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终不似少年游-《倾城绝恋:乱世相思烬》

  帝后大婚之夜皇帝病情加重卧病在榻的消息一日之内就从宫中扩散了出去,听闻此消息的百姓无不议论纷纷,忧心这位好不容易出现的明君安危,与此同时城中也悄然生出了一些有关于荣氏女的流言。有人道高人推算出她的命格与岳灵泽相克,就连当年千金楼中荣连韬因前太仆卿之子陆正说她在封地同男子厮混而恼羞成怒动手杀人一事也被翻出,可即便如此荣家也依旧不为所动,毕竟几句不痛不痒的言语根本无法动摇荣氏分毫,与之相较荣玄更为在意的还是濮阳的归属。

  荣氏作乱濮阳的罪证被送入了宫中,未等岳灵泽查看存放罪证的书阁就莫名走火将一切烧成了灰烬。幸而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送进宫的罪证从一开始就是仿造,真正的罪证则被薛锦和她的人分散到了民间各处。他对外声称荣氏兄弟和濮阳县令死于濮阳周边盗匪作乱,命李逡正重新择选新的濮阳县令后自己便称病辍朝,却不想荣连韬竟无召闯入了御书楼。

  “父亲忧心陛下圣体特让小臣从各处寻了些珍稀之物献与陛下”

  “太师有心了”

  “小臣许久不见陛下,如今再看陛下半点没有从前的怯懦无能,倒是威严了许多。”

  御书楼上,披着衣衫的岳灵泽垂眸面不改色地坐在正对窗格的书案前翻看着什么,朱典如往常一样侍奉在一旁,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了神情挑衅的荣连韬。

  “为君者,当具君之仪范,为臣者,须守臣之本分。居其位,行与其位相符之事,如此天下方能井然,无有淆乱之虞。”

  “……”

  见他如此平静地告诫自己要恪守君臣之道,荣连韬的脸色顿时转冷了几分,心中的怒气极速升腾,但随即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了一声冷哼。

  “听闻前任濮阳县令身亡,陛下命人另外择选新任县令,今日我来也是为了知会陛下一声,父亲已命人前往濮阳上任,陛下就不必再为濮阳之事费心了”

  “上任?”

  放下手中的折子,岳灵泽皱眉缓缓抬起了头。

  “朕竟不知官员上任已无需朕的旨意?”

  “父亲不愿陛下为任免官员之事劳心伤神,陛下圣体乃国之根本,若因这些小事久久不能痊愈,那就是我等做臣子的无能”

  “……”

  “除了濮阳,这些地方的官员父亲也替陛下一一择选了,陛下若是精神尚可,可连带濮阳县令上任的旨意一并下了”

  “呈上来”

  起身睥睨着他手中的折子,岳灵泽轻咳了两声蹙眉冷冷地说道,朱典几步快走从荣连韬手里拿了折子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想让你接管禁军?”

  “而今的禁军都是出身低微的义军,受陛下抬爱才有如此殊荣,若与训练有素的皇城之师相较仍有不足之处,命我前去操练也是为陛下着想”

  “…难为你们为朕思虑得如此周全了…”

  岳灵泽冷漠地说着将手中的折子合了起来。

  “朕不允”

  “不允?!以我父亲的战功和地位就算是要任免天下所有的官职你也不该违逆,今日不过是几个地方官员,你竟然也敢反对?陛下穿上了龙袍就真以为自己是受命于天的天子了?”

  昂首立在台阶下的荣连韬借着荣玄的势,望向岳灵泽的眼中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满是挑衅。

  目光坚毅地迎上他的视线,岳灵泽抿唇顿了顿后低沉有力的声音随即在屋中缓缓响起。

  “他若是不想为人臣,那就把朕也一并取代了,若还有臣子之节,就没有代选天下百官之理”

  “你…”

  荣连韬还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的禁军却迅速涌入挡在了岳灵泽的身前。

  “国玺就在这里,太师若想要朕就在这里等他来取”

  “哼,那陛下可要握住了!”

  荣连韬蹙眉顿了顿后,脸上忽然露出意味深长地一笑,说罢就拂袖转身大步朝着屋外走去。

  朱典立在一旁看着书案前明明病体孱弱却在太师权势威压下无所畏惧的少年帝王,目光中也有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高阁上景星紧握着手中的剑神色漠然地俯瞰平静如常的筑京,张伯轻声推门走入看了一眼她瘦削的身影又很快垂下了眼眸。

  “少盟主又是一夜未眠?”

