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来福-《大唐梟贼》

  第230章 来福

  官军阵势崩溃由后向前蔓延,堵住大部分官兵的逃跑之路。

  许多人流漩涡在大地上衝撞,曾並肩作战的士卒为了夺路互相推搡砍杀。自相蹂践的人群涌过后,留下一片片面目全非的尸体。

  这样的混乱中,死於自相残杀和踩踏的官兵,甚至比草军所杀更多。

  其中不乏官军精锐。

  韩平的倒戈,意外造就出草军至今为止,最酣畅淋漓的歼灭战。

  倒在原野上的官兵,竟有一万以上,战果甚至超过歼敌八千余人的宋州之役。

  极为荒诞地,背叛草军的韩平,成了这场桂林血战的最大功臣。

  这个功臣结果却糟透了。

  朱珍捉住韩平之后,命人將其看管起来。

  按朱温的吩咐,若能近期捉住高彦,一起千刀万剐。

  高彦一开始就对韩平猜忌提防,恨不得置之死地。

  这样两个人一起被处决,相当有戏剧效果。

  韩平知道朱温等人不会饶过自己,一见有人来就痛哭流涕。

  恐惧丝毫未影响他的食慾,每天送来的饭食,都被韩平连碗底的米粒扒得乾乾净净。

  杨復光公公带著残兵败將回到桂林城后,见军心动摇,城池无法可守,深恨自己相信韩平,才招致如此惨败。

  杨公公撤离时,下令放火烧毁官仓中带不走的粮草,以免被草贼所得。

  韩平作为人质的老母,也被扔在当中,活活烧死。

  韩平的妻妾和女儿,则被杨復光下令隨军带走,预备充为官妓。

  这正是战前高彦建议的处理方式。

  事后再这么做,却只是马后炮罢了。

  这个消息,会很快传到韩平耳朵里。

  但在自己的生死面前,韩平没有心思为家人遭遇而多痛苦。

  他只能心中祈求高彦不要被草军抓住。

  若草军一直抓不到高彦,当然也会在某天將他处死。

  但对於韩平而言,多活一天,就算一天。

  ……

  高彦收拢溃兵,聚集在一处山坳当中。

  眾兵士惊魂未定,暂时安歇下来。

  高彦瞧著这群大多掛彩的残兵败將,懊恼之意,填满胸怀。

  当时他用长枪扎穿了朱温的右胸,朱温的龙雀宝刀则斫裂盔甲上的兽吞,伤到了高彦的小腹。

  高彦可以確定,朱温所受之伤,明明比他要重不少。

  负伤之后,面对朱温的下一刀的滔天威势,高彦的如虹勇烈,剎那间变成了心胆俱寒。

  他无法控制自己,拍马后撤,永远失去了置朱温於死地的机会。

  扭转乾坤的那一瞬间,失不再来。

  想到这里,高彦恨不得抽自己几耳光。

  自己实力明明在朱温之上,若鼓起血勇,与朱温对拼,最后死的一定是对方。

  该死的怯懦,却在这时候將他吞噬!

  高彦完全想不透其间缘故,只觉当时自己简直被鬼迷了心窍。

  他相信,如果重来一次,朱温必定死於自己枪下。

  可败了就是败了,世间哪有这么多如果

  副將梁纘凑过来,眼中露出安慰神色:“公子不必如此悲痛,胜败乃兵家常事。”

  “此战官军虽遭重创,所幸长武突骑和无当飞军损失不重,雷帅如今与公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必不会责怪。”

  梁家世代为渤海高氏效力,梁纘十二岁时就与高彦相识,交情匪浅。

  “你说得对,咱们终要將队伍带回去,给伯父一个交待。”高彦说著,突然泪流不止。

  “兵马新败,三军士气,皆决於公子一身,公子不可如此悲泣!”梁纘急道,用袍袖去拭高彦脸上泪水。

  “不,我不是为兵败而哭。”高彦悵然道:“我只是痛惜要失去一个好帮手了。”

  梁纘面露不解。

  高彦腰间的金银鈿装横刀霍然出鞘。

  在梁纘的不可置信神色中,刀芒划过梁纘的脖颈。

  首身分离,鲜血从腔子里喷涌,溅在军旗之上。

  最后一刻,梁纘感觉到自己头颅停止了坠落。

  高彦將他的脑袋提在了手里。

  此时,高彦真的感觉有些遗憾。

  他想要皇位,必须要有人才辅佐。

  梁纘是个难得的人才,自己却只能杀他。

  一刀梟首梁纘,高彦提著梁纘首级,对三军高呼:“梁纘勾结草贼,出卖我军机密,致有今日之败。我高彦杀之祭旗,以安三军人心,慰阵没將士英灵!”

