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雪尽春萌-《大胤武圣》

  那破败的第七號烽火台,如同一个被遗弃在荒原上的孤坟,江临他们的日子,比想像的还要苦得多。

  事实上,他们这支东拼西凑的六人小队,在这座烽火台里,平日里做得最多的营生,既不是那官样文章上写的巡逻瞭望,也不是那操练场上比划的操练对打。

  就他们那几件破铜烂铁,还有那饿得能吞下一头牛的肚子,练个屁!

  他们干得最多的,是打柴,像一群被罚了苦役的囚犯,日復一日地跟那些枯枝烂木头较劲。

  这鬼地方的冬季,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酷烈得能把人的骨头缝子都冻酥了。

  烽火台不仅要常备引火的薪柴,以防备那些不知何时便会从大漠深处冒出来的蛮子。

  更要命的是,在这滴水成冰呵气成霜的严寒里,几个人缩在坞院取暖,那柴薪的消耗量也大得如同一个无底洞,仿佛永远都填不满。

  那两座虚有其表的柴薪垛,在他们抵达的第十五天就已经烧得见了底。

  他们不得不分工合作。

  “老七,你腿脚利索,眼神也好使,今日隨我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几只野鸡兔子回来,给弟兄们开开荤,暖暖肠子。”江临背上弓箭,掛好环首刀。

  侯三那张猴子似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应道:“头儿,这鬼天气,野鸡兔子怕是早就冻死在哪个旮旯里了,咱们別他娘的肉没打著,反倒把自己冻成了冰棍儿。”

  话虽如此,他还是麻利地抄起了自己的短弓和腰刀。

  “老五。”江临又转向张猛,这个沉默寡言却还算敦厚的老兵,“你带著赵大眼和李牧到附近林子里去多打些柴火回来,不多备点柴火,別说有蛮子来了咱们没法子起烟示警,就是晚上也非得把人活活冻成冰坨子不可。”

  张猛闷声应下,领著赵大眼、李牧哆哆嗦嗦出了烽火台。

  江临和侯三两人,一前一后,踏著那没过脚踝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著南边的稀疏林地摸去。

  雪地反著惨白的光,刺得人眼睛生疼。这荒原之上,除了风声,便再也听不到半点活物的动静,死寂得让人心头髮慌。

  侯三这小子,不愧是斥候出身,眼尖腿勤,在雪地上寻觅著野兽的踪跡。

  一会儿扒开一丛枯草,一会儿又在雪堆上嗅来嗅去,那模样,活像一只饿疯了的野狗。

  只是这运气,却像是被冻住了。

  半天过去,连根兔子毛都没见著。

  肚子里那点稀粥,早就在这寒风中消耗殆尽,飢饿如同毒蛇一般,噬咬著他们的五臟六腑。

  “头儿,不行啊,连个鸟影子都没有。”侯三冻得鼻涕都快流到嘴里了,声音也有些发虚,“要不,咱们回去吧再这么下去,非得饿死在这荒郊野外不可。”

  话分两头,张猛那边,带著赵大眼和李牧也是吃尽了苦头。

  那林子里的积雪,比荒原上还要深,一脚踩下去,能没到大腿根。

  不过赵大眼眼睛不好使,一身蛮力倒是在这种时候总算派上了用场。

  儘管胆小畏缩,但在老五用冰冷的眼神督促下,也不得不挥汗如,轮著那把砍柴斧。

  李牧体弱,只能做些收集细柴、綑扎木料的辅助活计,即便如此,也常常累得面无人色,咳嗽不止。

  小七则被江临勒令待在相对安全的坞院里,帮忙烧火、煮水,或者缝补眾人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

  日子就在这种日復一日的砍柴、狩猎、站岗、以及见缝插针的修炼中,如同凝固的冰河般缓慢流淌。

  他们经歷了食物匱乏到几乎要啃食自己靴子底的窘境,也经歷了柴火短缺到几个人只能背靠背挤在一块,靠著彼此那点可怜的体温取暖的夜晚。

  甚至,在那最难熬的数九寒天里,李牧和小七还先后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胡话连篇,眼看著就要一命呜呼,多亏了江临从脑海深处玩出来了几个土方子,才勉强將他们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就这样,这支老弱病残的小队,竟然奇蹟般地在这座孤绝的烽火台上熬过了寒冬。

  那似乎永远也下不完的雪,总算是停了。

  日头虽然依旧是那副有气无力的熊样,只是那寒风,却渐渐带上了潮湿的暖意。

  那如同在坟墓里憋了一整个冬天的太阳,总算是肯多露出几分笑脸了。

  虽然依旧带著几分病態的苍白,却也足以將那覆盖了整个荒原的皑皑白雪,化成一片片夹杂著泥浆的残雪。

  屋檐上,墙壁的缝隙里,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空气中,瀰漫著一股子潮湿的、带著些微腐败气息的土腥味。

  几株耐寒的野草,迫不及待地从土里钻了出来,怯生生地打量著这个陌生的世界。

  那些在寒风中瑟缩了一整个冬天的树枝上,也开始悄悄冒出些许嫩绿的芽苞,给这片死寂了太久的荒原带来无比珍贵的生机。

  烽火台上的日子,似乎也一下子好过了不少。

  然而伴隨著这春日暖阳一同到来的,並非是丰衣足食的希望,而是一群群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流民。

  这一日,江临正领著侯三在烽火台周围巡视,查看有无野兽的踪跡,也好给那几个饿得只剩下皮包骨的弟兄们弄点油水。

  一下子就看见了他们。

  隨著冰雪消融,道路解封,一些在白灾中侥倖活下来,却失去了家园和生计的流民,开始如同幽灵般出现在烽火台周边的荒野上。

  最初,只是零星的几个。

  他们衣衫襤褸,面黄肌瘦,一个个都像是被抽乾了骨髓的活骷髏,远远看到烽火台的影子,便会立刻躲进山林,不敢靠近。

  但渐渐地,流民的数量越来越多,胆子也越来越大。

  三五成群,甚至十几人一伙,拖家带口,扶老携幼,沿著山谷和乾涸的河道。

  他们如同蝗虫过境,搜寻著一切可以果腹的东西。

  草根、树皮、刚刚冒出嫩芽的野菜、甚至连那些刚刚从冬眠中甦醒半死不活的虫豸,都成了他们疯狂爭抢的对象。

  草根、树皮、甚至连那些刚刚从冬眠中甦醒过来的虫豸,都成了他们爭抢的对象。

  有的时候,为了爭夺一根发了芽的烂薯块,或是几条在泥水里蠕动的蚯蚓,这些饿疯了的流民,甚至会大打出手。

  如同林中的飞禽走兽,为了生存,不惜一切代价。

  “头儿,人饿急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未必不会衝击我们的烽火台。”老七看著远处那些如同饿狼般游荡的流民,脸上露出凝重之色。

  江临远远地望著那些行尸走肉一般的流民,心中也不由得升起一丝寒意。

  他仿佛从这些人身上,看到了这操蛋世道下,所有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生灵的缩影。

  难以言喻的怜悯涌上心头。

  只是,怜悯归怜悯,他们这些戍守边关的军卒,日子过得也没比那些叫子好到哪里去。

  他手底下这几张嘴,每日里消耗的口粮,就足以让他愁白了头。

  他又能做什么

  又能拿出什么来救济这些可怜人

  “传令下去,加强戒备。”江临沉声道,“尤其是夜间,轮流值守,任何人都不得懈怠。”

  “是!”侯三心中一凛,连忙躬身应道。

  在这人命不如狗的边关,心慈手软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手底下的弟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