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九曜吞龙-《大胤武圣》

  第112章 九曜吞龙

  子时。

  大胤皇城,北宫。

  钦天监观星台耸入墨色的苍穹。

  空气里沉浮著陈年檀屑与一种如同腐烂根茎般的甜腻气息。

  那是从南宫长生殿方向飘来的长生丹余韵。

  烛火在穿堂风中摇曳,將穹顶描绘的周天星图映得扭曲不定,仿佛群星也在痛苦挣扎。

  监正谢垣枯立在高大的紫檀星盘前传承数百年的神器,此刻盘面上北斗七星的位置,一道狞的裂痕贯穿天枢至摇光,深可见底。

  裂痕边缘,几不可察的暗红色晶尘正缓慢渗出,在烛光下闪烁著妖异的光泽。

  “哗剥!”

  又一声刺耳的脆响在死寂中盪开。

  盘底一块镶嵌的玄色陨铁应声碎裂,掉落在冰冷的石地上。

  “第九次了。”

  谢垣的声音沙哑沧桑中透著悲凉,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颤抖著抚过那道裂痕。

  指尖触及处,一股深入骨髓的阴寒与灼痛交替袭来,令他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每一次星盘异响,都伴隨著宫廷碟血或山河动盪。

  这一次..

  他不忍细想,深思。

  身后,刻意放轻却仍难掩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金线蟒袍的下摆扫过石阶,暗夜里,金属甲片细微的摩擦声异常清晰。

  “三殿下深夜造访,可是为荧惑守心之象”

  谢垣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死死锁住星盘上那道仿佛流著脓血的裂痕。

  “监正何必明知故问!”

  三皇子赵弘的声音带著压抑不住的焦躁,他停在谢垣身后三步,刻意保持的距离却掩不住他身上散发的铁血气息。

  “父皇昨晚又服了两枚长生丹,南宫如今已不似人间。”

  他下意识地抬手按住腰间佩剑,这个动作扯动了蟒袍,露出內里精钢锁子甲的一角寒光。

  这位以文雅著称的皇子,此刻眼中燃烧著的不再是诗书文采,而是刀锋般的冷光。

  但那光芒深处,谢垣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极力隱藏的惊惶。

  “殿下,荧惑守心不过是天象对人间污秽最浅薄的映照罢了。”

  谢垣缓缓转过身,浑浊的老眼看向赵弘,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他抬手指向北方夜空,一颗忽明忽暗、妖异猩红的星辰正贪婪地吞吐著光华。

  “真正的灾星不在天上,而在人心深处,在宫闕之內,它正贪婪地吞噬著大胤的国运!”

  仿佛印证著他的话,观星台下方笔直的御道上,整齐划一沉重如闷鼓的脚步声响过。

  一队玄甲卫正沉默地穿过空旷的广场。

  他们的步伐机械而精准,如同提线木偶。

  月光偶尔照亮他们覆面头盔的眼孔,里面不是瞳仁,而是两点凝固的暗绿萤光。

  赵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按剑的手背青筋暴起:“这是大皇兄的药人私兵,他打著为父皇护送仙丹的旗號,已接管了皇城十二门中的七门。监正,这皇城已成蛊瓮。”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无能为力的绝望。

  谢垣的目光从玄甲卫身上收回,再次投向那颗北方妖星,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殿下可知那颗星,吞噬的是什么”

  “灾星”赵弘眉头紧锁,努力辨认。

  “是药王庄的命星。”

  谢垣步履购珊地走向巨大的楠木书架,在最深处一个刻著古老符咒的暗格前停下。

  他咬破指尖,一滴暗红的血珠滴在符咒中心,暗格无声滑开,露出里面一卷用金线缠绕著的泛黄绢帛。

  “三年前它突然显现,如今已逼近中宫紫微,其芒妖异,侵夺帝气,昨夜它竟与北斗第九隱星重合!”

