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列阵捕彘(一)-《北朝争雄》

  “要做一个好俟斤,就得学会等待。他们已经死定了,何必急於这一时半刻”

  乙居伐带著难以掩饰的满足和自得,心情愉悦地向儿子乌豆伐传授著统领部族的道理。

  他確实有足够的理由高兴:

  先是柔然人趁北魏六镇內乱南下劫掠一番后便心满意足地退回了漠北,在阴山-燕山以北的广袤草原留下了一片巨大的权力空白。

  紧接著,怀荒镇又爆发內乱,听说乱兵连镇將於景都抓了起来。乙居伐敏锐地嗅到了机会,立刻动员全族向西进发,並派出弟弟吐万丹率领前锋去试探虚实。

  最让他舒心的消息莫过於:怀荒人派出了最精锐的力量,竟然真把那个让他寢食难安的弟弟吐万丹给杀了!

  乙居伐忌惮弟弟吐万丹,在整个库莫奚五部中都不是秘密。

  原因很简单:乙居伐年过四十才得了儿子乌豆伐,如今乌豆伐还不到十岁。

  在草原上,四十岁已是暮年,加之库莫奚人歷来有“幼子守灶”和“兄终弟及”的传统,这些年来,吐万丹凭藉勇武和才干,威望日隆,投奔他的族人也越来越多。

  自从几年前兄弟俩正式分家后,乙居伐就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他时常在噩梦中惊醒,仿佛看到自己死后,帐下的部眾纷纷带著牛羊转投吐万丹的怀抱,只留下年幼的儿子乌豆伐在草原上孤苦无依地飘零。

  谁能想到,这个心腹大患吐万丹,竟然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只要等大军回师,吐万丹留下的妻子儿女、部眾、牛羊,都將成为儿子乌豆伐未来基业的坚实保障。

  想到这里,乙居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可是父亲......”

  乌豆伐仰著小脸,带著困惑请教道:

  “前天你召集各部大人议事时,不是教导我们要果断、要敢於冒险吗”

  乙居伐瞥了儿子一眼,心想这孩子虽然天资不算聪颖,但胜在懂得尊敬长辈,也愿意学习。假以时日,或许能成为一个中规中矩守成的俟斤。

  於是乙居伐耐著性子解释道:

  “果断和耐心,从来就不是对立的。”

  “就像鲜卑大山里的猛虎,它是百兽之王,可捕猎时也会伏低身子,耐心地潜行接近猎物,不到最有把握的距离绝不出手,这就是耐心。”

  “而一旦时机成熟,或是猎物发觉危险企图逃跑,猛虎便会以雷霆万钧之势,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击致命!这就是果断。”

  他顿了顿,担心儿子理解不了这抽象的道理,又补充道:

  “几年前,咱们小心翼翼地从弱洛水故地,一步步迁居到魏人废弃的御夷故城。那几年里,我们极力避免与柔然人衝突,也小心翼翼地不给魏人留下进犯的口实,这就是耐心。”

  “但耐心的好处,最终要靠果断的行动来兑现。所以前几天,一听说魏人自己乱成一团,刚打完仗正是虚弱的时候,我立刻不顾一切,倾尽全力赶到这里。你看!”

  乙居伐指向南方,脸上露出猎人般的笑容:

  “我们只比你吐万丹叔叔慢了一步,却逮住了一头更大的猎物,一头掉进陷阱、插翅难逃的野猪!哈哈哈!”

