粉色的棉袜,踩在木地板上发出"吧嗒吧嗒"的轻响,先一步冲进餐厅,踮脚去够餐桌上的纸巾盒。

  白苏晓放下课本,指尖无意识地蹭过校服袖口的褶皱。这是他来东京读语言学校的第三周,寄宿在花野家的日子比想象中更像一场温柔的梦。

  房东花野抚子总说"不要客气,这里就是你家",可真正让他卸下心防的,是每晚这盏暖黄的吊灯,和餐桌上永远热气腾腾的烟火气。

  "来坐这里。"花野抚子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还沾着几点面粉。她穿着浅米色的针织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细腻的手腕,发尾用珍珠发夹松松别着,连厨房的烟火气都没能染褪她的温软。

  餐桌是原木色的,铺着蓝白格纹的桌布,中间摆着个粗陶砂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掀开盖子能看见白豆腐在琥珀色的汤里沉浮,几叶茼蒿舒展如翡翠。

  "今天做了苏晓君喜欢的味噌汤。"抚子端来一碗热汤,青瓷碗沿还凝着细密的水珠,"早上去了筑地市场,鱼摊阿伯说这尾秋刀鱼特别肥。"

  她转身去拿白苏晓的碗,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点柠檬香波的味道。

  琉璃已经抱着自己的小饭碗爬上了椅子,圆溜溜的眼睛盯着砂锅里的鱼:"妈妈,我要最大的那块!"她肉乎乎的小手刚要去够,却被抚子轻轻按住手腕。

  抚子的指尖在女儿发顶揉了揉,像是在安抚一朵蔫掉的小雏菊:"那我们先吃,妈妈再热一遍汤。"她转头对白苏晓笑,眼角的细纹像两瓣初绽的樱花,"苏晓君别笑话我们,琉璃总把过家家当正经事。"

  白苏晓舀了勺味噌汤,鲜得舌尖都要跳舞。汤里有柴鱼片的清苦,海带的甘甜,还有味噌发酵后的醇厚,像把整个秋天的温柔都熬进了碗里。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国内租的合租房,微波炉热的速冻饺子永远散着塑料味,哪有这种"慢火煨出来的温暖"。

  "苏晓君的故乡,吃饭也这么讲究吗?"抚子给他添了半勺汤,"上次听你说在中国用筷子要从外侧往内侧拿,是真的吗?"

  "嗯......不过现在习惯了日本的和食,反而觉得用公筷更安心。"白苏晓想起刚来那天,自己笨拙地夹起滑溜溜的秋刀鱼,鱼肉"啪嗒"掉回盘子里,是抚子笑着用勺子帮他接住,说"没关系,慢慢来"。

  琉璃突然举起筷子:"看!妈妈的鱼刺都挑得干干净净!"她举着自己的秋刀鱼,鱼身被仔细划开,白色的鱼肉上连一根小刺都没有,"我也要妈妈帮我挑!"

  抚子接过女儿的碗,指尖捏着竹筷,像在摆弄最精密的仪器。她的动作很慢,却带着说不出的温柔——先把鱼皮轻轻剥下,露出底下粉白的鱼肉,再用筷子尖挑出藏在肉缝里的细刺,最后把整块鱼肉推到琉璃碗里:"这样可以了吧?我们琉璃最勇敢了。"

  "那妈妈吃我的!"琉璃把自己的碗往妈妈那边推了推,却被抚子轻轻推开,"妈妈已经吃了很多,你正在长身体呢。"她转头对白苏晓说,"苏晓君多吃点,日本的秋刀鱼比中国的肥,你尝尝看。"

  白苏晓夹起一块鱼肉,果然比上次在中餐馆吃的更厚实。鱼肉入口即化,带着炭火烤过的微焦,咸鲜里裹着一丝回甘。

  他忽然注意到,抚子的碗里只有半碗饭,菜也只动了凉拌菠菜,而琉璃的碗里堆成了小山,每样菜都夹了尖尖的一筷。

  "妈妈怎么不吃鱼?"

  "妈妈不爱吃鱼。"抚子低头搅着自己的味噌汤,"小时候被鱼刺卡过喉咙,现在闻到鱼腥味就有点......"

  "骗人!"琉璃突然把碗一放,扑到妈妈腿上,"上次爸爸买了生鱼片,妈妈明明吃了好多!还说'琉璃真乖,帮妈妈挑走了所有刺'!"

  抚子愣了一下,随即笑出了声,眼角的泪痣跟着颤动:"原来小琉璃记得啊。"她把女儿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手指卷着她柔软的发尾,"那时候琉璃才四岁,坐在宝宝椅上,用塑料筷子夹鱼刺的样子,像只小企鹅。"

  "现在我是小学生了!"琉璃搂着妈妈的脖子,声音闷闷的,"以后换我保护妈妈,帮你挑鱼刺,帮你做家务,帮你......"

  "好啦好啦。"抚子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抬头对白苏晓眨眨眼,"我们琉璃就是个小话痨,苏晓君别见怪。"

  白苏晓望着这对母女,忽然觉得鼻尖发酸。窗外的风还在吹,可餐桌上的暖光像道屏障,把秋夜的凉都挡在了外面。砂锅里的汤还在咕嘟响,味噌的香气裹着家人的絮语,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对了,苏晓君的中国菜,下次可以做给我们吃吗?"琉璃突然从妈妈腿上滑下来,眼睛亮晶晶的,"我在绘本里看到,中国有饺子,有火锅,还有甜甜的红豆汤!"

  "好啊。"白苏晓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更轻快,"等周末我去买材料,我们一起做。"

  "太好了!"琉璃欢呼着举起筷子,却不小心戳到了碗沿,"哎呀......"

  "小心。"抚子立刻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掉女儿嘴角的饭粒,"你看你,吃饭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可是妈妈说,吃饭要开心嘛!"

  "是是是,我们琉璃最会开心了。"抚子刮了刮她的小鼻子,转头对白苏晓笑,"苏晓君看,我们家琉璃就是个小太阳,总是能把日子晒得暖烘烘的。"

  白苏晓低头喝了口汤,这次他尝出了更深的滋味——不是味噌的鲜,不是鱼肉的甜,而是藏在碗底的温度,是有人愿意为你留一盏灯,挑一筷子刺,等你回家吃饭的温度。

  夜色渐深,客厅的电视传来动画片的主题曲。琉璃趴在桌上画着"妈妈的公主裙",抚子在旁边织着冬天的围巾,毛线针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白苏晓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家",大概就是这样——有人为你留饭,有人帮你挑刺,有人把你的每句话都认真收进心里。

  窗外的桂香更浓了,混着厨房里没散尽的热气,混着味噌汤的余温,混着这对母女轻轻的笑,酿成了东京秋夜里最甜的一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