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不喜欢什么?我?-《念念春潮》

  护卫就算不够聪明,这会儿也听出来言外之意了。

  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

  如此寂静片刻。

  “你知道有时定罪一人,并无须用证据吗?”傅翊轻声问。

  “我知道,郡王以前教过我。”程念影轻声细语,“但是岑家不一样,他们不能用这样的手段轻易对付?对吗?”

  “是。”傅翊应声。

  但话音刚落,他反而不可抑制地轻笑起来。

  就在程念影怀疑他是不是被自己气疯了的时候,傅翊起身抵近:“……所以要早早布局。”

  程念影微微皱起眉毛。

  “早在皇后要撮合我与岑氏女之前。”

  “早在你入郡王府之前。”

  傅翊在她耳边道。

  “你这样聪明,应当想得到我此刻不是在诓你。”傅翊的口吻并不带讥讽轻慢,反而有种异样的柔情。

  他接着往下道:

  “蔚阳与御京权贵多有往来一事,早前便被一位李知县奏报给了皇帝。不久后这李知县就疯了。说是他年迈体弱,一日起夜被月下树影吓住,就失了神智。这样荒谬的结果,自然令皇帝不满。”

  他全然不介意将这些说给程念影听。

  “皇后是皇帝发妻,孕育有两子两女,德容言功无可挑剔,岑家又有从龙之功,普天下都知晓,他们为做出外戚不干政的表率,甘愿守在蔚阳方圆之地。皇帝要处置他们,棘手。”

  然后呢?

  既棘手,他又做了什么?

  程念影的眉心皱得更紧,感觉到傅翊真的并没有那么在乎那些信件……

  「我出身好。也正因出身好,哪怕领了官衔,底下人多是阿谀奉承,却无一人肯叫我做些实事……」

  「那时心中郁郁,宴上与好友提了一嘴,却不巧被丹朔郡王听见……」

  「他同我说了句,那便不要让人知晓我是谁就好了。」

  「于是此后我同家中商量,便暂且改随了母姓,这样一来,这些地方官便辨认不出我是什么来头了。」

  程念影脑中飞速回闪过路上殷恒曾与她说过的那些话。

  他曾不止一次提到傅翊。

  那时她觉得怎么到哪里都有傅翊。

  程念影不自觉地舔了下唇,心跳快了快:“……殷恒。”

  “你利用了殷恒。”

  傅翊没有否认,他认真问:“你想用那些信的内容同我交换什么?予你自由?我不是给你了?”

  程念影低头,手也藏入了袖中。

  她道:“我不喜欢。”

  室内顿时又寂静下来。

  半晌。

  “不喜欢什么?我?”傅翊声音微微变调。

  程念影没看见他指骨已然攥紧了。

  她还真点了下头,并补充道:“我在郡王这里获得的一切都是有条件的,我不喜欢。就好像……”还未离开楼里一样处处掣肘。

  她话未说完。

  “世间什么没有条件?”

  傅翊接着开口:“便是父母之爱亦有条件。”

  “你也见过康王妃,我若想得她半句真切的关怀,须得跪在她门前才能求来。”

  “康王在我跟前慈和,也是因那年我得了皇帝重用。”

  “皇帝赏识我,亦是有条件的。我十岁剃度入寺,与皇帝辩经三年,他方才起用我。”

  他说:“世间什么没有条件?”

  程念影微微出神,眼下真叫他问住。

  “我只当你今日的话不过玩笑,今后莫再提了。”傅翊露出笑容,但那笑容转瞬消散。而后他起身,不欲再与程念影谈下去。

  护卫们低着头,抬也不敢抬,就这样匆匆拥簇着傅翊走出去。

  待行至门边,傅翊蓦地又转头,强调了一句:“蔚阳之路,殷恒自己选的,非是我逼他。”

  程念影将藏在袖中的簪子,慢慢又放回了荷包。

  她托腮趴在那里,剩下的饭食也没再动。

  这厢傅翊出了门,神情才彻底冷下来。

  “郡王,岑姑娘前来探望。”

  “让她进来。”

  岑瑶心进了门,见傅翊依旧冷白着一张脸,脖颈间的青筋隐隐突起,似在忍受某种痛楚。

  “郡王怎么还不见好?”

  傅翊将目光落到她身上,难得比往日停驻久些。

  看得岑瑶心都不自觉攥了攥掌心,后背微微发热,笑容也添在了嘴角:“郡王为何这样看我?”