  乌豆伐顺著父亲的目光和笑声向南望去——

  大约两三里外,鸳鸯水与怀荒东河交匯的三角地带,一支约有两三千人的魏军残兵正背靠河水,蝟集在一起,警惕地防备著四週游弋的库莫奚骑兵。

  他们正如乙居伐所说,像一头落入陷阱、受了重伤的野猪,在有限的空间里焦躁不安地打转。

  这支魏军几乎没有马匹了——昨天夜里到今天凌晨,他们与库莫奚游骑的连番缠斗,早已將宝贵的战马消耗殆尽。

  就在昨天清晨,乙居伐率主力西进途中,迎面撞上了吐万丹营地的溃兵,得知仅仅几个时辰前,一支怀荒人的精锐突袭了吐万丹的大营並將其斩杀。

  狂喜之下,乙居伐毫不顾惜马力,下令全军不顾一切地强行军奔袭,终於在中午时分,成功將这支正在南撤回怀荒城的怀荒人堵截在茫茫草原上。

  这伙怀荒人的首领异常悍勇,指挥著所剩不多的骑兵,一次次击退了库莫奚人试探性的衝击,掩护著步兵且战且退。

  库莫奚人则因忌惮对方的困兽之斗和首领的勇猛,一直未敢全力进攻。

  直到此刻,这伙怀荒人南撤的脚步终於被彻底钉死在这片死地。

  从空中俯瞰,鸳鸯水自北而来,怀荒东河由西注入,两河交匯形成了一个清晰的倒“丫”字形。

  怀荒军残部正处於倒“丫”字形左上角(西北方)的狭窄河滩上。

  他们的南边是怀荒东河,东边是合流后的鸳鸯水。

  虽然这两条河在夏季也非波涛汹涌,但眼下浅窄的河面足以成为步兵阵列的天堑——一旦阵型在渡河时散乱,步兵在库莫奚骑兵的箭雨下將毫无生还之机。

  讽刺的是,这正是一天前怀荒人用来对付吐万丹溃兵的战术。

  “可是父亲,”

  乌豆伐仍有些不解:

  “这些人又累又乏,人数连咱们十分之一都不到,为什么不乾脆在这里解决掉他们,替吐万丹叔叔报仇”

  乙居伐决定给儿子好好上一课:

  “那我问你,为什么野猪肉比鹿肉多,但猛虎却很少主动去捕猎成年的野猪呢”

  乌豆伐想了想,回答道:

  “因为野猪有长长的獠牙,而且它们性子暴躁,受了伤就会发狂拼命,临死也要用獠牙去顶老虎。”

  “那野猪有獠牙就能打贏老虎吗”乙居伐循循善诱。

  “肯定不能啊,除非老虎病了或者太老了。”

  “既然野猪打不过老虎,为什么老虎却很少打野猪的主意呢”乙居伐继续追问。

  乌豆伐皱著眉头思考了一会儿,眼睛一亮:

  “额……我明白了!是因为不划算!”

  “老虎再厉害,捕杀野猪时也很容易被獠牙刺伤。老虎都是独自生活,一旦受了重伤,没人照顾它,找不到吃的,最后不是病死就是饿死!所以老虎只有饿极了的时候才会去冒险抓野猪!”

  “嗯,总算没白教你。”乙居伐欣慰地点点头,示意儿子继续说下去。

  “对!咱们阿会部就是猛虎,这群被困住的魏人就是那头受伤发狂的野猪!”

  “如果现在不顾一切衝上去和他们硬拼,部落里肯定会死掉很多最勇猛的战士。那样一来,其他那些名义上臣服於我们的部落,像辱紇主、莫贺弗【注1】那些人,就会蠢蠢欲动,甚至可能联合起来反咬我们一口!”

  “既然野猪已经掉进了陷阱,插翅难飞,我们就不必急著和它拼命。耐心等著,等到它流血过多,精疲力竭,自己虚弱到极点的时候再动手!”

  注1:《北史》:库莫奚...其后种类渐多,分为五部:一曰辱紇主,二曰莫贺弗,三曰契个,四曰木昆,五曰室得。每部俟斤一人为其帅。隨逐水草,颇同突厥。有阿会氏,五部中最盛,诸部皆归之。但是辱紇主、莫贺弗其实都是官职名,木昆则是部落的意思。怀疑其实库莫奚五部並不叫这些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