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张居正的把柄-《万历革新》

  不过让李植感受到遍体生寒、汗毛倒竖的,却是张四维的话。

  他缓缓放下茶盏,目光平静却锐利如刀,“老夫观荆人这几日,虽看似仍大权在握,然心神似已被查抄冯保、整顿厂卫诸般杂事所牵扯,对其根基已在动摇,恐尚未有足够警觉。”

  “这些年,老夫忝居其侧,虽处处小心谨慎,倒也並非全无所闻。”

  张四维语气平缓,拋出了一个惊天秘闻:“据老夫所知,那荆人与冯保之间,確有私下往来。二人交通內外,常倚仗一人传递消息,此人便是冯保的心腹,锦衣卫徐爵。”

  “宫中秘事、天子动向、乃至二人之间的一些交易,多半便是通过此人暗中沟通。”

  张四维轻描淡写的话,却如同巨石投入李植心中,震得他头脑发懵,下意识地失声问道:“阁老此言当真!”

  窥探宫禁,私相授受。

  这可是泼天的大罪啊。

  这些事情大家都知道张居正可能有干,但是真被人抓到把柄,那可是惊天大罪。

  皇帝也保不住。

  阁老这些年,在张居正身边隱忍交好,步步谨慎,莫非就是为了等待今日

  李植瞬间意识到,阁老这一次,是真的下定决心,要行雷霆一击,行险一搏了。

  丘橓亦是神情一凛,目光炯炯地看向张四维,想要知道这消息的真假。

  “老夫之言,八九不离十。”张四维语气篤定,不容置疑,“此事一旦被捅到御前,朝野譁然之下,那徐爵焉能不被下狱严刑拷问以锦衣卫詔狱之酷烈,他岂能熬得住届时,为求活命,必然会將所知全盘托出!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搜检出二人往来的书信、凭证,那便是铁证如山!”

  张四维还有话没有说,甚至丘橓、李植也有所领悟,就算此事是假的又如何

  到时候舆论汹汹,天子对张居正的信任还能一如既往吗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之下,即使徐爵什么都没说,朝野上下也会认为確有此事。

  真相併不重要,皇帝、百官怎么认为才重要。

  “到那时,”张四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纵然他张居正有百口,亦难辩解!即便天子念及旧情师恩,不欲深究其窥探宫禁之罪,然交通阉竖、结党营私一旦坐实,他那首相之位,又岂能安坐!唯有上书请辞,黯然归乡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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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厉害,好手段。

  李植心中讚嘆,他和丘橓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激动。

  “阁老欲让学生如何去做”

  李植按耐住忐忑的心,他知道张四维今天叫他来必然是有所安排。

  “此事,需內外並举,多路齐发。”张四维不紧不慢地开始布置,显然早已成竹在胸,方才询问意见,不过是试探二人决心罢了。

  “你二人,即刻去联络京中其他一些与我等志同道合、亦不满荆人的忠直之士。让他们將这些年暗中搜集到的,所有关乎冯保及其党羽不法情事的证据,无论大小,尽数整理出来,预备呈上!”

  他语气微顿,又点出几个关键名字:“此外,还需重点关照这几人:一是那都察院的曹大埜,昔日高拱倒台,朝野皆知其背后有荆人指使,便是此人上疏弹劾高拱所谓十大罪状,將其比作秦檜、严嵩!此乃荆人排除异己之鹰犬!”

  “再有,便是吏部尚书王国光、蓟辽总督梁梦龙、前户部尚书殷正茂、刑部左侍郎陈瑞,此数人,皆是荆人一手提拔之心腹干將,务必深挖细查!”

  “不过……”张四维话锋一转,“要查清冯保在宫中的诸多关节、以及他与荆人、与这些大臣的具体往来细节,单凭外朝之力,终究隔了一层。此事,还需宫內有人能暗中襄助一二,提供些线索……毕竟,论及宫中隱秘,再没有人比身处其中的內侍更清楚了。”

  张四维说到此处,抚摸著鬍鬚,那双深邃的眼睛却別有深意地看向了李植。

  李植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阁老的意思。

  他舔了舔有些发乾的嘴唇,不再犹豫,立刻起身,对著张四维深深一揖:“阁老放心,此事便交给学生,学生或可从中探听一二。”

  丘橓闻言,颇为意外地看了李植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讚许。

  倒是差点看走了眼,看似寻常,竟还有这等门路。

  ......