  傅翊抬手按了按额角:“脑中仍觉混沌,不自觉出了神。”

  岑瑶心挥手让人将食盒放到傅翊手边:“我问过大夫,郡王可用些川穹白芷鱼汤。”

  她自觉程念影已被除去,眼下傅翊病中,正是趁虚而入的最佳良机。此时不嘘寒问暖,又待何时?

  傅翊淡淡道了一声:“有劳。”

  岑瑶心也是个美人。

  但傅翊心间一潭幽暗死水,连一丝波澜都掀不起。

  倒是方才“小禾”见交换无果后,并不畏惧,反而还认真思考起来的模样,仍牢牢印在他脑海中。

  稍微想一想,便牙痒痒。

  她不会认输……

  她不喜欢他这般模样……

  方才真该问问她,从前是谁对着傅瑞明说,他是一个好人,她觉得他极好的……

  “郡王。”

  “郡王?”

  岑瑶心语带疑惑。

  傅翊发现自己竟然难得又走神了。

  见他脸色的确不大好,岑瑶心无奈:“我便不叨扰郡王歇息了。”

  将知情识趣扮得恰到好处。

  但郡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护卫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道。

  那小禾姑娘将郡王都气得火冒三丈,脸色发青,却也不舍苛责。

  可见真爱一个人是没什么道理的。

  想到这里,护卫都被自己的念头惊了一跳。真爱,这二字与郡王放在一处,似有些怪异。

  晚间。

  殷辉义受邀抵了岑家。

  岑家人欲邀傅翊一同出席,岑瑶心摇摇头:“郡王怕见不得风。”

  殷辉义闻声抬眼:“郡王?丹朔郡王?”

  “正是。”岑三爷顿了顿,有意提了一嘴,“他正得闲暇,送了我们瑶姑娘从御京回蔚阳。”

  这就是透露二者关系匪浅了。

  殷辉义神情古怪了一瞬,客套地应了声:“原来是这样。”

  岑大这时主动问起:“听闻殷学士来蔚阳找人,不知可有岑家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要找一位姓江名禾的姑娘,约莫一个多月前来到蔚阳,曾住蔚阳平安巷,后因误会被差吏捕入牢中……如今不知去向。”

  岑三爷越听越不对。

  这说的,那不就是……小禾?

  岑瑶心的表情也微微变了。

  怎么这位也是来找她的?

  这小禾在御京究竟惹了多少债?招惹个丹朔郡王还不够?

  殷辉义何等敏锐,几乎立刻发觉到他们的神情有异,便直接点破道:“看来三爷曾见过她?”

  “见过。”岑三爷也痛快承认,只是他想不通,“殷学士为何要找她?”

  “有极重要的事问她。”

  岑三爷与岑瑶心极隐晦且快速地对视了一眼,那就是一定要找到这人不可了?

  岑三爷道了声“可惜”:“这人先前被丹朔郡王要了去,前一日下山后不知何故就不见了。”

  说完,岑三自己都觉得不对。

  听来好像他们岑家故意为难遮掩一样。

  于是岑三爷马上又补了一句:“殷学士若不信,可以去问问郡王。”

  殷辉义险些当场甩了脸子。

  他道:“好,我晚些便去拜访郡王。”

  傅翊这厢面不改色喝了药,便又暂且躺下歇了一个时辰不到。

  “小禾姑娘?”护卫惊讶地看着面前的人。

  程念影绕过他们,走进去,护卫也不敢拦。

  待傅翊睁开眼,瞧见的便是程念影趴在他床沿。

  他心跳漏了一拍。

  程念影认真地同他道:“自古如此便对么?”

  傅翊知道她所指什么。

  无非是针对他那句“世上什么没有条件”。

  他额角又突突跳起来,舌尖漫出血腥气,那戾意几要压不住。

  却听她又道:“康王、康王妃那般待你,本就是他们不对。”

  傅翊胸中戾意倏而消散了。

  “……既是不好,便不该再向下延续……”

  程念影后面半句,傅翊已经听不大清了,他脑中轰鸣,盯着她开合的唇,口干舌燥,脏腑掠过丝丝快意。

  他侧身牢牢扣住她的肩,贴在她颈侧,呼吸吞吐,病得又有几分神志不清,方才脱下那运筹帷幄城府深沉的外衣。

  他问起她:“那你告诉我,我不如此,当如何得到我想要的?”

  “真将你绑起来吗?”他咬住她耳垂。

  彼时殷辉义来到听雪轩外:“我来见丹朔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