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三岔河口-《泼刀行》

  “什么,不可能!”

  李衍满脸错愕,有些难以置信。

  武瞿可不是一般人。

  丹劲高手、沧州开门八极传人、华光法教修士…

  无论哪一个身份,都不容小觑。

  身为“黄泉组织”护法者,战斗经验也极其丰富,江湖朋友众多,身后还站着沧州武家,可以说任何人想动手,都要掂量一番。

  怎会轻易被人弄死?

  “谁干的!”

  李衍拳头一握,咬牙询问。

  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好友,肯定要报仇雪恨。

  “老夫不知道。”

  武塚深深吸了口气,强忍着悲痛开口道:“那兔崽子死的蹊跷,说收到旧友求援,前往津门帮人平事,但路上睡了一觉,就再没醒过来。”

  李衍眉头微皱,“没有伤口?”

  武塚摇头道:“身上什么痕迹都没有,老夫请了冀州公门首屈一指的仵作,没查出什么,船上也没施术痕迹,最终衙门以突发恶疾结案。”

  李衍继续问道:“前辈如此肯定武兄是被人所害,必然有原因吧。”

  “嗯。”

  武塚深深吸了口气,“老夫请了位过阴人好友…”

  “没有任何反应,半点都感应不到!”

  咔嚓!

  李衍杀机涌上,身旁的椅背,猛然被他捏碎。

  过阴人的手段,他不清楚内情,但无论是早已魂入幽冥,还是死后化为孤魂野鬼游荡,总会有所反应。

  半点都感应不到,只有一个可能…

  被人打的魂飞魄散!

  一时间,众人陷入沉默。

  武瞿为人豪爽,不拘小节,跟他们的关系都不错。

  上次见面,他们还喝得烂醉。

  没想到短短时间,已是天人两隔。

  忽然,众人心中一凛,齐齐扭头。

  却见原本没心没肺武巴,此刻已变了模样,弓着身子,垂首而立,双手拳头紧握,额头青筋直冒,牙齿咬的咯嘣响。

  双目充血,一股疯狂之色不断酝酿。

  这小子心思单纯,却也不是傻。

  谁对他好,谁是敌人,谁无关紧要,都分得一清二楚。

  武瞿算是他授业恩师。

  虽说当时骂个不停,但一身本事却是悉心传授。

  如今的武巴,早已学会人话,虽说还不利索,但正常交流没问题,也学了些礼节,来的路上特意准备了些糕点美酒,准备上门磕头。

  他的弱点就是情绪,如今已有了失控迹象。

  嘭!

  没有任何犹豫,李衍身子一闪,手刀击打在其后脑。

  这个地方原本有些危险,但武巴皮糙肉厚,加上李衍力道控制细致入微,因此只是将其打晕,并未伤及肉身。

  吩咐众人看顾好后,李衍才转身道:“前辈可有线索?”

  武塚看了一眼地上的武巴,眼神稍微柔和,摇头道:“若有线索,老夫早已拧了仇家的头颅,哪还会等到现在。”

  “那兔崽子跟老夫关系不好,这些年四处游荡,神神秘秘,族中没一个人知道,他私底下在做些什么。”

  “老夫这次来,就是想问问你。”

  “晚辈隐约知道一些…”

  李衍也不废话,将武瞿与黄泉组织的事说了一遍。

  “这兔崽子!”

  武塚听罢,顿时怒气涌上,脸皮涨得通红,“家中的事甩在一旁,说什么登神历练,偷偷招惹这些人,我…”

  话未说完,忽然扭头看向旁边。

  只见那童子怯生生地抓着他的裤脚,“爷爷,别骂我父亲…”

  老头闻言,硬生生忍住怒意,叹了口气。

  李衍看向童子,“这是武兄儿子?”

  “嗯。”

  老头摸了摸童子的脑袋,叹道:“他娘死的早,那兔崽子又整天游荡在外,好不容易说要安定下来,唉~”

  李衍闻言,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天下间,最难说清的,就是亲人之间的关系。

  武塚的情报他也知晓一些,年轻时就闯下“沧州铁狮”之名,距离宗师也只有一步之遥,又岂是个安分的主,而且脾气火爆,性子臭。

  武瞿从不跟他说自己父亲,估计心中也有些怨恨。

  想到这儿,李衍从王道玄要来一枚花钱。

  这枚花钱个头颇大,圆形方孔,正面刻着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后面用小篆写着“长命富贵”、“驱邪降福”八个字。

  此为“四灵钱”,乃唐宫王室流出,罡气氤氲,有驱邪护身之威,是青城开窖大会时,王道玄找到的几枚,非常珍贵。

  李衍将花钱塞在童子手中,柔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我叫武安吉。”童子怯怯的回道。

  “嗯,好名字。”

  李衍点了点头,正色道:“我与你父亲是很好的朋友,这枚钱不要离身,将来不论遇到任何难事,拿着信物来找我!”