  詔狱深处,阴暗潮湿。

  御马监张宏,身影隱在跳动的烛火阴影中,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地看著眼前被绑在刑架上、已是皮开肉绽的囚犯,原司礼监隨堂太监、冯保的心腹之一,郭清。

  “说。冯保平日,都与外朝哪些官员往来过密有何见不得光之事”

  “呵……说了,张公公就能放咱家一条生路么”

  郭清虽浑身剧痛,脸上却硬挤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眼中却难掩恐惧。

  “说了,”张宏语气平淡,仿佛在谈论天气,“咱家做主,可以给你一个痛快,让你少受些皮肉之苦。”

  回答他的,是郭清更加肆无忌惮的冷笑。

  张宏见状,也並不动怒,只是面无表情地对著一旁番子挥了挥手,示意继续用刑。

  他自己则缓缓转身,踱步走出了这间充斥著血腥与绝望的牢房。

  “將这个送到那人手里。“

  出了牢门,张宏从袖中取出一张卷得极小的字条,递给了侍立在侧的心腹太监张诚。

  “是,老祖宗。”张诚恭敬接过,小心收好。

  “斗吧,斗得越凶越好!“

  张宏望著詔狱深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火焰与浓浓的野心。

  这潭水,不搅浑了,我张宏又如何能趁势而上“

  这朝廷,终究是要乱上一阵子了。“

  早在他得知陛下欲除冯保之时,便已预见到今日之局面。

  无人比他这个在司礼监浸淫数十年的老人,更清楚冯保那张遍布朝野內外的关係网有多么庞大。

  张居正虽锐意变法,一心图强,然冯保此人,所求者唯荣华富贵、权势熏天罢了。

  这些年,张居正为求內廷支持,让冯保对其新政少加掣肘,私下里怕是没少用金银好处去餵他。

  他的那些党羽同志能一步步爬上尚书、封疆大吏,又岂会少了对冯保的贿赂

  只要冯保一倒,顺藤摸瓜,必然有无数外朝官员会被牵扯进来!

  “陛下当时一心只想除去冯保这內廷权阉,恐怕……也未曾想到会引出这般大的风波吧”

  .......

  翌日,二月初五。坤寧宫。

  许是连日紧绷的心弦终於得以放鬆,朱翊钧昨夜是在坤寧宫歇下的,醒来只觉通体舒泰。

  身边佳人温香软玉,竟是难得地生出了几分慵懒,抱著皇后不愿起身。

  若非王皇后温言催促,朱翊钧怕是真要赖到日上三竿了。

  “难怪自古帝王,少有能始终勤政不怠者。”

  朱翊钧起身更衣时,心中暗自感慨。

  这温柔乡、富贵窟,確实消磨英雄志气。

  那些能励精图治数十载,直至晚年方才倦怠的君主,已算得上是意志如铁了。

  享用过早膳之后,与皇后又閒话了几句,朱翊钧刚出坤寧宫,便见孙德秀已在殿外候著,脸上带著几分掩饰不住的焦急之色。

  “大伴,何事如此匆忙”朱翊钧见他神色,便知定有要事,“莫非还是冯保的案子又牵扯出什么新人了”

  他语气中已带了几分不耐烦,这冯保当真如跗骨之蛆,没完没了。

  他现在真觉得冯保就是一坨狗屎,踩一脚之后就永远粘在鞋上甩不掉了。

  “皇爷圣明!”孙德秀连忙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正是此事。今早卯时刚过,通政司便转来了数份科道官员的奏疏,皆是弹劾朝臣过往与冯保有染,行诸多不法之事……”

  “哦”朱翊钧眉头微挑,对此並不意外,斥责道:“外朝官员与內廷宦官私下勾结,本就是国朝大忌,既有实证,查实之后依法惩处便是。此事有何可急按规矩办就是了。”

  查出几个与冯保有染的官员,实属正常。

  冯保没有结交外朝官员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孙德秀见皇帝似乎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躬身,声音更低,也更急切:“皇爷此次弹劾所涉之人位,非同小可,其中,有吏部尚书王国光、蓟辽总督梁梦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