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三千-《权征》

  扬州的官道之上,新麦刚收的田垄还留着残茬,末山蟒勒住胯下黑色战马的缰绳时,铁蹄踏碎的土块里还混着未干的麦香。

  他身后的三千重骑列成三列纵队,人披黑色甲胄,马裹黑色战甲,每个骑兵的手中,都握着一把长槊,甲片碰撞的脆响在风里滚成一片沉雷……

  这些重骑兵,是他的亲兵,曾经跟随过他,在洛阳之战中,生擒与力羯朱宏,可以想象,这些骑兵的战斗力是多么的凶悍。

  而杨豹让他们当先锋大队,其除了清扫大军南下的障碍外,还有就是给敌人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力,让敌人知道,他们所面临的是什么对手。

  让对方,不战而畏。

  他们南下的这些日子里,他们遇上的中神道兵马多是散兵游勇,要么是抓来的流民裹着破布当号衣,拿锄头当兵器,要么是刚入伙的溃兵,见了重骑的影子就往田埂里钻。

  末山蟒从不出手,只让亲兵带队冲阵,马槊挑翻几个领头的,剩下的便哭着喊着往芦苇荡里逃。

  “这就是中神道的兵?”他常勒马冷笑,甲胄上溅的泥点都比血多。

  直到第七日午后,东南方向的烟尘漫过了河堤……那不是散兵的炊烟,是十多万大军行军时扬起的灰雾,黑压压的阵列像乌云似的往这边压。

  副将周奎先慌了,他勒马凑到末山蟒身边,手抓着马缰绳的指节泛白,声音发紧:“将军,撤吧!”

  “你看那旗——是孙仲的天师旗!”

  “斥候刚才汇报,十多万人,甚至达到了二十万人,咱们这三千人……塞牙缝都不够啊!”

  末山蟒没回头,目光盯着那面绣着“孙”字的黑旗,和中神道的标志。

  指节在佩刀的吞口上摩挲。

  他此时脑海想起来了,当初与力羯朱宏血战,也是这样敌众我寡,最后却凭着冲阵的狠劲,把力羯朱宏这种猛人给生擒了。

  “周奎!”他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沙砾般的硬气:“当年,我也是带着几千人,捆住了北方猛人力羯朱宏,如今孙仲这伙人,不过是抓来的流民凑数,连像样的铠甲都没有多少……他比力羯朱宏弱上几分分,我凭什么撤?”

  身后的骑兵们听到这话,原本稍显紧绷的阵型竟稳了些。

  他们大多是之前跟着末山蟒闯过鬼门关的老兵,知道自家将军的脾气,越是险局,越敢搏命。

  有个满脸刀疤的亲兵还喊了一嗓子:“将军说冲,咱们就冲!”

  “大不了再跟之前似的,拎个大头目回去领赏!”喊声落了,马槊敲击甲胄的声音此起彼伏,成了无声的应和。

  周奎还想劝,末山蟒已抬手按住了他的肩:“军令如山。”

  “你带后队压阵,我领前队冲他中军……孙仲那厮定想不到,咱们敢拿三千人撞他十多万大军。”说罢,他抽出佩刀,刀身在阳光下晃出一道冷光:“兄弟们,跟着我冲!先砍了孙仲的旗,赏银翻倍!”

  “冲啊!”

  三千重骑的呐喊震得田垄里的土块簌簌往下掉。

  黑色的战马率先蹿了出去,铁蹄踏过刚收的麦茬地,留下深深的蹄印。

  前队的马槊手把长矛平端,槊尖对着中神道的阵列,像一把锋利的铁梳子,要把那乌泱泱的人墙梳开。

  孙仲在中军高台上看得真切,起初还捻着胡须笑:“不过是杨豹派来的先行部队,想摸我虚实罢了……传我令,让前队把他们赶跑,别耽误了我们行军的时间。”

  孙仲是明白,自己必须要达到一个稳当的地方,然后安营扎寨,然后建立工事,从而与杨豹持久作战。

  可没等令旗挥下,他就眯起了眼,那队骑兵根本没绕路,直挺挺地往中军冲来,马槊刺穿流民军布甲的声音,隔着百步都能听见。

  “蠢货!”孙仲猛地拍了下案几,脸色从错愕变铁青:“调重甲步兵结圆阵!盾墙!快!”

  中神道的重甲步兵是孙仲的底牌,虽然人数不多,却都穿了缴获的军甲,手持厚铁盾和横刀。

  接到命令时,他们正散在流民军后面压阵,此刻慌慌忙忙往中间凑,盾牌两两相扣,很快织成一道丈高的铁墙。

  末山蟒的前队冲得太猛,马槊撞在盾墙上,竟被弹得弯了弧度,最前头的几个亲兵连人带马撞在盾上,当场摔在地上,转眼就被涌上来的流民军按住。

  “杀!”末山蟒挥刀砍断一根刺过来的长矛,手臂上溅了片血……不是自己的,是流民军的血。

  他的重骑确实精锐,马槊捅、弯刀劈,转眼就在流民军里撕开个缺口,可孙仲的人太多了,前面的倒下去,后面的立刻补上,有的流民军甚至抱着石头往马腿上砸,哪怕被马蹄踩烂了手,也不肯退。

  太阳渐渐西斜,风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末山蟒的黑色战马开始喘粗气,马腿上被划了几道口子,血顺着马毛往下滴。

  他自己也累了,手臂酸得抬不起来,佩刀上的血渍凝了一层,砍下去时都没了往日的力道。

  抬头看,那道重甲步兵的圆阵还在,像铁桶似的把他们箍在中间,流民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密密麻麻的脑袋望不到边。

  “将军,撤吧!再冲就没活路了!”周奎带着后队冲过来,护在末山蟒身边,亲兵们一个个倒下,原本三千人的队伍,此刻只剩不到一千。

  末山蟒咬着牙,想再挥刀,却发现刀被一根长矛卡住了。

  他抬头,看见孙仲在高台上看着他,眼神里满是嘲讽。

  周围的流民军越涌越近,有人抓住了他的铠甲下摆,有人拽住了马缰绳。

  战马嘶鸣着直立起来,却被几个人按住了马腿,重重摔在地上。

  末山蟒从马背上滚下来时,还想挣扎,可胳膊被好几只手死死按住,甲胄的系带被扯断,冰冷的铁链缠上了他的手腕。

  他看着天边的残阳,突然想起当初与力羯朱宏的那一战……那时他是胜利者,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将军,不知你姓名呀?”孙仲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敢带这点人,冲我大军,是条汉子。”

  “可惜啊,再勇的汉子,也架不住人多。”

  末山蟒没说话,只是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目光依旧狠厉,像头被困住的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