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弃城弃人(上)-《北朝争雄》

  翌日早晨,朝阳再一次如约普照大地。而柔玄城上的天空还没有完全从黑夜的束缚中醒过来,空气中依然透著凉爽清冷的气息。

  作为柔玄镇城目前的实际主宰者,镇大將贾思同又一次坐在了南门城楼上抚琴,而身体正下方的城门也再一次霍然洞开。

  “这老贼还当我们是蠢货吗!”丘洛跋同乐起並轡而行,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样的计策还想玩两遍!”

  “老丘你还还敢衝进去吗”慕容武看热闹不怕事大。

  “如何不敢!”丘洛跋生气地一甩马鞭,发出清脆的响声。“不过这回咱们要全部一起上,其他人用绳索攀城,看他们怎么挡!”

  “好啦好啦,胡洛真大哥你也真是!”乐起瞪了慕容武一眼,开玩笑也不分时候。如果丘洛拔真受了激,又不管不顾策马衝锋又怎么办!

  还好丘洛拔也没那么容易上头,冷静下来一想,柔玄人既不降又不投蠕蠕,那么除了弃城逃往恆州还有什么路子

  而且昨夜探子看得明白,豆卢氏兄弟都被赶走了,谅柔玄人现在也玩不出样来。

  一直等著也不是办法,於是乐起和丘洛拔带著本部人马缓步接近城池,仍留慕容武在外戒备。而城中確如前几日一般,没有丝毫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人策马而出,然后在距离乐起十步之外跳下马,弯腰拱手行礼:

  “请入城吧。我家镇將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我也得忙著招呼乡邻南迁,接下来请乐將军自便。”

  丘洛拔略有不耐烦,这个老卒还是和前几日一样,倨傲又无礼。

  乐起笑了笑不当回事,丟开韁绳翻身下马,快步向前握住对方的手:“请紇真兄弟带路。”

  “柔玄人真是要弃城吗!”丘洛跋赶紧拍马而上长槊直对出城的曹紇真,“二郎小心些!”

  曹紇真仰头撇了一眼丘洛拔,又转头盯著乐起:“丘军主一朝被蛇咬,而我柔玄人素来诡计多,那乐將军还敢不敢隨我入城呢”

  “紇真兄弟,你还是喜欢自作主张。用不著拿话来激我,万一我心眼小真生气了,派人先进去把贾公捉过来杀了,看你如何自处!”

  乐起又回头对丘洛拔说道,“丘大哥,请你去告诉大家,控制城墙即可,千万別动刀子。另外可派人去信且如,请大哥他们过来了。”

  “请紇真兄弟带路,我要先拜会贾公。”

  “乐將军年纪轻轻,胆子和心胸都不小。我老曹果然没有看错人。”曹紇真轻轻推开乐起的手,上前牵过对方坐骑的韁绳便往城中去,而此时怀荒的骑士们还在城外整队。

  片刻之后,乐起和曹紇真便顶著城墙上柔玄镇兵沉默的目光一步步沿著马道上城,並见到了正在抚琴的贾思同。

  这是他们第一次近距离的见面,然而气氛却算不上融洽。

  乐起见贾思同不搭理自己,於是伸手从怀中掏出引火棒將熄灭的香炉点燃,一时间城楼上琴声悠悠並著焚香裊裊宛若精舍仙境。

  “后皇嘉树,橘徠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乐起拊掌击节应和,不过却打乱了贾思同的节奏:“贾公仙音高洁,小子粗鄙不文何其有幸侧身於此啊。”

  “喔”贾思同顿了一顿余光看了乐起一眼。

  “老夫隨手乱弹,將军却能以琴声为引,想到三閭大夫的《橘颂》,怎么可能是粗鄙不文的人。”

  贾思同依旧头也不回,“將军既得柔玄,自然还有很多事要去做,且容老夫在此清净清净。”

  “没有请到贾公出面,又有什么事情可以做呢”乐起权当没听懂贾思同的逐客令,不为所动:

  “贾公!怀荒、柔玄两镇军民安身立命之事千头万绪,万望贾公教我。”

  “没有。”

  贾思同微闭双眼,按住琴弦:“將军腹中早有定计,何必来问我一个不忠无能的老朽”

  乐起不管不顾得盘腿坐到贾思同身旁,盯著对方的侧脸说道:

  “古人言『君子一言駟马难追』,小子虽不是君子,但也是说话算话的。所以稍后贾公自可以带著柔玄百姓就食塞內,我军也会提供一定的物资为你们送行。”

  他说的是之前劝降信中的条件,见对方依旧没有答话,乐起接著说道:

  “可除了柔玄镇的百姓,怀荒镇一万余户百姓也是大魏子民,虽说贾公没有兼督怀荒军事,难道就真没有可以教我的吗”

  “柔玄军民对贾公治政的本事交口称讚,小子愚钝,想请贾公稍留数月,也教一教我等。”

  贾思同闭目冷哼一声:“呵,阁下首举乱旗、幽囚上吏,然后无视法度,私相板授,又裹挟军民,肆虐邻镇。下一步是要去劫掠恆州还是朔州作乱的事情,老夫能有什么好教你的。”

  乐起无奈地把手一摊:“不作安安饿殍,犹效奋臂螳螂...贾公说的是这个意思吧。可怀荒和柔玄的百姓就活该饿死吗我们除了造反还能有什么办法!”

  回答他的又是一阵琴声和歌声:

  “嗟尔幼志,有以异兮。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深固难徙,廓其无求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和这帮文化人说话真特娘的累!

  乐起终於不耐烦了,少你贾屠夫,难道过年还吃带毛猪不成!

  “原来在贾公眼里,您自个是遗世独立的高洁之士,而我们乞活之人还是祸乱家国社稷的贼子啊。”

  “虽如此,但小子我仍有有一言奉上:所谓『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

  “往来王孙命官视天下百姓为猪狗,所以我等六镇军民也视洛阳高门为仇讎,双方的『仁义』也各不相同。尔等士大夫就当我们是『残贼之人』好了,且看我等今后举止吧。”

  “千载之后究竟谁才是『残贼之人』,汗青自有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