  变生肘腋,败卒们纷纷骇得噤若寒蝉,气氛陷入一片死寂。

  好一阵,才有人訕訕道:“彦纬將军,是不是弄错了,要不要再调查一下”

  “不用了。”高彦抓出一封书信:“方才,我从梁纘帐中找到了黄贼写给他的书函。诸位且看,这正是黄贼巨天的字跡。”

  黄巢虽然是大反贼,也是当世才子,字写得极好。

  这一张字显得龙飞凤舞,笔意遒劲,確然像大家手笔。

  兵败之时,人心动盪,往往主將说什么就信什么。

  高彦讲出此话,军士们信了个三五分。

  其实破绽並不难寻。

  纸上墨跡尚新,且若有熟悉黄巢书法之人,会发觉这字只像六七分,得其形而不得其骨。

  可丘八们哪里想得到,高彦战败之后,极短时间內,便做出了杀梁纘諉过,安定军心的决断!

  “若只为了推卸责任,我可以指斥杨復光那条阉狗。”高彦心中自语:“可惜啊,梁纘,你就是那个伯父派来监视我的人。我不杀你,如何回去夺军”

  他嘴上说的却是另一番话:“除却梁纘私通草贼,此战之败,亦由朝廷猜忌所致。若朝廷不用杨復光总制全军,將大事一切交予我等,我等早该杀尽草贼,已在欢宴庆功!”

  指斥朝廷的言语,让眾將士心有戚戚焉:“正是!若非杨復光那个阉宦无能,彦纬將军早已破贼功成!”

  “若非阉贼执意要收容那批反覆无常的草寇,又岂会落到如此局面”

  高彦將嗓音抬高数度:“不仅如此,如今伯父亲兵多隨我出征,朝廷却在这时將他由镇海节度使转任为淮南节度使。各位觉得,是何缘故”

  移镇之时,只能带亲卫之兵赴任,高駢的亲兵多隨高彦南下,再从镇海军移镇淮南,顿时处於一个被不熟悉的军队包围,防卫力量又十分薄弱的境地。

  煽动之后,高彦再言语引诱,眾人都生出狐疑之色。

  有將士面露惊惧:“难道,朝廷要对雷帅下手”

  高彦震声道:“朝廷猜忌伯父,非止一两日。”

  “伯父年迈,精力不復壮时,难免遭到暗算。我接到线报,他已被朝廷那边控制起来。以理推测,过段日子,便会传出暴病而亡的消息。”

  “各位应当知道,伯父的老师,某的师祖石雄,就是这样弃世的!”

  眾人面面相覷,渐渐露出义愤填膺的神情。

  “朝廷如此对待功臣,未免令人心寒!”

  “我们杀回去,做掉朝廷的狗腿子,救出高帅!”

  士卒们纷纷攘臂高呼。

  士气可用,很好。

  高彦点了点头,接下来,就是在伯父安抚败军之时,令將士们奋勇锄奸。

  於锄奸之中,让伯父遗憾地死於意外,再上书自请为淮南留后。

  朝廷猜忌伯父高駢已久,只要附上一笔可观的贡赋,表明自己会比伯父忠诚可靠,朝廷一定会顺水推舟,玉成此事。

  要知道,朝堂上一些人心里,比起草贼黄巨天,雷帅高駢才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高駢待高彦恩重如山,若非此战兵败,与李迢联手割据岭南的计划付诸东流,高彦也不会起反噬之念。

  但走到这一步,高彦只能遵从母亲的遗言。

  他想要的,是金光闪闪的皇座,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为了这个目的,他可以背叛任何人,哪怕恩將仇报。

  ……

  但是,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高彦捂著肚腹上的伤口,跌落马下,痛楚呻吟。

  来福直接在朱温砍伤的位置,给高彦加了一刀。

  高駢用来监视高彦的人,不止一个。

  他最信任的僕人来福,一开始就是伯父的人。

  高彦斩杀梁纘后的中夜,草军突然来袭。

  那个身负重伤的朱温,竟然强捱伤势,率精兵倍道兼行,前来追击。

  草军士气百倍,高彦无可抵挡,再次被击溃,士卒星散。

  无当飞军和长武突骑都有很好的逃命技巧,高彦倒不担心他们被朱温一鼓歼灭。

  但策马逃离时,来福掣刀出手。

  高彦全无意料,猝不及防,顿时被重创。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来福眼中含煞:“你杀梁纘没有一点犹豫,哪天若要杀我,也会如此”

  “哪里会”高彦忍痛道:“此次功成,富贵皆与你共享。我做了节度,定让你做节度副使!”

  来福显然看穿了他的计划,高彦也不遮掩。

  “不,我只想让你给梁纘偿命。”来福的声音带著颤抖。

  战败后,来福就察觉到高彦计划著什么,目的可能在於夺取高駢的节度使之位。

  高彦杀害梁纘,让他再无一丝疑虑。

  高彦以为来福下一刀会砍上自己的脖颈。

  但刀锋並未降临。

  来福回头看了看追上来的草军骑兵,伸出手臂,发力一推,將高彦从马上推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