  安慰了童子一番,李衍才又看向武塚,

  “还请前辈带我等去武兄坟地…”

  ……

  武家就在沧州城附近。

  和许多家族一样,他们就在村中修建祖屋,大多是同姓族人,耕种习武,形成宗族聚集群落,没什么特别。

  武瞿的坟墓在村子后山。

  冀州种的是冬小麦,每年十月播种,六月收获,此刻麦穗泛青,漫山遍野绿油油一片,地边新墓新碑,赫然刻着武瞿的名字。

  李衍忍着悲痛,一番祭祀后,看向旁边王道玄。

  他已用神通探查过。

  武瞿的尸身,已经有些腐烂,查不到任何异样。

  王道玄早已准备好,先在地上用木棍插出八卦形,将武瞿生前常戴的玉佩放在其中,又抓了把墓中土撒在周围,掐诀念咒,摇着铜钱龟甲占卜。

  武瞿的死,没有半点线索。

  王道玄的卦象半准半不准,但至少是个希望。

  哗啦啦,铜钱掉落在地。

  铜钱掉落的也很是古怪,正好正三个,斜三个。

  其中两正一反,另外三个皆为正。

  “道长,此卦何解?”

  旁边的武塚迫不及待询问。

  十二元辰的名头,他当然听过,心中也抱了一丝希望。

  王道玄抚须观看,若有所思道:“此为泽水困卦,《象》曰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困于石,据于蒺藜;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凶。”

  见众人一脸迷糊,他便解释道:“泽无水,是困境,按照卦象解释,武兄弟应该是陷入绝境而死,‘入于其宫,不见其妻’,可以解释为,因信任之人背叛。”

  “老夫就知道!”

  武塚冷哼道:“原本在家好好的,突然往津门,说至交好友有性命之危,问他也不说,果然是交友不慎!”

  李衍问道:“前辈可打探到他的朋友是谁?”

  武家是沧州大族,江湖上的门道肯定不少。

  然而,武塚却摇头道:“那兔崽子早已踏入丹境,很多年前,便不与寻常江湖中人交往,老夫托人打听,也没问出他津门认识谁。”

  沙里飞眼珠子一转,“武兄弟这些年,大多时候都是与黄泉组织打交道,会不会是那些人背叛了他?”

  李衍若有所思道:“武兄护法的‘活阴差’,已经被人害死,虽说黄泉组织出事后便分崩离析,但说不定有他的好友。”

  “前辈放心,我知道黄泉组织的一些暗号,到了津门就尝试一番,若能找到失散的成员,说不定就有线索。”

  武塚一听,连忙开口道:“老夫也跟着去!”

  “不可!”

  李衍摇头道:“武兄被害,凶手是谁还不得而知,若非是针对武家,前辈跟着离开,岂不是正中了奸计?”

  说着,又看向远处蹲在青草边沉默的小孩武安吉,“武兄只留下这一孤子,还需要前辈照料。”

  “放心,无论凶手是谁,我必提着他的头来祭奠武兄!”

  …………

  因为武瞿之死,武家村的气氛有些凝重。

  李衍等人也没多待,祭拜后便回到沧州码头,乘船离开。

  众人心情也不好,一路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就连一向没心没肺的武巴,醒来后也只是蹲在船头,阴沉的像块石头。

  临清关那边的情报,不断从漕帮渠道传来。

  这次混乱,完全是马太监苛捐杂税引起,还逼死了不少人,才弄得民怨沸腾,引出祸端。

  领头闹事的商会首领,全部被抓入大牢。

  还有那些跟着打砸抢烧的脚夫,有些直接死在枪口下,有些则被冲散,跑到了附近江河之上当水匪。

  虽说都是可怜人,但此举触犯了大宣朝廷禁忌,再无生路。

  当然,马太监也没落下好。

  他自己死于乱军之中,这些年收敛的巨额财产,也全部被抄没,那些为虎作伥的小太监和税吏,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押入大牢。

  李衍知道,此事只是个开始。

  临清关是天下第一钞关,虽说开海之后,税银已比不上沿海,但在大宣朝的分量,仍然举足轻重。

  此次暴乱,多半又会引发朝廷新一轮争斗。

  当然,这些事他也懒得理会。

  甚至乾坤书院,也暂时被他搁在脑后。

  众人此时只有一个目标,

  替武瞿报仇!

