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废立之事-《万历革新》

  李太后立在乾清宫外,双眉紧蹙,脸因盛怒而涨得通红。

  她抬手狠狠指向度步而来的朱翊钧,“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却行事如此乖张!冯保纵然有错,也该依著国法处置,怎能私下杀手”

  “你贵为天子,一言一行皆系天下之望,如今这般肆意而为,这宫廷內外,竟因你的莽撞之举乱成一团,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你是要將祖宗定下的规矩都踩在脚下,从此以后,唯我独尊吗?”

  隨后,李太后看到朱翊钧后面亦步亦趋的三个人太监更为生气,想起冯保今日才状告的事情。

  她更是大怒,“看来冯保今日所言果然不错,他说这些天你时常与小宦官戏耍。”

  “又屡次和宦官夜游別宫,还身穿小衣窄袖,走马持刀。”

  “又喜身边宦官进献奇巧之物和各种杂书。”

  “呵,我原本不信你荒唐至此,堂堂一国之君,又怎会和那些宦官整日混在一起”

  “那些奇巧之物不过是些玩物丧志的东西,而杂书之中,多有不经之谈,又岂会让一国之君沉溺”

  “你身负天下重任,本该一心钻研治国之道,研读圣贤经典,为万民谋福祉。”

  “可百闻不如一见,看看你,才几日不见,便和他们形影不离。”

  “如今你因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荒废学业,彻夜不眠,长此以往,何以为君”

  “这宫廷內外,谁不是看著你的一举一动,你这般行径,叫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家威严何在”

  “你可有半点人君之像”

  “真是丟尽了本宫的脸面。”

  兴许是朱翊钧来的太晚,让李太后憋了一肚子气,又或许是冯保之死让李太后过於愤怒。

  李太后一番痛斥,如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字字句句,犹如重锤,砸在眾人的心坎上。

  一时间,乾清宫外的空气仿若都凝固了,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

  周围侍卫更是紧绷著身子站好,不敢多动,唯恐引起李太后注意。

  眾人心中皆是感慨,李太后平日里端庄威严,鲜少如此动怒,今日这一番痛骂,可真是前所未有。

  陛下杀冯保怕是触碰到了太后的底线。

  孙德秀、张宏等人低头低得不能再低,他们恨不能变成鸵鸟、地鼠,挖出洞把自己埋起来。

  只有朱翊钧面色如常,李太后的话语虽字字戳心,但是他还承受得了的。

  很多时候,言语如刀,冰冷刺骨,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自己过於在乎。

  在乎对方这个人,在乎对方的话。

  但朱翊钧不在乎,他既不在乎李太后这个人,也不会在乎她的话。

  李太后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他是穿越者,穿越前论岁数都要比李太后大了,又怎么拿对方当母亲看

  一个陌生女人的当街犬吠,他又如何在乎

  他是天子,是大明的皇帝,是天下共主。

  他的身后名,带给大明的改变,还轮不到眼前的女人评价。

  李太后双眼紧紧盯著朱翊钧,本以为儿子会在自己的痛斥下露出悔意,或是惊慌失措地认错。

  她打定主意,这一次一定要让朱翊钧长教训,不可胡作非为。

  朱翊钧不仅得跪下认错,还要在这乾清宫外跪几个时辰,让来往宫女太监都看看。

  看今后还有谁敢伙同皇帝,狼狈为奸,谋害他人。

  她甚至想好了让朱翊钧写罪己詔,甚至上朝的时候再过去怒骂他一番,让满朝文武知道,皇帝所作所为並非她所授意。

  也让皇帝记住这一次的教训。

  可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朱翊钧只是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仿若被定格了一般,没有丝毫变化。

  既没有难过、愤怒,也没有羞愧。

  那目光冷漠得近乎残忍,仿佛眼前正在发怒的李太后,不过是一个与他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在无理取闹地撒泼。

  陌生人

  本宫成了他眼中的陌生女人

  李太后觉得难以置信,她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是她怀胎十月,养育十八年的亲儿子。

  “他就是这样看著他母亲生气的”

  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仿佛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孩子。

  李太后的眼眶忽然湿润,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儿子叛逆的痛心,又有被儿子漠视的委屈。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

  李太后望著朱翊钧,嘴唇微微颤抖,可心里面的火却怎么都压不住,反而越烧越旺。

  “逆子,逆子,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逆子,你真是不如潞王半分。”

