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碗没洗,风先坐下了-《我用拳法打爆二次元世界》

  那是一种更古老、更沉寂的呼吸,仿佛自大地深处苏醒,正缓缓扫过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屋瓦,以及……每一个静置于门槛上的空碗。

  天刚蒙蒙亮,小女孩便拿着扫帚,轻轻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门槛边。

  那只陶碗,依旧覆在地上,碗底朝天,姿势和她昨夜梦里所见一模一样。

  她抿了抿唇,没有去动它,仿佛那不是一只碗,而是一个沉睡的生灵。

  她转身进屋,取了一只干净的新陶碗,舀了井水准备漱口。

  水面倒映着她灰扑扑的小脸,眼神里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苍老。

  然而,就在她低下头的一瞬间,水影猛地晃动了一下。

  水波荡漾中,清清楚楚地映出了两双眼睛。

  一双是她自己的,而另一双,却稚嫩清澈,是她幼时才有的模样。

  那双眼睛对她眨了眨,便如一滴墨落入水中,瞬间消散无踪。

  她端着碗,怔在了原地。

  脑海中,一个久远的声音响起。

  那是她幼年重病,烧得人事不省时,玄音婆婆用一片青翠的草叶覆在她的眼上,在她耳边低语的声音:“傻孩子,别信他们说的,也别信自己想的。你”

  看见的,才是真的。

  她深吸一口气,端着碗,一步步走到门槛前。

  她没有去扶起那只倒扣的碗,而是缓缓倾斜手中的新碗,将一捧清水小心翼翼地泼向门槛的石阶。

  水流触及石板,没有四散开来,反而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蜿蜒流淌,最终在干燥的地面上,勾勒出一个清晰的水迹——“听”。

  她盯着那个字,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

  她明白了。

  碗不用洗,也不是不能洗。

  是因为,正有人用它喝水。

  村子另一头,聋儿正挨家挨户地走过,他不用耳朵,只用一双眼睛。

  他每天都会巡视整个村庄,默默记下每一户门槛上空碗的位置和姿态。

  他早已发现,这些碗并非一成不变。

  每当山里要起风,或是大雨将至时,那些倒扣的碗底在地面投下的影子,都会出现极其细微的倾斜,不约而同地指向村口的山口方向。

  这一日,他脚步一顿,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见,张屠户、李木匠和王寡妇家的三只碗,碗底的影子竟齐齐发生了肉眼难辨的偏转,那角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大,如三根无形的指针,死死锁定了山口背后那座沉默的大山。

  山洪的隐患,根本没有解除!

  他没有声张,既没有跑去报官,也没有敲锣聚众。

  这个村子的秘密,不能让外面的人知道。

  他只是默默转身,从河滩上捡了五枚大小相近的鹅卵石,揣在怀里,走到了村子中央那口早已干涸的古井边。

  他蹲下身,按照梦中海边那些碗排列的顺序,将五枚石子一一摆好。

  当夜,狂风大作,吹得村中屋瓦猎猎作响。

  五枚石子在井边纹丝不动,但那口枯了数十年的古井,井底深处却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涟漪,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搅动着地心深处的水脉。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老农路过古井,惊愕地发现,干裂的井壁上,竟渗出了一道道湿痕,如同大地睁开的裂纹。

  他大惊失色,立刻叫嚷起来,喊来村人加固那一段对着山口的堤岸。

  三日后,暴雨倾盆而下,山洪如巨兽般咆哮而至。

  邻村多处决堤,一片汪洋,唯有他们村子加固过的那段堤岸,在洪峰的冲刷下安然无恙。

  聋儿站在高处,望着滔滔洪水绕村而过,面无表情。

  他知道,真正能听见天地示警的人,从不大声疾呼危险,他们只会想办法,让大地自己开口说话。

  村中的武童最近很烦躁。

  他每日在院中练拳,拳风呼啸,却总在离身体三尺之处,撞上一层无形之壁。

  那壁垒触之如棉絮,柔软而坚韧。

  他愤怒地催发全身力气,想一拳将其轰碎,可那壁垒却随着他的力道越发软化,甚至会反推一股柔劲,卸掉他的力道,让他踉跄后退。

  夜里,他梦见了早已过世的岳山师祖。

  师祖就坐在一块断裂的巨石上,手中没有拳架,甚至没有动一下,只是随着呼吸的节拍,用手指在身前的地面上轻轻点着。

  每一次点落,都仿佛与大地的脉搏合而为一。

  武童从梦中惊醒,豁然开朗。

  次日起,他不再追求刚猛的拳势,不再发力去冲破那道无形的障碍,而是学着梦中师祖的样子,放缓呼吸,随着拳势的流转,去感受那壁垒的柔韧,甚至借着那股反推之力,来回荡自己的身体。