  ……

  又经过一天一夜,终于到了津门。

  津门的名头,众人早有耳闻。

  因大运河的贯通与漕运兴盛,此地成为南北物资转运核心枢纽,又因为开海贸易,大量商会汇聚,在城中建起一个个作坊。

  这些年,已吸引了海量人口。

  从关中到豫州,从平民百姓到江湖中人,都在往这里跑。

  清晨薄雾未散,漕船已至三岔河口。

  所谓三岔河,就是南运河、北运河与海河交汇处。

  这里是天津最重要的码头区域。

  众人抬眼望去,但见百丈宽的河面上挤满漕船。

  漕帮的“满篷快”与盐商的“长芦驳”交错停泊,桅杆如林。

  有的船头竖起“槽”字旗,有的则竖着盐引旗。

  晨雾与咸湿海风里纠缠,裹着码头喧嚣扑面而来。

  码头上,脚夫们密集如蚁,皆赤膊扛着漕粮麻包,踩着颤巍巍的跳板上下货,监工的鞭子抽在青石板上爆出火星,呵斥声混着津腔俚语:

  “麻利点儿!晌午前这八百石米不进北仓,卫所爷们的刀片子可不等!”

  李衍他们乘坐的是漕帮货船,这次主要是运货,捎带送的他们。

  还没靠岸,便有税吏乘船而来。

  比起临清关,这边的税吏说话客气了不少,但动作同样凶狠。

  他们拿起铁钎捅穿粮袋,黄米“哗啦”倾泻而出。

  那税吏只是瞥了一眼,便随手写下“霉米”二字。

  一路跟随的漕帮弟子看到,也不恼火,满脸陪笑走到跟前,动作利索塞过一锭雪花银:“运河浪急,难免发霉,您老高抬贵手……”

  税吏掂了掂银子,又斜瞥了一眼,蘸朱砂笔在账册画个圈。

  那船“霉米”转眼成了“上等粳粮”,可直送京通仓充数。

  李衍等人,就在旁边冷眼观望。

  待税吏走后,沙里飞忍不住骂道:“妈的,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

  漕帮弟子苦笑摇头道:“自古以来都是这般,诸位莫跟他们一般见识,朝廷杀了一批又一批,但伸手的却从不断绝。”

  李衍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远处。

  海河之上,除了漕帮和盐商的船,还有大量商船。

  其中有一些,明显不是神州制式,格外引目。

  上面西洋水手正用铁刷清理炮膛残渣,还有黑人刷着夹板。

  “那是红毛番商船。”

  漕帮弟子见状,连忙解释道:“听说叫什么郁金香号,每次来津门,都带着满船香料和金器,专门换瓷器和茶叶,有钱得很。”

  说着,又低声道:“津门这码头,我们漕帮还有些面子,但真正主事的却是‘静海帮’,城中的‘锅伙’都是他们手下,背后还有朝中大员撑腰,势力不小。”

  “这些人和我漕帮井水不犯河水,舵主也吩咐过,不要和他们起冲突…”

  “放心。”

  李衍知道其意,点头道:“送到这里就好,上了码头后我们离开,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们漕帮无关。”

  那漕帮弟子苦笑道:“李少侠见谅。”

  沧州的事,他也隐约知道,十二元辰的威名更是如雷贯耳。

  真要弄出什么大事,根本不是他们能扛得住。

  陈三这舵主,也就在张秋镇是土霸王。

  到了津门,说出去名号都没人搭理。

  很快,漕船便靠近了码头。

  李衍等人将行李卸下,找了牛车拉着,准备进城。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阵喧嚣。

  只见一名身高马大,眼眶乌青的汉子,走了几步,突然摔倒在地,疯了一般抓挠着身上皮肤,鼻涕眼泪横流。

  他旁边还有两人,见状面色微变。

  “妈的,这时候犯瘾!”

  说吧,就将汉子拉起,匆匆拖到路旁茶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