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攻淄救坪-《梦回春秋当大王》

  石坪镇的血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

  苍云岭下,硝烟如厚重的幕布,久久不散,遮蔽了原本晴朗的天空。

  焦土、残肢、破碎的旗帜和损毁的车辆,铺满了镇子外围方圆数里的土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火药和肉体烧焦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

  镇墙多处坍塌,守军和乡勇用尸体、沙袋和一切能找到的东西勉强堵塞着缺口。

  韩指挥使的左臂缠着渗血的绷带,盔甲上布满了刀痕和烟熏的痕迹,他依靠在残破的望楼木柱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视着战场。

  汉军“疾风营”的突袭,如同及时雨,暂时解了石坪镇的燃眉之急,将攻城敌军击退。

  但北齐-燕国联军并未溃散,他们在最初的混乱后,迅速收拢兵力,依托地形建立起新的防线,并得到了后续援军的补充。

  尤其是燕国那支被称为“玄甲营”的神秘部队出现了一部分,他们装备精良,火器齐整,作战凶狠且纪律严明,给汉军骑兵和“犀甲营”步卒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战斗从激烈的攻防战,演变成了残酷的拉锯和消耗战。

  双方围绕石坪镇外围的几个关键土坡和交通要道反复争夺,每一次易手都伴随着惨重的伤亡。

  汉军骑射兵的机动优势在逐渐被抵消,而联军方面,韩指挥使的兵力捉襟见肘,伤亡持续增加,疲惫不堪。

  “将军,南面发现新的敌军旗帜!人数不少,看方向是从临淄来的!”斥候带来新的噩耗。

  韩指挥使的心猛地一沉。田恒还是派援军来了。

  这意味着敌军的总兵力可能已接近甚至超过两万,而己方,算上汉军“疾风营”和陆续赶来汇合的其他联军的快速小队,总兵力也不过一万出头,且鏖战已久,已成疲兵。

  “传令各部,收缩防线,依托镇墙和现有工事固守待援!节省弹药,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击!”韩指挥使沙哑着嗓子下令。

  平陆联军大营,气氛同样凝重。

  大帐内,子偃已经返回,他带去的两千“犀甲营”精锐在途中接到战况通报后,选择了在石坪镇西南二十里处一处险要地势扎营,与石坪镇、汉军“疾风营”残部形成犄角之势,既避免了被优势敌军合围的风险,也保持了威慑和随时支援的可能。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依然是僵局,甚至是劣势的僵局。

  吕熊盯着地图上石坪镇周围密密麻麻标注的敌军符号,以及那条从临淄延伸而来的增兵路线,沉声道:“田恒这是孤注一掷了。他把临淄守军都抽调到石坪方向,要么是认为石坪镇关系重大,必须夺回火器、歼灭我军一部以提振士气;要么……就是临淄内部出了问题,他需要一场对外胜利来稳固权位。”

  姜昭坐在一旁,脸色苍白。

  石坪镇的苦战和临淄援军的出现,让他对收复故都的渴望与对现实的焦虑交织在一起。“吕将军,子偃将军,石坪镇危在旦夕,若失守,燕国气焰更炽,我军侧翼洞开,北地民心亦将动摇啊!”

  子偃眉头紧锁:“石坪不能不救,但若我军主力尽数投入石坪战场,则正中田恒下怀。临淄空虚,却因我主力被绊住而不敢轻动,此僵局必须打破。”

  就在帐内陷入沉默,唯有地图上烛火跳动之际,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卫兵的通报:“报——宋国公子王臣,率军一万,已至营外!”

  齐公姜昭大喜过望,他与宋公子王臣曾经一起读书,游猎,会友,两人以君子之交,坦诚相待。

  如今在这风云变换的战场上相见,姜昭只觉得精神一振。

  帐帘掀起,一名身着精美甲胄、面如冠玉、眼神却带着沉稳与焦灼的年轻公子,大步走了进来。

  正是宋公之子,公子王臣!

  他风尘仆仆,但腰杆挺直,先向帐内诸人,尤其是向子偃和姜昭,郑重行礼。

  “王臣奉父君之命,率宋国新编练之军一万,前来助战,听候吕将军、子偃将军调遣!”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股决心。

  “公子来得正是时候!”吕熊眼中闪过一抹亮色,起身相迎。

  宋国这一万生力军,无疑是雪中送炭。

  众人重新落座,公子王臣仔细听取了当前石坪镇及齐地整体局势的简报。

  他凝神思索片刻,目光在地图上的临淄和石坪镇之间来回移动,忽然开口道:“诸公,王臣有一浅见,或可破此僵局。”

  “哦?公子请讲。”吕熊示意。

  公子王臣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临淄”的位置:“敌之要害,不在石坪,而在临淄!田恒敢抽调重兵援石坪,正是赌我军主力被石坪战事吸引,无暇他顾。既如此,我们何不将计就计?”