  “北斗不是只有七星吗”赵弘的心头疑云密布。

  “所以老夫翻遍了前朝密档,甚至动用了这些被诅咒的记载。”

  谢垣小心翼翼解开金线,展开绢帛。

  绢帛上,墨霜亲笔绘製的星图线条扭曲狂放,细看之下竟令人头晕目眩。

  一颗散发著不祥红芒的星辰正缠绕在北斗柄端。

  赵弦凑近看到绢帛,看到角落一枚仿佛由凝固血液构成的朱印,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脱口而出就是一句:“这不是太宗皇帝严令销毁的星图吗”

  谢垣长嘆一声,摇摇头说道:“三百年前,疫神现世,天穹曾多出两颗隱星。一颗带来瘟疫一颗带来解药。”

  说完,他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九枚边缘磨损的大胤通宝。

  他口中念念有词,將铜钱拋向紫檀星盘。

  铜钱並未直接落下,而是在星盘上方尺许处诡异地悬浮、旋转,发出喻喻低鸣,通体变得滚烫。

  数息之后,它们才猛地坠落在盘面裂痕周围,排布成一个令人心悸的卦象。

  离上坎下,未济之卦,大凶!

  铜钱落定的剎那,谢垣如遭重击,猛地僂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一丝暗红的血跡溢出嘴角。

  他指著卦象,鬚髮无风自动,

  “青瓷家方向,封印动摇,有人动了记忆陶土,祸事已开!”

  他的目光死死盯著东北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遥远之地升腾起的无形灾厄。

  青瓷冢外三十里,官道。

  荒野的风捲起乾燥的尘土,官道像一条灰黄的死蛇,豌伸向天际线的尽头。

  江临的右眼毫无徵兆地爆发出一阵钻心蚀骨的剧痛。

  仿佛有无数冰针在里面疯狂搅动,视野瞬间被猩红的噪点和扭曲的菌丝幻影覆盖。

  “来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带著一丝奇异的迴响。

  江临的反应快如鬼魅。

  剧痛非但没有让他迟钝,反而像触发了某种杀戮本能。

  腰间的青金刃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冰冷的刀锋划破空气,瞬间抵在身后之人的咽喉要害。

  刀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坚韧,不似血肉。

  江临强忍著右眼的刺痛和视野中的混乱,凝神看去。

  是白。

  或者说,是白的形貌。

  少女依旧穿著那身利落的劲装,但脖颈处裸露的皮肤呈现出新生的粉白色,细看之下,皮肤纹理下隱隱有淡金色的菌丝状脉络在缓缓流淌。

  最刺目的是她眉心那道標誌性的锁链状疤痕,顏色很浅,仿佛刚刚烙上去。

  “反应不错。”

  少女歪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避开刀锋,动作流畅得不似人类。

  江临的刀锋依旧锁定著她的咽喉,声音冷得像冰:“证明你是白。”

  少女笑一声,那笑容里的沧桑感与她年轻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青瓷家里,墨霜的记忆洪流冲刷一切时,你的记忆碎片,我也看到了不少。”

  她突然用一种仿佛无数虫低鸣的语言快速说了一句什么。

  江临脑中瞬间炸开。

  这正是他在青瓷家深处,从那些被封印的古老壁画和陶俑低语中捕捉到的西疆巫祭密语、

  意思是:“疫神不过是被打碎镜子的可怜倒影。”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

  远处地平线上,尘烟如狼烟般冲天而起,沉闷如雷的马蹄践踏大地滚滚而来,带著千军万马衝锋的恐怖威压。

  但在江临那被晶化右眼和太岁之力双重扭曲的视野里,这幅景象堪称地狱画卷。

  衝锋的並非寻常骑兵。

  他们身下的战马眼窝空洞,口鼻喷吐著暗绿色的粘稠涎液,肌肉结处不时爆开一团团蠕动的小型菌瘤。

  马背上的骑士更甚!