  七日后,晨练之时,他再次缓缓推出一拳。

  这一次,拳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那层无形之壁,劲力透体而出,落在三丈外的地面上,地面却连一丝尘土都未扬起。

  一直默默注视着他的老武师,看到这一幕,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进屋,从墙上摘下一根早已磨断的草绳,默默地投入了灶火之中。

  武童明白了,真正的“断绳”,不是将绳子打断,而是绳虽未断,力已贯通。

  新妇心口的那一抹微光,一日比一日黯淡。

  只有在村口洗衣妇们聚在一起,哼唱那些古老歌谣时,她才会感觉到一丝暖流回涌,让她有片刻的喘息。

  一个深夜,她辗转反侧,索性起身,从箱底翻出自己出嫁时那件嫁衣的残片,点燃在陶盆里。

  火光跳跃,布料化为灰烬,可就在那灰烬的中央,竟浮出了一缕比蛛丝还细的银丝,在盆底如活物般缓缓游走。

  她看得痴了,找来绣花针,小心翼翼地将那缕银丝缠了上去。

  借着月光,她在一块素布上,绣下了一个盲眼老妪的模样。

  就在最后一针落下的刹那,绣花针“啪”地一声自中断裂,那缕银丝也瞬间没入布中,消失不见。

  第二天,村里那个眼盲的小童在河边帮母亲洗衣,捶打着衣物,口中竟毫无缘由地哼出了一段从未有人教过的调子。

  那音律,那节拍,竟与传说中玄音婆婆旧日里最爱哼唱的小曲分毫不差。

  一时间,所有正在捶衣的妇人都停下了手,静静地听着。

  风穿过巷子,吹得满院晾晒的湿衣翻飞鼓荡,宛如千万只白色的蝴蝶,在寂静中狂舞。

  新妇站在自家门口,泪流满面。

  她终于懂得,那能唤回生机的静默之音,从来不在耳朵里,而是在手与水的每一次相触,在每一次无声的劳作与传承之中。

  异邦学者的那只空碗,在门槛上倒扣了整整七日。

  第八日清晨,他的弟子出门,赫然发现,那光洁的碗底朝天处,竟凝结了一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悬而不坠。

  他不敢触碰,只得守在一旁。

  直到午时三刻,烈日当头,那颗露珠才“啵”的一声,自行裂开,化作一行细小的水汽文字,短暂地浮现在碗底:“容器不空,乃因盛过我。”

  当晚,学者依照临行前师父的嘱托,将一个古朴木匣中仅剩的三粒米,分别埋入了村东、南、西三口不同的水井旁。

  第二天,奇迹发生了。

  三口井的井水,都变得清冽微甘,村人饮用后无不啧啧称奇。

  只有聋儿在深夜经过西井时,借着月光,看见平静的水面倒映出的,不是天上的月亮,而是井底站着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是那异邦学者的模样。

  他仰着头,无声地望着井口的聋儿,嘴唇翕动了三下。

  聋儿看懂了。

  他知道,一个踏上归途的旅人,是从来不会回头的。

  他只是把自己来过的脚印,像种子一样,种进了这片土地的地下。

  小女孩终于还是将门槛上那只倒扣的碗拾了起来。

  她把它洗得很干净,放在了窗台上。

  夜半,她从梦中醒来,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她看见,那只碗里不知何时盛满了月华,光华流转,却奇异地没有投下任何影子。

  她坐起身,对着那只碗,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问:“是你回来了吗?”

  碗中的月光猛地一颤,随即如流水般倾泻而出,在冰凉的地面上,聚成一个小小的人形光影,赤着双足,梳着总角,正是她幼时的模样。

  那光影对着床上的她,招了招手。

  她想下床,身体却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动弹不得。

  那光影见她不动,便一步步走到床边,伸出虚幻的手,为她轻轻掖了掖被角。

  那动作,和小时候,碗底的夜影为生病的她所做的一模一样。

  做完这一切,光影便退回窗台,轻轻一跃,又落回碗中,光芒瞬间收敛,碗又变回了普普通通的陶碗。

  小女孩闭上眼睛,一行清泪终于滑落。

  “原来,最老的,才是最先回家的。”

  窗外,夜风再次穿过村巷,各家各户门槛上的空碗,竟在同一时刻齐齐发出一声轻鸣,如被无形的嘴唇,温柔地叩响。

  泪水滑落,带走的却不止是悲伤,还有身体里最后一点暖意。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一点点变得和那些门槛上空碗的轻鸣声格格不入。

  一个太快,一个太慢,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时间,正在她小小的身体里撕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