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济世巷》番外·王济民篇-《全族!供我科举》

  我叫王济民,生于前朝大楚德礼五年,出生于武昌府。那时候的大楚,早已没了开国时的繁盛气象,帝王沉迷炼丹,朝堂被宦官和外戚把持,地方官绅巧取豪夺,民间早就民不聊生。

  我家上数三代都是大夫,传到我爹王怀安这一代,在武昌府的名气早已传开。我家的医馆叫济世堂,隔着两条街就是长江码头。按理说,乱世之中,商铺最易遭兵匪劫掠,可我家医馆却从未出过事 —— 不是因为我们有靠山,而是靠祖辈传下的手艺和品德。

  记得我七岁那年,武昌府来了一伙流寇,在街上抢了绸缎庄和米铺,眼看就要冲到医馆门口。

  隔壁的张屠户吓得关紧了门,我却看见爹依旧坐在堂屋里给一位老婆婆诊脉,手指搭在她腕上,眉头都没皱一下。

  流寇头目提着刀闯进来时,正好撞见爹在给一个受伤的流民包扎伤口,那流民腿上的血浸透了布条,爹正用嘴含着草药嚼烂了往伤口上敷。

  头目粗着嗓子问:“你这大夫,不怕我们抢你?”

  爹抬起头,指了指墙上挂着的医者仁心匾额:“我这医馆,只有药和诊金,要抢便抢。只是这些流民刚躲过洪水,若是没了药,明天就得丢了性命。”

  那头目盯着爹看了半晌,突然把刀插回鞘里,对身后的弟兄说:“这医馆的人是好人,咱们不碰。” 后来我才知道,那头目去年在码头得了急病,是爹免费给他治好了,还送了他两贴药。

  乱世里,我家医馆的生意格外火爆。每天天不亮,门口就排起了长队,大多是面黄肌瘦的穷苦人。我跟着爹学医时,最常见的病症就是贫血和胃病 —— 老婆婆们坐在诊凳上,伸出的手枯瘦得像树皮,指甲盖泛着青白色;汉子们捂着肚子皱着眉,说吃了粗粮也不消化,夜里疼得直打滚。

  我知道这些病的病根在哪里。有次我给一个叫狗蛋的孩子诊脉,他才八岁,却瘦得像五六岁的模样,眼睛却亮得吓人。我问他娘,孩子是不是很少吃米粮,他娘红着眼眶点头:“家里的田被地主收了,只能挖些野菜充饥,偶尔能喝上稀粥,就算是过年了。”

  我心里发酸,偷偷从后院的粮缸里舀了半碗米,想给他们送去,却被爹撞见了。爹没骂我,只是把米倒回缸里,蹲下来看着我说:“济民,你以为送这半碗米能救他们吗?今天送了,明天他们还是会来,你有多少米能送?”

  我不服气:“可看着他们饿肚子,我难受。”

  爹叹了口气,指着医馆外排队的人:“这些人缺的不是一碗米,是能种米的田,是能安稳吃饭的日子。你现在送米,就像给快渴死的人滴一滴水,解不了根本。”

  那时候我才十岁,满脑子都是医者救死扶伤的道理,根本听不懂爹的话。我看着他转身去给病人抓药,背影在昏暗的药柜前显得格外沉重,心里却满是不解。爹说,时间会告诉我答案,可那时候的我,只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随着我长大,天下越来越乱。大楚崇德十年,武昌府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灾,长江水位降到了见底,地里的庄稼全枯死了。米价一天一个样,从最初的一文钱一斤,涨到了后来的三文钱一斤,普通百姓根本买不起。我家医馆的病人也越来越多,很多人走着来医馆,诊完脉却连两文钱的药费都拿不出。

  爹总是摆摆手说:“药先拿回去吃,等有了钱再给。” 可我知道,那些人大概率是永远也拿不出钱的。

  有意思的是,那段时间来医馆的富人也多了起来。这些人的病和穷人正好相反 —— 不是贫血,而是积食;不是胃病,而是痛风。有次武昌府的盐商刘老爷来诊病,他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进门就喊着烧心,说前一天晚上吃了四只炖鸡、一碟红烧肉,还喝了半斤黄酒。

  我给刘老爷诊完脉,说:“老爷这是吃多了,得清淡饮食,我开两贴消食的药,您按时吃。”

  刘老爷掏出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放在桌上叮当作响:“小王大夫,这点银子你拿着,药你随便开,只要能让我舒服就行。”

  我看着那锭银子,突然想起了门口排队的穷人,于是对刘老爷说:“老爷,这银子我不能要。您要是真想治病,不如把这银子换成米,在府门口设个粥棚,施粥三天。您积了德,病自然就好了。”

  刘老爷愣了一下,随即拍着手大笑:“小王大夫说得对!我这就让人去办,也算是为百姓做件好事。”

  可第二天我路过府门口时,根本没看到粥棚。后来才从伙计嘴里听说,刘老爷回去后就把这事忘了,当晚还请了戏班子,在家唱了一整晚的戏,桌上依旧摆满了山珍海味。

  我把这事告诉爹时,气得手都在抖:“这些富人怎么能这样?说好了施粥,转头就忘了!”

  爹正在碾药,药碾子转得咯吱响:“你以为他们真的想施粥?不过是为了让你安心给他们治病,说些场面话罢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 我忍不住问,“是天下的人口太多,粮食不够吃吗?”