  “母亲终於说出心里话了。”

  朱翊钧忽然开口了,他的语气不同於李太后的愤怒,反而显得很平和,这让周围的太监侍卫都显得有些惊讶。

  尤其是孙德秀、张宏等人,他们都以为皇帝今日异於往日,必定会与太后硬刚。

  却没想到皇帝的情绪竟然如此的稳定,这让几人紧绷的神经鬆弛下来。

  “心里话什么心里话”听闻朱翊钧开口,李太后虽仍处在盛怒之中,可心底莫名地鬆了一口气,好似儿子愿意交流,便还有挽回的余地。

  “自是潞王,母亲偏爱潞王久矣。”

  “欲废我立潞王为帝久矣。”

  “等我犯错,藉口废我久矣。”

  “如今总算是得偿所愿,心中窃喜,於是迫不及待,行废立之事。”

  “不是吗”朱翊钧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他的话如一把锋利无比的刀,直直地戳向李太后的心臟。

  每一个字,都像带著倒刺,划得她的心千疮百孔。

  “混帐,你这孽障到底在说什么本宫何时说要废你”

  李太后气得浑身剧烈颤抖,双眼圆睁,她抬起手,指著朱翊钧,手指抖得厉害。

  周围的人则是大气都不敢出,在这死寂的氛围中,不知是谁率先膝盖一软。

  “扑通”一声跪地,仿若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引得周遭眾人纷纷效仿。

  眨眼间,乾清宫外,除了那对隔阂深厚的母子,其余人皆已屈膝跪地,低著头,身子微微颤抖,不敢直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以及眼睛戳瞎。

  李太后欲立潞王为帝

  他们为什么要听到这些

  这些是他们该听的吗

  “儿臣认罪,自以为失德,不似人君,愿禪位於母亲钟爱的潞王,我的好皇弟,大明的好贤王。”

  朱翊钧仿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管不顾周遭眾人的惊愕,也不理会李太后此刻几近落泪的神情,自顾自地说著,旋即乾脆利落地跪了下来。

  “好好.....好,本宫便如你所愿,这就废了你这......”

  “太后您慎言啊。”

  李太后话还没说完,便被人拉住,贴身宫女苦苦相劝,却被李太后推开。

  宫女差点摔倒在地,却仍不死心,还想再上前。

  “太后息怒。”

  见此,周围的人连忙叩首,纷纷劝阻。

  李太后胸脯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著粗气,好不容易深吸两口气,平復了些许情绪,正准备对朱翊钧说什么,却又被人从身后稳稳拉住。

  她回头望去正要怒骂,只见陈太后不知何时匆匆赶来,脸上掛著关切的笑容,柔声道:“妹妹彆气了,咱们先回宫,有什么事情明天说。”

  陈太后一边说著,一边轻轻拍著李太后的后背,试图帮她顺气。

  还不忘对著跪著的朱翊钧训斥道:“陛下莫要再气你母亲,还不快给你母亲道歉。”

  虽是训斥,但配合陈太后的表情,这话竟让人觉得是在哀求。

  朱翊钧沉吟片刻,决定顺水推舟,“儿臣知错了,望母亲莫要生气,保重身体。”

  “儿臣所言皆冯保告知,鬼迷心窍,方才当真。”

  陈太后听了这话,脸色好看了不少,她连忙笑著对李太后道。

  “妹妹你看,钧儿知道错了,便饶过这一次吧。”

  “冯保这离间天家的狗才也被伏诛,莫往心里去。”

  “我那宫女最近学会了一曲新剧,正好我们姐妹欣赏一番。”

  陈太后拉著李太后,还给周围的人宫女太监使眼色,让她们帮著自己。

  “妹妹,你就听姐姐这一次吧。”陈太后见拉不动,便盯著李太后正色道。

  李太后望著陈太后,眼眶泛红,嘴唇动了动,似有千言万语,却又被这一声“妹妹”堵了回去。

  她回头再看一眼朱翊钧,见儿子仍跪在地上,无动於衷,心中又是一阵刺痛。

  犹豫片刻,在陈太后的搀扶下,缓缓转身,一步一步朝著慈寧宫的方向走去。

  身后,乾清宫外依旧一片死寂,眾人跪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目送两位太后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