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陈丽卿-《大唐梟贼》

  第38章 陈丽卿

  朱温对战场观察能力极强,才衝杀了几轮,便已看出来袭的官军实在不多,数量也就几千战兵。

  但草军分散围城,遭受攻击的只是一小部分,又中了火攻之策,才兵败如山倒。

  只要眾骑士能撑到黄巢率著步军过来支援,敌人便无法扩大战果,只能退军而走。

  振衣盟副盟主柳彦璋既已设法重整了部伍,问题便不大了。

  正思忖间,却听得一声炸雷也似的嘶吼:“卑贱如尘芥的蚁民们,给老娘死!”

  敌阵中骤来一骑,头戴闪云金凤翅冠,身披鎏金两当甲,骑著匹火炭飞电马,是位容貌极为英挺的浓眉女將;神情却如癲狂一般,眼角眉梢都含著煞意。

  朱温部下小校白启落在骑队后方,听得来骑一声暴吼,登时惊得人马俱栗,战不三合,便被女將展臂抓住脖颈,掛在半空中,脚下拼命挣扎,身上一袭白色战袍如裹尸布一般抖动著,不多时脸面发青,像吊死鬼般舌头垂出,气绝当场。

  起初朱温部下霍存杀入骡军阵中,捉得一骑来献。这女將也临阵捉了白启,当场扼死,是摆明车马地对草军报復示威。

  女將一把扼死白启,不屑一顾地將其尸身扔於地上,尸身当中,连喉结都被捏了个粉碎。这女將犹不罢休,纵马凌蹈白启尸首,只听胸腹发出爆豆般炸响,五臟六腑便绿绿地迸流出来。

  杀得兴起,女將只觉身上燥热,麵皮发红,把战袍敞开,取下头盔掛在腰间得胜鉤上,披头散髮,五官仍是一副月之貌,凶煞模样,却好似泥犁狱里衝出来的罗剎鬼婆。

  朱温看见这个顛婆子形状,皱了皱眉,转头向二哥朱存:“二哥,你识得这个疯女人么”

  朱存举起大手挠了挠头,顺便自头髮里抓出个虱子,碾得稀扁:“让俺想想……焰帅麾下不是有什么焚天五剑来著这个大抵就是里边的『凰剑』陈丽卿。”

  雪帅齐克让麾下有南斗六星,焰帅部下也有焚天五剑,都是担任主帅亲卫的青年將领,极受信重。

  朱温一副恍然模样:“不就是那个十七年前裘甫起事时,被义军杀了满门,玩得不成人形的,潁川陈氏浙东房的嫡女么”

  “我记得这女人的亡父叫陈减,字庆真来著是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还是走后门上去的。”

  朱存不紧不慢纠正道:“陈瑊,字希真,潁川陈氏浙东房的族长,故慈谿县令。钻营得官,酷虐害民,激起裘甫之变。乱事中拋下妻女逃走,被来平叛的王式大將军依法诛杀,平息民愤。”

  朱温一拍脑门:“对对对,我总是记不清这些小事儿。”

  陈丽卿听得兄弟俩一唱一和,本来就显得癲狂的面容顿时变得如苍狼般恐怖狰狞,眼里透出嗜血的杀意。

  “呵呵呵呵呵……”她的冷笑似自肺管子里强压出来的:“哪来的不怕死的贱民,你们说的故事可不好笑。”

  “真人真事,当然不怎么好笑。”朱温淡淡道:“那个快三十岁的老女人,你是想与我打一场吗”

  陈丽卿眼中杀意如刀:“小崽子,老娘认得你。不要以为步战侥倖杀了寇谦之,你马战就是老娘的对手!寇谦之乃是骑將,本来就不擅长步战,你杀他,胜之不武。”

  “你若敢与我斗上一场,老娘將教会你,死亡究竟能残酷到甚么地步。”

  朱温点点头,双手一搓:“那正好,我也不擅长骑战。疯婆子,就拿你来练练手好了。”

  陈丽卿口中切齿,一摆掌中绿沉枪,催马如风,向著朱温奔掠而来!