  他们魁梧的身体被厚重的皮甲包裹,但皮甲的缝隙处,无数仿佛活蛇般的暗红色菌丝正疯狂地钻出、扭动、挥舞。

  骑士们裸露的面部和手臂皮肤下,菌丝盘踞成扭曲的网状纹路,眼窝深处燃烧著两点狂乱的暗绿幽光。

  每一次呼吸,都从口鼻中喷出带著孢子的暗绿烟雾。

  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在骑兵洪流的中央,一辆青铜铸造的马车正被八匹同样异化的巨马拖拽著狂奔。

  车厢表面布满了粗如儿臂的暗紫色血管。

  这些血管並非装饰,而是蠕动的菌丝束,如同巨大的寄生虫紧紧吸附在青铜表面,每一次搏动都泵送出大量粘稠的暗绿色浆液,顺著车厢流淌下来,在乾燥的官道上留下一条冒著青烟的诡异痕跡。

  整个车厢,就像一颗在荒野上寻找宿主的巨大异化心臟,不停地疯狂滚动,

  “西疆狼骑,五皇子赵璟的亲兵。”白再次开口,声音平静却带著厌弃。

  官道中央那辆搏动著的青铜马车,毫无徵兆地轰然爆开一团惨绿色的邪火。

  火焰並非燃烧,更像是无数细小菌虫组成的洪流在疯狂爆裂增殖。

  火焰中,所有被寄生的骑兵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齐声发出混合著野兽咆哮与菌丝摩擦的嘶吼。

  他们的眼窝、口鼻、甚至盔甲的缝隙处,瞬间渗出大量散发著浓烈恶臭的黄绿色脓液,

  江临的右臂猛地一烫。

  衣袖下的青金色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亮起。

  他眉心的太岁之眼疤痕更是剧烈跳动,不受控制地撕裂开一道细缝。

  一股冰冷、混乱、充满无尽飢饿感的意志,透过那只刚刚睁开的竖瞳,狠狠刺入江临的脑海。

  “他们被彻底点燃,这是寄生进入了狂暴期。”

  少女脸色微变,一把抓住江临滚烫的右臂手腕。她的手指冰冷得不似活物,力量奇大无比。

  “五皇子赵璟一个月前在西疆边境失踪,再出现时,连带著他的亲兵都成了这幅鬼样子。”

  她拽著江临如同鬼魅般闪入道旁一片稀疏的枯树林,动作迅捷得拉出残影。

  透过枯枝缝隙,江临的太岁之眼死死盯住爆炸后绿火渐熄的马车。

  破裂的帘幕被狂风吹开。

  车厢內,一个身披华丽狼裘的年轻男子端坐著,英俊的脸庞扭曲著,充满病態的亢奋与疯狂。

  他撕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精壮的胸膛,上面纹著一个狞咆哮的狼头刺青。

  但这刺青此刻正发生著恐怖的异变。

  狼头的毛髮变成了狂舞的暗红菌丝,狼眼处是两颗搏动著的暗绿菌瘤。

  更骇人的是他手中把玩的东西。

  一颗拳头大小,如同活体心臟般剧烈搏动的菌瘤。

  菌瘤表面,数张模糊不清痛苦哀豪的人脸正隨著搏动不断浮现、扭曲、消失。

  “那是九曜丹”江临忍著太岁之眼带来的疯狂低语和手臂的灼痛,嘶声问道。

  “顶多算个腐烂的胚胎。”白的声音带著冰冷的嘲讽,她的指甲在说话间已不自觉地伸长,

  变尖、泛出金属般的青灰色光泽,如同猛兽的利爪。

  “赵璟这蠢货,以为靠这玩意儿能成为西疆之主却不知道他的野心和贪婪,是这胚胎最甜美的养料。”

  话音未落!

  整支狂暴的骑兵队,连同那辆搏动的心臟马车,竟在衝锋中猛地一个掉了个头。

  所有被寄生的骑兵和战马,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僵硬姿態,齐刷刷地將空洞燃烧著绿火的眼窝,

  死死锁定了江临和白藏身的枯树林。

  马蹄践踏,扬起遮天蔽日的暗绿菌丝孢子烟尘,如同死亡的浪潮,直扑而来。

  江临的太岁之眼瞬间完全睁开,青金色的冰冷光晕笼罩视野。

  在这特殊的视界中,他看到了一幅令人头皮炸裂的景象。

  所有骑兵、战马、乃至那搏动车厢上延伸出的菌丝血管,它们核心处最粗壮最活跃的暗红菌丝,无一例外地全部穿透空间,精准地指向他胸口的正中心。

  那口深埋的锁心刃!