  他站起身,语气渐趋激昂:“石坪战事,可令韩指挥使、子偃将军所部及汉军‘疾风营’残部,继续依托有利地形,稳守防线,甚至可故作不支,吸引敌军主力继续围攻、投入更多兵力。此乃‘示弱’与‘粘滞’。”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从石坪划向临淄,“我军真正的主力——吕将军麾下汉军主力、我带来的宋国‘昭武军’,再请姜昭君上尽起南齐王军可用之兵,合兵一处,不再增援石坪,而是偃旗息鼓,秘密疾进,直扑临淄!”

  帐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个大胆的思路吸引住了。

  公子王臣继续阐述:“临淄守军被抽调,防备必然空虚。我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兵临城下,田恒措手不及。他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仓促回师救援临淄,则石坪之围自解,我军可趁其撤退时衔尾追击,与石坪守军前后夹击,必能大破之;要么,他咬牙不回援,死保石坪战果,那我们就真的猛攻临淄!临淄乃田恒根本,一旦有失,其军心必溃,整个北齐政权亦将动摇,届时石坪敌军不战自乱!”

  “此乃‘围淄救坪’之策!”子偃抚掌赞道,眼中露出激赏之色,“公子高见!以正合,以奇胜。石坪为‘正’,吸引消耗敌军;临淄为‘奇’,直捣黄龙!无论田恒如何应对,主动权都将回到我们手中。”

  吕熊也是连连点头,这个计划将新到的生力军和联军主力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同时利用了田恒兵力调动的错误和临淄必然空虚的弱点。

  “公子此策,确是破局良方。只是,关键在于两点:一是石坪方面必须顶住压力,至少再坚守数日,不能真被攻破;二是我军主力奔袭临淄,需绝对隐蔽和迅捷,要在田恒反应过来之前,兵临城下。”

  姜昭激动得站了起来:“若能攻破临淄,诛杀田恒逆贼,齐国之幸,天下之幸!我南齐王军愿为前锋!”

  公子王臣拱手道:“王臣初来,愿与子偃将军同守石坪方向,稳住战线,吸引敌军注意。吕将军与君上可率主力秘密行动。”

  子偃却摇了摇头:“公子,你带来的新军是生力军,更应随主力行动,增强攻城突击之力。石坪方向,我对地形和部队更熟悉,且与韩指挥使有默契,由我主持防御更为妥当。公子可随吕将军行动,历练观战。”

  吕熊最后拍板:“好!就依此计!子偃,石坪就交给你了,务必守住,拖住敌军主力!姜昭君上,立刻集结治下齐军主力。公子,你的‘昭武军’稍作休整,明日拂晓前,随我汉军主力开拔!”

  表面上看,平陆营盘依旧,旌旗招展,似乎还在为增援石坪而忙碌准备。

  但暗地里,一支规模庞大的联军——包括吕熊麾下最精锐的汉军步骑约两万五千人,姜昭所能调动的南齐王军主力约一万五千人,以及公子王臣带来的一万宋国新军——总计五万大军,正借着夜色和复杂地形的掩护,分批离开大营。

  大军行动,人衔枚,马裹蹄,沿着精心挑选的小路,如同一条无声的巨蟒,悄然扑向数百里外、那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天下坚城——临淄。

  而石坪镇方向,子偃在送走主力后,立即调整部署。

  他下令部队加固现有营垒,多设疑兵,广布旗帜,并故意派出小股部队频繁袭扰敌军,摆出一副急于解围、却又力不从心的姿态,进一步刺激北齐-燕国联军加大进攻力度,将他们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这片血腥的战场上。

  苍云岭的风,依旧呜咽。

  石坪镇内外的守军,并不知道主力已经转向,他们只接到命令:死守待援,寸土不让。

  韩指挥使、陈明,以及所有疲惫不堪的将士们,攥紧了手中残破的武器,望着外面似乎无穷无尽的敌军浪潮,准备迎接更加残酷的考验。

  而远方的临淄,在渐沉的暮色中,依旧闪烁着它作为齐都的辉煌灯火,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似乎还一无所知。

  临淄,北齐王宫。

  夜已深,宫灯在微风中摇曳,将田恒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冰冷的砖石地面上。

  他面前宽大的紫檀木案几上,摊开着数份最新的军报和密奏,每一份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石坪方向,战事依旧胶着。

  联军在石坪的抵抗顽强,己方虽兵力占优,更有燕国“玄甲营”助战,却迟迟无法取得决定性突破,反而被牢牢拖在苍云岭下,每日消耗着宝贵的兵员、粮秣和士气。

  更让他心惊的是,派去增援的心腹大将发回密报,隐约提及联军在石坪西南方向似有新的营垒加固动作,怀疑联军主力或有异动,但斥候难以深入查探。

  而另一份来自平陆方向的潜伏细作拼死送出的情报,则让田恒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情报含糊,却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平陆联军大营近期人员调动异常频繁,有大规模军队趁夜秘密离开的迹象,目的地不明,但绝非石坪!