  朱温眼中看得分明,那杆绿沉枪槊杆以极为坚硬的绿沉竹製成,碧光莹莹,枪刃却是灼目的红色。更有出奇之处,本该是枪桿末端枪鐏的位置,竟同样套著一个矛头。

  两刃矛。

  枪被称作“百兵之王”,但首尾皆有刃的“两刃矛”,却被称作“百兵之贼”。

  这种汉末诸侯公孙瓚和十六国时的武悼天王冉閔都曾使用过的兵器,既能前刺又能回刺,使用难度绝高,战斗起来相当毒辣刁钻,每个能运用此物的武人,都具备相当出眾的艺业。

  面对缺乏护甲的敌群,高手甚至能握住两刃矛中段,如同风车一般旋转乱杀,將敌人的肢体血肉绞得漫天飞舞。

  朱温不敢怠慢,仗起大夏龙雀宝刀,拍马舞刀相迎。

  陈丽卿手中两刃绿沉枪一甩,竟是在空气中鞭出一片爆响,赤红的槊锋如彗星袭月,直刺朱温当胸。

  赤红色的枪刃似剑,长达半尺,锋利异常。面对酷暑之下仅穿著皮甲的朱温,显然很容易破甲。

  朱温所用的刀其实破甲能力比起枪剑,都逊色甚多。其优势在於一刀扫出,能同时攻击多个对手,单边开刃的构造,还不容易伤到友军,相当利於混战。

  他一记反手刀遮拦过去,將矛锋激盪开来。

  然而陈丽卿杀招连连,枪锋好似附骨之疽,伴著这疯女人暴怒的狂吼,竭力粘住朱温,令他难以寻到反击机会。

  相比之下,长枪无疑才是马战中的王者!马战中双方较为开阔的距离,能將长枪的长度优势发挥到极致。

  而使两刃矛的陈丽卿,打法更是毒辣多变。譬如朱温兜马绕到她后方突袭时,她直接用绿沉枪另一头戳刺,即可逼得朱温不得不招架。

  朱温必须承认陈丽卿说得没错。

  斗將致师,绝不是每个人头顶上有个数字,然后简单地比拼数字大小。

  除了本身武艺精熟程度,以及武將个人的力量之外;环境、兵器、心態、斗志、先后手,等等一系列的元素,都能影响到单挑的胜负。以弱胜强的例子,在歷史上亦从不罕见。

  而马上对决,对於朱温而言,本是以己之短,攻陈丽卿之长。无论是马术还是骑战技巧,对方都在自己之上。

  且,朱温知道,这个女人还有“女飞卫”的绰號。即使小师妹段红烟与她比箭,也未必能稳压对方。

  如果她没点本事,威震天下的焰帅,又怎会重用这样一个蠢货。

  作为一个对骑射一窍不通的人,朱温只能儘可能逼近陈丽卿,寧愿被她以枪法频繁攻击,也绝不给对方冷箭偷袭的机会。

  用刀抵挡枪招,总比挡箭容易得多。

  “磔磔磔!”陈丽卿本是个美貌女子,此刻却发出梟鸟一般刺耳的怪笑:“这等马战斤两,还敢到老娘面前来现。老娘这就送你去与你麾下那个白衣小卒团聚!”

  朱温喘了口气。

  在炽烈的阳光下激斗,让他脸上已经汗水涔涔流下。

  但他的话音仍很平静从容。

  “老女人,你实在很没教养。”

  陈丽卿陡然双眉倒竖。

  “死!小崽子,给老娘去死!”

  她牙关猛咬,提枪前盪,向著朱温猛烈突刺而来。

  朱温拍马错身,躲过衝锋,而后於间不容髮之际,双脚脱出马鐙,提气一跃。

  而后陈丽卿驀然惊觉,朱温那边,已经只剩下一匹飞驰的空马。

  一股压力顷刻令她平靠在马背之上,为了避免坠马,陈丽卿只能用双腿死死夹住马腹。

  一记耳光猛地抽在了陈丽卿左颊之上,令她满面热辣滚烫似火。

  “你阿爷死了。”

  耳边传来一个不带任何烟火气的声音:“我没有骂你,因为这是事实。”