  “他们发现你了!”

  江临身边的百发出一声极其苦涩的嘆息。

  她的身体开始发生更剧烈的变化,皮肤下淡金色的菌丝光芒大盛,四肢关节发出轻微的啪声“帮我拖十息!”江临的声音如同从冰窖中挤出,带著决绝的疯狂。

  他猛地將滚烫的青金刃狠狠插入脚下乾燥的泥土。

  刀身裂纹处瞬间喷涌出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深蓝寒气。

  寒气以刀身为圆心,如同爆炸般急速扩散开来,所过之处,地面瞬间凝结出闪烁著金属光泽的幽蓝色坚冰。

  一堵厚达数尺,高达丈余的弧形冰墙在枯树林前拔地而起,冰墙表面布满了狞的冰刺。

  冲在最前面的几匹菌化战马收势不及,狠狠撞在冰墙上,瞬间连人带马被冻成保持著衝锋姿態的恐怖冰雕。

  “记住,九曜归一之日,便是紫微星黯之时。”白最后的声音传来,带著一种奇异的空灵和迴响,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话音未落,她整个身体猛地向內缩。

  皮肤、肌肉、骨骼仿佛瞬间液化,化作一团散发著刺目白光的液態菌丝聚合体。

  这团白光聚合体如同炮弹般射向那头从赵璟胸前脱离出来,由无数狂舞暗红菌丝构成,已经膨胀到三丈高的恐怖狼形巨兽。

  轰隆一一白光与菌狼狠狠撞在一起。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无数菌丝断裂、腐蚀、吞噬的粘腻爆裂声。

  一朵由亿万闪烁著白光的孢子和断裂的暗红菌丝残骸组成,不断膨胀的蘑菇云在官道上空腾起狂暴的衝击波夹杂著剧毒的孢子粉尘,如同白色的死亡浪潮,席捲向衝锋的骑兵。

  江临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右手猛地抓住胸前衣襟,狠狠一撕!

  噗哺!

  冰冷的锁心刃被他硬生生从血肉中拔出。

  刀刃离体的瞬间,上面沾染的不是鲜血,而是闪烁著青金色光芒的冰晶。

  喻一一股仿佛来自亘古洪荒的冰冷波动以江临为中心,轰然爆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所有咆哮衝锋、挥舞兵器、喷吐毒液的被寄生骑兵和战马,瞬间僵直在原地。

  他们眼中狂乱的绿火凝固,身上狂舞的菌丝如同被抽乾了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菱、褪色、化作灰白的粉尘籟籟落下。

  如同退潮一般,那些失去活性的菌丝疯狂地向著青铜马车的方向倒卷回流。

  “呢啊啊啊——”

  马车中,赵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悽厉惨豪。

  他胸口的狼头刺青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抽搐,发出痛苦的嘶鸣。

  那颗被他视若珍宝的暗红菌瘤,竟猛地挣脱了他的手掌,悬浮到半空中。

  菌瘤剧烈搏动著,表面那几张模糊的人脸痛苦地扭曲尖叫。

  紧接著,菌瘤表面一阵蠕动,一张属於公输奇却毫无人类情感的冷漠脸孔浮现出来,那双由纯粹菌丝构成的眼睛,死死盯著手握锁心刃的江临。

  “终於见面了,第十七號钥匙。”公输奇的声音直接从菌瘤中传出,带著非人的冷漠与居高临下的审视。

  江临这才惊觉,手中这口仿佛与他血肉相连的锁心刃,靠近柄部的位置,竟用极其微小的古篆铭刻著一个数字。

  十七!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在远处那朵正在消散的惨白色孢子云边缘,在翻腾的菌丝残骸与粉尘中,六个扭曲不定的人形虚缓缓浮现。

  他们形態各异,穿著不同时代的服饰,但每一个胸口心臟位置都深深插著一柄与锁心刃风格迥异短刃。

  那些短刃如同活物般搏动著,將他们的身影牢牢钉在虚无之中。

  “你以为墨医谷那些道貌岸然的傢伙是在救人”