  不是石坪,那会是哪里?

  田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地图上那个被重重工事环绕、代表着自己权力核心的标记——临淄。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他猛地起身,在空旷的大殿内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自己为了石坪那几架该死的“飞火流星”和所谓的一战而定的机会,几乎抽空了临淄周边的精锐机动兵力。

  如今临淄城内守军虽仍有数万,但多是老弱或新募之兵,真正的能战之师,大半都在石坪那个血肉磨盘里!

  如果……如果吕熊、子偃,还有那个刚刚抵达的宋国公子,真的胆敢不顾石坪,直扑临淄……

  田恒不敢再想下去。他走到窗边,推开沉重的雕花木窗,春夜的凉风涌进来,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与恐惧。

  远处宫墙的阴影里,似乎都潜伏着无形的敌人。

  “燕国……”他低声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是盟友,是依靠,也是悬在头顶的利剑。燕国霞夫人扶持他,是为了在齐国钉下一颗受控的钉子,是为了牵制汉宋联盟,是为了燕国的利益。

  他田恒又何尝不想真正君临齐国,恢复祖先陈国王族的荣光,乃至……问鼎天下?可现实是,没有燕国的钱粮军械,没有燕国或明或暗的武力支持,他连南齐姜昭都压不住,更别说应对联军的压力。

  一直以来,他都在走钢丝,试图借助燕国的力量壮大自己,同时又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定的独立性,避免彻底沦为傀儡。

  可如今,这根钢丝,似乎已经走到了断裂的边缘。

  石坪之战,是他独立意志的一次冒险尝试,意图通过一场漂亮的胜利稳固权位,减少对燕国的依赖。

  结果却弄巧成拙,不仅损兵折将,暴露了燕国秘密输送的武器,更将自己置于险境。

  “后方空虚……”田恒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

  临淄不能有失!一旦临淄被联军攻破,哪怕只是被兵临城下造成恐慌,他田恒的威望将彻底崩塌,北齐政权也会在瞬间分崩离析。

  到那时,别说逐鹿天下,就是性命恐怕都难保。

  唯一的、快速的、强有力的外援,只有燕国。

  可让燕国主力大军进入齐国……这无异于引狼入室!燕军一旦踏入齐境,再想让他们离开,恐怕就由不得自己了。

  齐国的主权、他田恒的自主,都将成为镜花水月。甚至,霞夫人会不会趁机直接换掉他,扶植一个更听话的傀儡?

  田恒的内心在剧烈挣扎。一边是迫在眉睫的亡国危机,一边是可能万劫不复的附庸命运。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宫漏滴答,每一响都敲在他的神经上。

  终于,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田恒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狠厉取代。他猛地转身,走到案几前,提起那支沉重的御笔。

  “顾不上了……”他低声对自己说,也像是对冥冥中的列祖列宗解释,“先渡过眼前这一劫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燕国想要齐国,也得先帮孤打退汉宋联军!届时……孤再与之周旋!”

  他铺开一卷特制的、加盖了北齐国君玺印的绢帛,深吸一口气,笔走龙蛇:

  “谕令:北境各关隘守将,即日起,放开关防,允燕国友军入齐助战,一切粮秣辎重,沿途各部需竭力供应,不得有误!违令者,斩!”

  写罢,他放下笔,盯着那墨迹未干的命令,手微微有些颤抖。他知道,这道命令一旦发出,齐国的命运,他田氏的命运,就将滑向一个不可测的深渊。

  但他已经没有选择。

  “来人!”他沙哑着嗓子喊道。

  一名心腹内侍应声而入。

  “将此令用最快速度,发往北境各关!另,派使者紧急前往蓟城,面见燕国霞夫人,陈述临淄之危,恳请燕国速发大军来援!告诉她……”田恒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屈辱与决绝,“就说是……是孤请求燕国大军来齐助战!”

  “诺!”内侍小心翼翼接过绢帛,躬身退出。

  大殿内重归寂静。田恒颓然坐回椅中,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窗外,晨光熹微,照亮了临淄城巍峨的轮廓,也照亮了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忧虑与迷茫。

  他不知道这道命令会带来什么。是力挽狂澜的援军,还是吞噬一切的洪水?

  但是从这一刻起,齐地的战争,将不再仅仅是齐国内战,也不再是齐、汉、宋、燕的局部博弈。

  燕国主力大军一旦正式踏入齐境,天下大势的棋盘,将被彻底搅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