  又一拳重重夯上了陈丽卿的右颊,將她整个脑袋都轰得侧偏出去。

  “你阿娘也死了。你瞧,这也是事实。”

  啪嗒一声砸在一起,牙齿挫得尖声作响。

  “你阿哥,阿弟,阿翁,你全家,都死了。这都是事实。但这不是你都快三十岁,还这么没教养的理由。”

  朱温將陈丽卿发力压在身下,用冷冽的目光逼视著她的脸,相当平静地道。

  朱温必须承认,陈丽卿在马战方面,相当有技巧和天赋。

  自己这样的游侠儿,也不具备世家子弟那样从小驰马骑射的条件。

  所以他並不打算和陈丽卿规规矩矩地马战。

  大师哥孟楷不久前教过他,碰上非常厉害的长槊骑士,就想办法用“夺槊法”抢对方的长槊。没了兵器,哪怕是吕布这样武艺绝世的人物,也只能被逼得钻茅厕逃跑。

  但陈丽卿的枪法实在精熟,让他找不到夺槊的机会。

  那就只能跳到对方马上去,把战斗的形式做一些改变。

  陈丽卿双眼若要喷火,如果杀意能转作实质,那朱温现在就必须拿宝刀遮挡自己的心口和脸面了。

  但她浮肿的面庞,沾满血跡的口唇,彻底扭曲的五官,使得现在哪怕对她极为熟悉的人,也很难再认出陈丽卿来。

  朱温已经在陈丽卿脸上猛揍了十几拳。

  他意识到,这女人的脸皮一定很厚。

  所以他全力出手,连对方脸上一根骨头都没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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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知道,他的左手力量,实际上比起右手还要大。

  “你们这些自命尊贵的世家子弟,喜欢一口一个贱民、蚁民。你们不是自以为有文学有教养吗这种词却一点教养都没有。”

  朱温又一拳直接轰在陈丽卿眉弓上,將她左眼眼眶也打得高高肿了起来:“我教一下你,就算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也要憋在心里,千万千万不要说出来。”

  他转头打量那帮淮西骡军士兵,而后目光又转回陈丽卿不成人形的脸:“因为你的部下,你的同袍,也有很多是像我这样没有任何门第出身的草民。你整日口不择言,就算我不杀你,你也可能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割下脑袋。”

  朱温说著,夺了陈丽卿腰间蹀躞带上短剑,割断陈丽卿鎧甲系带,取下两肩披膊。

  由於天气炎热,陈丽卿身上只穿了一件两当鎧,前后分为两片,只用牛皮系带连在一起。朱温拿下披膊之后,割断系带,便轻轻鬆鬆將前一片给摘了下来,弃於马下。

  他一把扯坏衣襟,撕开小衣,在对方惊恐欲绝的眼神中,抓上了那团膏脂。

  但却是极为凶狠地一抓,在上面留下了几道夺目的血痕!

  剧痛钻心,顿时令陈丽卿痛得哇地一声,眼泪从浮肿的眼眶里喷薄出来。

  “哈,你还会哭。所以你全家都死了,你还活著,因为你怕死。”

  朱温很是清美地笑了笑,又將陈丽卿另一边小衣也撕了下来:“你看,我就是个有教养的人,所以我不打算抓坏另外一边,也不会说出这东西叫什么名字。”

  “但是这实在值得让这些为官家拼命的草民战士来看一看,瞧一瞧。”

  “这並不是多么了不得的事,因为十七年前裘甫的部下,已经有不少人都瞧过了,碰过了。但那时候你才十二岁,所以一定没有现在这么大。”

  隨著朱温的话语,许多道炽烈的目光,都如攒锋聚鏑般聚集过来。

  每道打量的目光,都显得那样不怀好意。

  反倒是压在她身上的少年人,眼神却异常清澈,显得对陈丽卿的身体一点兴趣也没有;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羞辱她而已。

  陈丽卿顿时羞愤得两眼眼泪迸流。

  十七年前那场令她永世难忘的梦魘,此刻再次覆盖了她。

  朱温眼角余光瞥见几名女骑士向这个方向疾驰而来。

  “放下陈將军!”