  公输奇的声音带著一丝冰冷的嘲弄从搏动的菌瘤中清晰传出,如同毒蛇钻入江临的耳膜。

  “他们不过是在收集、筛选、培养更多合格的钥匙罢了!用你们的痛苦和挣扎,去磨礪这些封印之刃,好最终打开完整的九曜封印!释放真正的———“

  话没说完,菌瘤中公输奇的脸孔突然扭曲,变得无比挣狞。

  悬浮的锁心刃仿佛受到了无形的巨力牵引,刀尖猛地调转,对准江临的眉心。

  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志瞬间接管刀刃,就要洞穿江临的头颅。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

  咻一一支尾部繫著小巧铜铃的羽箭,撕裂空气,发出悽厉的尖啸,如同流星赶月般破空而至。

  箭矢精准无比地贯穿那颗悬浮搏动的暗红菌瘤。

  叮铃铃一箭尾的铜铃在贯穿的瞬间剧烈震响。

  那铃声並非清脆,而是带著仿佛能涤盪神魂的古老韵律。

  铃声所及之处,那试图控制锁心刃刺杀的无形共振瞬间被震得粉碎。

  菌瘤发出一声尖锐的哀鸣,表面公输奇的脸孔如同摔碎的瓷器般片片崩裂。

  “江公子,这一箭,可还熟悉”

  清冷如冰泉的女声在道旁一棵结的古树上响起。

  江临猛地抬头。

  古树光禿的枝间,一道仿佛由月光和寒气凝聚而成的女子虚影正缓缓放下手中的长弓。

  她身形飘渺,面容清丽绝伦却带著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哀伤,正是本该消散於青瓷冢的叶青。

  江临趁此机会,强忍著眉心被锁定的刺痛和神魂的剧烈震盪,將佛隨时要挣脱的锁心刃狠狠一按,重新插回胸口。

  “呢一”

  比拔出时强烈十倍的剧痛瞬间席捲全身。

  这一次,刀刃入肉更深。

  冰冷的晶化如同瘟疫般,沿著伤口边缘疯狂蔓延,瞬间爬满了他的下頜,甚至开始向脖颈侵蚀皮肤下青金色的纹路如同活蛇般扭动,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灼烧感。

  马车方向,赵璟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猛地喷出一大口粘稠的漆黑污血。

  胸口的狼头刺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菱干、化作一片焦黑的死皮脱落下来。

  失去核心控制,那些僵直的骑兵如同被割倒的麦秆,成片成片地栽倒在地。

  他们体內残存的尚未完全枯萎的菌丝如同受到召唤,不再倒流回马车,而是齐刷刷地脱离宿主,匯聚成一股股暗红色的粘稠溪流,朝著东北方的方向,疯狂地蠕动爬行。

  “九曜,已现其三。”

  树梢上,叶青衡的虚影开始变得极其淡薄,仿佛隨时会被风吹散。

  “去找钦天监谢垣,他知晓另外六把钥匙的下落。”

  在虚影化作点点冰晶寒芒彻底消散的前一剎那,江临清晰地看到,她眉心那道与白一模一样的锁链状疤痕,突然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並非单纯的印记,更像是一道被强行锁住的灵魂烙印。

  “噗!”

  江临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咳出一大口夹杂著细碎青金冰晶的污血。

  胸口的伤口在锁心刃的镇压下暂时不再流血,但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和诡异的侵蚀感,如同骨之蛆。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狼藉的战场和枯萎的赵璟,身体化作一道拖著青金色冰晶尾跡的流光,朝著北方一一皇城的方向,飈射而去。

