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空城抚琴(上)-《北朝争雄》

  柔玄城,南门內大街。

  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年穿著明显不合身的粗布短褐,低著头,心不在焉地挥动著扫帚,眼角余光却死死盯著城外逐渐逼近的烟尘。

  “兄长,你说到底会是贾镇將蠢一些,还是贼军蠢一些”

  “闭嘴!专心盯著!贼军要是快马衝进来,你连跑都来不及。”

  屋顶上,一个身著裲襠鎧的青年压低身子,紧咬著牙低声呵斥弟弟,似乎生怕声音惊动了城外的敌人。

  少年豆卢恩撇了撇嘴,不以为意地朝城楼方向抬了抬下巴:

  “可我还是觉得咱们这位贾镇將更蠢些。前些日子叫他走他不走,非杵在这儿,这下好了,真把东边来的怀荒贼军给等来了。”

  他口中的贾镇將名叫贾思同,与於景一样,也是因得罪权臣元叉而被贬到这穷的淌屎的北镇边塞。

  不仅如此,上任不到两年,便接连遭遇蠕蠕內附又反叛、沃野人破六韩拔陵和卫可孤起义,可谓是倒霉到家了。

  短褐少年名叫豆卢恩,和兄长豆卢寧都是柔玄镇的属吏、也是镇中的豪强子弟。

  在豆卢氏兄弟眼里,这位贾镇將虽不是一心只知道敛財的酷吏,在镇中名声也挺好,但也实在没什么大能耐。

  先是被北討大都督李崇夺走了军粮,然后沃野叛军的二把手卫可孤来到柔玄城下,煽动城外牧奴逃亡,他竟然什么也办不到。

  若非豆卢寧、豆卢恩兄弟俩竭力弹压,城池早已被卫可孤攻下了。

  事后清点,城中仅剩两千余镇兵,其余百姓都跟著卫可孤跑到武川去了。要知道,柔玄镇甚至可以算作六镇东部的“首府”!

  然而,在这位贾镇將手里,至关重要的柔玄镇就这么完蛋了!

  “我看兄长你也不聪明,”豆卢恩一边假意扫地,一边继续抱怨。

  “非要说什么保护镇將。咱们只是吏员,又不是他的家臣。柔玄镇都散了架了,还不如去投卫可孤,说不定还能捞个大官噹噹!”

  趴在屋顶的豆卢寧听著弟弟的抱怨,无奈地摇了摇头。终究还是少年心性,只图眼前痛快。

  他们的父亲是前任柔玄镇將,威名素著,兄弟二人更是早早以骑射精湛闻名镇中,算是柔玄一等一的人物。

  豆卢寧深知弟弟说的是气话。且不说什么“世荷国恩”之类的狗屁,纵观古今,造反者有几个能得善终

  投奔卫可孤绝无可能!

  但要像贾镇將一样为这腐朽的朝廷尽忠,死守一座无粮无援的空城——同样绝无可能。

  他们柔玄人同怀荒人一样,是蠕蠕之乱的亲歷者,更是李崇那號称“出塞三千里”、实则“不及日而还”的北討大军的见证者。

  洛阳台军、朝中的公卿有几分斤两,豆卢寧看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隱隱有种预感:天下將乱,武夫当道。

  所以听闻怀荒人西迁至此的时候,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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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么击退怀荒贼扬名立万,要么裹挟柔玄镇残兵退往塞內,要么乾脆带著剩下的人马逃到北方投奔蠕蠕人,然后趁机在各方要价。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能扛住怀荒人这第一波凶猛的衝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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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豆卢恩喋喋不休之际,城外怀荒的铁骑已经列阵完毕。

  昨日乐举为了安抚丘洛拔受伤的心灵,专门將攻占柔玄镇城的任务交给了丘洛拔。

  除了乐起隨之同行,其余诸將各自引兵往周边的且如城、长川城而去,攻占长城沿线关塞。

  然而,等到了城下,眼前的景象却让丘洛拔勃然大怒:

  “柔玄人是以为我丘洛拔没读过书吗!”

  顺著丘洛拔的目光,只见城墙上空空荡荡,不仅没有人影,连旌旗也没见著一面。

  唯有城楼上有数人,居中一人头戴高冠、身著大袖宽袍,外披鹤氅。非但不嫌热,还在悠然抚琴。儼然一副嗑药磕过头的魏晋名士派头。

  不仅如此,做戏更是全套:他的身旁两侧各有一个童子,分別捧宝剑、拂尘。

  更令人惊异的是,城门洞开!目光可直透城內,只见几个穿著短褐的平民在慢悠悠地扫洒街道。

  总之,柔玄城並不是没有人,却对城下的大军视若无睹,处处透著一股诡异的平静。

  “丘大哥稍安勿躁。”

  乐起策马绕城观察一圈,恰好返回阵中听到丘洛跋的抱怨。

  “听说这里的镇將是青州来的老学究,恐怕在他眼里,咱们还真是不识字的粗鄙武夫。”

  丘洛跋的愤怒情有可原。

  眼前这分明是照搬兵书的“空城计”,拙劣地模仿著诸葛亮智退司马懿的故事,连城楼上抚琴、童子侍立的桥段都如出一辙。

  歷史上诸葛亮空城计的真偽虽存爭议,但自东晋王隱《蜀记》记载,又经刘宋裴松之注引,加之民间广泛流传,这个故事早已深入人心。

  老百姓尤其乐见司马懿吃瘪。

  所以说,但凡有点学识的人,看到城楼焚香操琴、城门洞开的景象,立刻就能认出这是试图嚇退敌军的拙劣模仿。

  柔玄人摆出此阵,要么是狂妄自大,自以为得计;要么就是赤裸裸地嘲笑城下的怀荒义军全是目不识丁的莽夫!

  从前怀荒诸將聊天的时候就谈过此计,纷纷笑话道若非文人杜撰,便是司马懿愚蠢透顶。

  真遇此景,何须退兵只需遣一二十精骑突入城中,虚实立判,还省却撞门爬墙之苦。即便真有埋伏,损失亦微不足道。

  乐起心中反而生了一股不妙的预感:按理说吴都曾送檄文至柔玄,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写檄文之人肯定读过书吧!

  “搞不好真的有诈。”

  乐起望著城头的架势也是一阵无语,看样子城头上抚琴的男子应该就是柔玄才上任的镇將。

  听信使吴都说,这是个来自中原的文士。想不到柔玄镇的人都跑光了,他居然还有胆量留在城中不走。

  “二郎你也忒婆妈。管他什么计,老子先上了!”

  丘洛跋决心要给这瞧不起人的柔玄镇將一点顏色看看。

  他拨转马头,招呼本部人马,便要一鼓作气衝进城去。

  也不是丘洛拔有勇无谋,而是柔玄城並无瓮城——任他什么计策,只要杀进去便是胜利!

  “欸,丘大哥等等!”乐起急忙阻拦,却被马蹄声所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