  当先的女骑士娇叱道。

  看起来,她们是陈丽卿的从骑。

  朱温暗嘆一声,只好用那把短剑去抹陈丽卿脖子,却被一枚袖箭打个瓷实,短剑顷刻脱手坠地。

  眼见著敌人就要追过来,朱温只能一把將陈丽卿推下马去,她便这样袒露著胸膛,哭哭啼啼地滚落马下。

  他回首向陈丽卿道:“老婆娘,今日留你一命,但你需得记得,以后多积些口德。”

  朱温声色陡然转作寒冷如冰:“你们这些门阀大族,怎么也不能杀光我们这些草民。你们毕竟还要靠草民供养。”

  “可草民们如果愤怒到极点……”朱温將纤长的手指凌空虚划:“是能把你们这些簪缨贵族杀得一个不剩的。”

  这几句话並没能让已经崩溃到神志不清的陈丽卿有什么直接反馈,却让几个同样出身世家的女骑士不由在马上打了个寒颤。

  而那帮几乎都是出身寒微的淮西骡骑,则听得暗暗点头,一副心有戚戚焉模样。

  几个女骑士慌忙停马,解开战袍包裹她们的將军,朱温趁机驱著那匹原属於陈丽卿的红鬃健马,出阵而去。

  “哇!”那位焰帅麾下的“焚天五剑”之一,原本英姿颯爽的女將军,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杀了那个崽子哇,老娘我不想活了嗷……”

  她被朱温打出內伤,哭叫之时,突地哇一声吐出大口血来。

  陈丽卿忍痛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用自己能想像到的最酷烈的手段,收拾这个辱她至极的小崽子。

  朱温嗤笑不已,如果她真不想活,那么十七年前被裘甫部乱兵轮大米之后,就该拔剑自尽了。

  不过已经成为有名的女將军之后,再被当眾羞辱,实在有些尷尬。

  但无论如何,朱温今天做得相当痛快。虽然陈丽卿骂他,他一点也不生气,但教训这个缺教养的女人,仍旧让朱温十分痛快。

  陈丽卿当年遭遇的一切,起因是她父亲陈希真鱼肉百姓,激起民变,所以她纯属活该。

  她却一点没有反省之意,这么多年来一口一个“贱民”“蚁民”。

  这样的女人实在欠一些教训。

  今天没能杀掉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骡军骑兵有不少显然对陈丽卿的身体很感兴趣,在朱温卸陈丽卿盔甲时,看得目不转睛,这相当耽误了他们的重组。

  而黄巢已经带著步军过来驰援了。

  所以这群官军只好相当不甘心地带著少许战利品撤走。

  从头到尾,作为敌军真正主將的“葬刺史”都没有露面。但毋庸置疑,这位御尸门的门主,一定躲在敌阵中某个角落,控制著那些绿毛地仙,与淮西骡军协同作战。

  而陈丽卿的出现,也坐实了这次军事行动与大唐四帅中的“焰帅”脱不开干係。

  无论是“焰帅”还是“葬刺史”,都是义军未来必须打倒的敌人。今天的惊鸿一瞥,並不让朱温觉得多么遗憾,毕竟后会有期。

  战后清点伤亡,王仙芝部包围宋州南门的一部分,仓促被袭,又遭火攻,有两千余人战死,伤者倍之。

  这样的损失並不算致命,但已经使得王仙芝部草军失去了继续作战的意愿。

  最新得到的线报显示“葬刺史”带来的兵力是七千人。相对於多达数万的草军而言,这个兵力並不足够发起决战,因此一波突袭之后,援军只能结营而守,与城內被困的雷殷符等部內外呼应。

  但如果考虑到焰帅的主力隨时可能从北面赶到,这一仗也实在不宜继续打下去了。

  何况,之前击败宋威、齐克让联军,草军已经缴获了大量的輜重作为战利品。围城期间,还用游骑袭击通济渠漕运,捕获了许多粮船。

  因此王仙芝与黄巢终於决定,拔营撤围。

  这一场惨烈的宋州大战,在暮夏的热风中,才真正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