  在他身后,那些被震散菌丝控制,刚刚恢復些许行动能力的西疆狼骑残兵茫然不知所措,只来得及看到一道撕裂荒野的冰冷光芒,瞬息间便消失在北方灰暗的天际线尽头。

  药王庄地底,青铜丹室。

  丹室中央,立著一尊山峦般的三足青铜巨鼎鼎身符文流转,鼎腹中填充著粘稠翻涌的暗绿色药浆,仿佛熔炼了亿万生灵的精魄。

  药浆核心,悬浮著公输奇的本体。

  那已不能被称为人。

  他半边脸皮苍白残破,如蜡融化,躯干则是由蠕动的菌丝、青铜机械与闪烁的青金晶体强行拼合成的缝合造物。

  九条碗口粗的暗紫色锁链自穹顶垂落,末端是活体钻头般的尖锐结构,刺入公输奇异化躯体的头颅、心臟、四肢和脊柱九处节点。

  锁链的每次脉动,都让他的身体剧烈抽搐。

  更骇人的是,每条锁链末端都拴著一具不同朝代的乾尸。

  他们眼眶中燃著暗紫幽火,乾的嘴无声开合,是被榨取神魂的祭品。

  “第三味药引归位。”

  一个冰冷无波的声音直入灵魂,通过遍布丹室的菌丝网络传递开来。

  话音刚落,墙壁上九盏古诡的青铜灯呼地燃起九色妖异的火焰。

  惨绿、幽蓝、暗紫、猩红、浊黄、灰白、墨黑、金芒、银辉。

  九色火焰將丹室映照得如同魔域。

  其中三盏灯的火焰骤然变色。

  青瓷家方位,惨绿转为污浊的暗红。

  榆林卫方位,幽蓝转为无数人脸挣扎的猩红。

  西疆方位,暗紫转为爆出菌丝火星的浊黄。

  三灯变色的瞬间,整个丹室猛烈震颤,

  墙壁上的符文能量暴涨,九条锁链发出刺耳尖啸,链尾的乾尸疯狂抖动,仿佛即將化为粉。

  “九曜吞龙,启!”

  摇曳的灯火照亮了角落里一个人形。

  大皇子赵礼,被粗壮的暗红菌丝包裹缠绕,

  他华贵的蟒袍已大多破碎,裸露的皮肤上布满蛛网般的菌丝脉络,四肢被强行固定。

  数十根半透明的菌丝导管刺入他的太阳穴、心口、丹田等要害,源源不断地將暗绿药浆泵入他体內。

  赵礼低著头,面容空洞呆滯,瞳孔已被细密的菌丝填满,如同蜂巢。

  他气若游丝地吃语:“父皇会喜欢这份万寿无疆的寿礼的。”

  每说一字,体內的导管便剧烈搏动一次。

  公输奇的意识並未关注赵礼,而是通过遍布整个大胤地下的菌丝网络,投向了三个关键节点。

  青瓷家:一团辐射著青金碎片的冰冷能量风暴。

  风暴中心,短锁心刃正与核心激烈对抗,每次碰撞都让整个菌丝网络感到针扎般的刺痛。

  西疆军中:一片被菌丝污染的、充满狂暴野望的血腥泥潭。

  泥潭中心,赵璟的意识在野心破灭与寄生反噬中绝望哀豪,胸口的菌丝狼图腾正疯狂反噬宿主。

  皇城钦天监:一座风雨飘摇的孤岛灯塔。

  一个苍老坚韧的意识正藉助星盘,竭力抵抗菌丝的窥探,其排出的凶险卦象不断切割干扰著网络渗透。

  “还差六处锚点。”

  公输奇异化躯体的核心,那颗鸽卵大小的多面体青金晶体骤然亮起。

  晶体表面,无数细如髮丝的符文流光倒映出一幅景象。

  长生殿內蜷缩著一个枯稿的身影。

  他皮肤之下,並非血肉,而是疯狂蠕动相互吞噬的暗红菌丝,正將那腐朽的躯体改造成一个永恆的药茧。

  “当紫微彻底黯淡,便是吾等重临此界之时。”