  爹停下手里的活,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街道,沉默了半晌才说:“不是粮食不够吃,是粮食都在少数人手里。你想想,武昌府有多少田地?大部分都在官绅和地主手里,他们占着几百亩、几千亩的田,却不用交多少税。朝廷收不到他们的钱,就只能把税加在百姓身上。百姓种着自已的田,却要交一半的税,到最后连自已都养不活。”

  “那为什么没人管?”

  “管?怎么管?” 爹苦笑一声,“朝堂上的官员,哪个不是官绅出身?他们怎么会断自已的财路?这是百年的积弊,人人都知道,却没人能解决。”

  我还想再问,爹却摆了摆手:“别问了,你现在还不懂。好好学医,将来能多救几个人,就够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了狗蛋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想起了刘老爷圆滚滚的肚子,想起了爹说的百年积弊。

  从那以后,我依旧每天跟着爹行医,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执着于给穷人送粮食。那些士绅来医馆看病,给的诊金我一一收下,然后换成药材,免费给穷人治病。爹说:“能给穷人施药,但是不能施粥。” 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直到崇德十六年的那天。

  那年冬天,起义军打进了武昌府。领头的叫刘闯王,据说他们专门杀官绅和地主,把田地分给百姓。起义军进城的那天,我躲在医馆的后院,听见街上一片哭喊和厮杀声。

  后来才知道,起义军进城后,第一个被灭门的是城南的张大户 ,张大户以前也做过施粥的事,还因此得了个善绅的名声,可起义军说他是假仁假义,不仅抢了他的家产,还杀了他全家。

  我站在医馆门口,看着张大户家的房子被烧得浓烟滚滚,突然想起了爹说的话。原来爹早就知道,乱世之中,施粥不仅救不了人,还会给自已招来杀身之祸 —— 那些官绅会觉得你笼络民心,起义军会觉得你伪装善良,到头来只会引火烧身。

  那天我在医馆门口站了很久,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可我却觉得心里透亮 —— 我终于懂了爹的睿智。

  起义军进城后,朝廷的官员跑得跑、死的死,只剩下一些小官在维持秩序。没过多久,朝廷派兵收复武昌府,传下命令,要求武昌府所有的大夫都去充当军医,给受伤的士兵治病。我不愿意去 —— 我是给百姓治病的,不是给士兵治病的。

  几天后,差役上门了,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汉子,进门就喊:“王济民在哪?朝廷有令,你要是不去当军医,就把你抓起来!”

  我刚想说话,医馆门口突然涌来了一群人 —— 有我治好的流民,有我给看过病的小商贩,还有几个以前来医馆看过病的士绅。

  一个叫陈老栓的流民挡在我面前,对着差役说:“王大夫是好人,不能抓他!我们还等着他治病呢!”

  一个姓赵的秀才也说:“王大夫医术高明,要是去当了军医,武昌府的百姓怎么办?你们不能这么做!”

  差役看着围上来的人,人数越来越多,只好骂骂咧咧地走了:“你们等着,我回去禀报大人!”

  差役再也没来过 ,因为没过多久,武昌府的知州得了急病,上吐下泻,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治好。有人推荐了我,知州派人来请我去府衙治病。

  我给知州诊完脉,知道他是得了痢疾,于是开了几贴药,又告诉他要清淡饮食。三天后,知州的病就好了。他很感激我,不仅免了我当军医的差使,还亲自写了一块神医的匾额,送到了我家医馆。

  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打我的主意。那些生病的人,无论是百姓还是剩下的小官,治好后都会送些粮食来,有的送一袋米,有的送一筐红薯,还有的送几个鸡蛋。我家在这个乱世里,不仅没缺过粮食,反而存了不少。

  就这样,我在武昌府度过了最混乱的几年。后来,起义军推翻了大楚,创建了新朝。新朝的皇帝很有远见,一上台就下令清查土地,把以前官绅和地主的田地分给百姓,每个百姓都能分到三十多亩田,根本种不完。

  那时候的武昌府,到处都是欢笑声。百姓们忙着开垦田地,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再也不用为了粮食发愁。我家医馆的病人也越来越少,就算有人来,也不再是因为贫血和胃病,有的是得了风寒,有的是不小心摔断了腿,都是些小毛病。

  那是我最开心的日子。每次看到百姓们扛着粮食从医馆门口经过,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我就想起了爹说的话,原来真正能救百姓的,不是一碗米,不是一贴药,而是天下人共耕其田,共食其粮,才能根除穷病,但这何其不现实!最多维持几年,新的地主士绅就会出来,重新百年积弊。

  新朝建立后的第二十二年,武昌府洪水后爆发了瘟疫。李通判亲自来医馆请我,邀请我登上高台,给百姓们诊治瘟疫。

  我记得那天,武昌府的百姓都围在高台人,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跟着爹行医的日子。我按照方子,给百姓们诊脉、开方,还教他们用艾草熏屋子,用开水煮衣服,预防瘟疫。

  百姓们都很信任我,克服了对瘟疫的恐惧,不在隐瞒家属染疫,纷纷把病人送来。解决了病端,而后就是卫生环境问题。

  在李通判的带领下,武昌府回复了秩序,首先是打扫全城,疏通排水系统,在给全城消毒,清理码头。没过多久,瘟疫就被控制住了。就凭这一点在我心里李通判就是一个好官。

  而要走的那夜,我梦见父亲在后院碾药,碾槽里不是半夏而是的谷粒。他抓一把谷粒撒向天空,落下来变成漫野稻花。梦醒时月光满室,我笑着闭上眼,最后听见的是远处粮仓传来的丰年蛙鸣。

  而武昌府记载:神医王济民,卒于新朝天宝二十七年春,无疾而终。是岁,武昌粮仓满溢,小儿不知饥为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