  晶体倒映的景象一变,皇帝体內无数菌丝的核心,一颗微小的青金光点,正贪婪汲取著九天之上猩红隱星的妖异星芒。

  不多时,晶体光芒收敛。

  丹室內只剩下九色妖火燃烧,锁链震颤,以及菌丝泵送药浆的粘腻声响。

  活体炼狱的熔炉,正以整个王朝为薪柴,熊熊燃烧。

  皇城南宫,长生殿。

  此地已非人间帝王居所,更像一座正从內部缓慢腐烂的巨大菌巢。

  浓烈到令人室息的甜腻异香无处不在,那是数百种珍稀药材与某种活物腐败气息的诡异混合,

  粘稠得如同实质,附著在描金绘彩的樑柱、价值连城的鮫綃纱慢、以及堆满奇珍异宝的多宝格上。

  殿內光线昏暗,仅靠几盏镶嵌夜明珠的长明宫灯维持著微弱的光晕。

  光线下,隱约可见空气中漂浮著暗绿磷光的孢子尘埃。

  殿宇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碧玉药池。

  池中翻滚著粘稠如胶的碧绿色液体,不时有气泡冒出,破裂时散发出更浓郁的异香。

  池中浸泡著的,正是大胤王朝的至尊一一皇帝赵彻。

  曾经威仪天下的九五之尊,如今只剩下一具被酒色与丹药彻底蛀空的皮囊。

  枯稿如柴的身体鬆弛地漂浮在药液里,皮肤呈现出灰败蜡色,脸上布满深褐色的老年斑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

  浑浊的眼白占据了大部分眼眶,偶尔转动的瞳仁里,只剩下对长生近乎癲狂的贪婪。

  “不够,还不够。”

  赵彻的声音嘶哑乾枯,在空旷死寂的大殿中迴荡,带著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急迫。

  他那指甲发黑变形的手,颤巍巍地从池边一个纯金托盘中,捻起一颗鸽卵大小的长生丹。

  那丹药通体浑圆,呈现出一种妖异诱人的暗金色,表面有如同活物呼吸般的脉动。

  丹体內部,隱约可见丝丝缕缕的暗红色菌丝在缓缓游弋。

  赵彻浑浊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毫不犹豫地將丹药塞入口中,用所剩无几的牙齿疯狂咀嚼。

  “咕咚.—”

  吞咽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就在丹药滑入咽喉的剎那。

  嗡!

  覆盖整个长生殿內壁的微弱暗红光芒菌丝原本只是静静流淌,这时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

  无数细密如发的菌丝如同被注入狂暴的生命力,发出令人牙酸的嘶嘶声,疯狂地向著药池中的赵彻涌去。

  它们如同巨蟒缠绕,瞬间勒紧赵彻的四肢躯干,顺著七窍疯狂涌入的同时,如同亿万钢针,刺破他本就脆弱的皮肤,钻进血管钻入骨髓。

  赵彻的身体被这股巨力猛地从药液中提起,悬在半空。

  他枯瘦的身躯像触电般剧烈抽搐,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嘶鸣,浑浊的眼睛因极致的痛苦和某种诡异的满足感而暴突出来。

  仅仅几个呼吸之间,一个搏动著的巨大菌茧便在宫殿中央形成,

  菌茧表面布满了粗壮结的脉络,如同活物的血管,有力地搏动著,每一次搏动都散发出更浓郁的异香和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茧內,隱约可见赵彻蜷缩的身影轮廓。

  殿外,汉白玉阶下。

  数十名身披玄铁重甲的玄甲卫,如同被钉死在地面上的铁桩,纹丝不动。

  他们覆面头盔的眼孔处,如同鬼火,凝固著两点幽深如古井的暗绿色萤光。

  殿內皇帝化茧的恐怖景象,那令人牙酸的菌丝嘶鸣,那浓郁到爆炸的异香“

  这一切,都无法让他们產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反应。

  而在九天之上,那浩瀚无垠的墨色天穹。

  钦天监观星台中,谢垣曾指给三皇子赵弘看的,那颗来自药王庄的猩红隱星,此刻正发生著剧变。

  它不再仅仅是忽明忽暗。

  其光芒骤然暴涨,猩红如血,妖异绝伦。

  刺目自的红光如同利剑,穿透层层星云,其辉光之盛,竟在瞬间压过了中央象徵帝王的紫微星。

  紫微帝星的光芒在这猩红灾星的逼视下,黯淡摇曳,仿佛风中残烛,隨时可能熄灭。

  紫微星黯,九曜將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