  “睡不着”

  “在忧心余先生与家主的安危?”

  “张伯,你与义父相识很久了吧?”

  “不曾细数,只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和初到风禾学舍的你一般年岁”

  “不担心他吗?”

  “担心,但我更愿意相信他”

  “…若我说我要散去他一手建立的信盟,你会如何?”

  她说着转头认真地看向了他,站在桌前的张伯平静地注视着她,沉默了片刻后才又再次开口。

  “盟主不在,一切由少盟主决断”

  四目相视,两人的目光都坚定不移,景星似乎也终于在这一刻下定了决心。

  “…带着你信得过的人去找他们,明日之后再无信盟…”

  ……

  狂风在荒原上肆虐,外面的天地间一片昏黄,一个被巨石与荒草遮掩的山洞中众人借着枯柴燃烧的光亮包扎着身上的伤口。

  商筑独自坐在火堆前,略微苍白的脸上神情有些凝重。雅月替身前昏睡过去的人换上了将面容一并遮掩的衣物后转身来到了他的面前。

  “盟主”

  “他如何?”

  “只是受了些惊吓”

  “嗯,风停以后立刻上路,带着他从柔然绕道,过突厥去怀远,避开信盟小心行事,除了余先生和景星他的脸不可再示以他人。”

  “盟主不和我们一起走?”

  “我还有些东西要取”

  西云王城,伏都,长信郡公府

  寂静的深夜只能听到乌鸦的叫声,半掩的朱红色木门上处处都是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从前气派威严的匾额也在风中摇摇欲坠。

  散落着枯叶和兵刃的台阶上一双沾满了尘土的靴子轻轻踏过,一道包裹严实的灰色身影独自穿过了大门踏入了郡公府。

  一片狼藉的院落里四处散落着兵器和破碎的衣物、陈设的残骸,空气中弥漫的腥味让人胃海翻腾。

  走进正厅,屋内桌椅翻倒刀剑留下的痕迹无一不在诉说着当时的惨烈。火折的光亮映照在了余一冰冷的面具上,他独自一人走在空荡的宅院里,看着那些屠戮留下的印记恍惚中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苏家,在他离开后的景象或许也和这里无异。

  “听云轩”

  离开了正厅后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前寝,虽然知道商筑不会在里面,可顿了顿后还是踏上了台阶推门走了进去。

  闭塞已久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被翻得乱糟糟的床榻边上,垂落的床帷已经沾上了灰尘。敞开的柜门前几个空荡的木盒散落在地面上,谁也不知道里面曾经存放着什么。

  他缓步走到了房间中央的书桌前,看了一眼倒下的笔架和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册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后面的书架。

  上面的摆设被之前来过的人扫落了一地,一番查看后没有什么发现的余一顺手将角落里一个倒下的花瓶重新扶正,而就在他要转身离开时,黑暗中却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细的挪移声响。

  花瓶下的暗格显现,窗外投入的月光恰巧便映入了当中,让余一不用火折也能清晰的看清盒子里躺着的钱袋和书册。

  俯身放下手中的火折子,取出那本已经泛黄的书册翻开被特意标记了的书页,一篇熟悉的字迹写下的云中君顿时让他感到身体有些僵硬。

  “这是…阿姐的字…”

  努力抑制着此刻加速跳动的心将书页翻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自己曾书写下的名字也赫然就在上面,再看向那个褪色的钱袋,翻过面后母亲曾亲自绣下苏字依旧完好。

  打开袋子,里面只存放着一枚青色的玉佩,他记得那是儿时父亲赠予他的,后来他随母亲去佛寺礼佛走失,那枚玉佩也在途中遗失。

  看着这些属于自己的旧物,他的脑海中不觉浮现出了一些陈旧的记忆,也终于明白了他与商筑之间的渊源。

  二十六年前,东楚,筑京,苏府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落在了书房,年方十三的苏云岫端坐在书桌前正提笔专注地书写着什么,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头,白皙的脸在粉色罗裙的衬托下犹如枝头含苞欲放的娇嫩花朵一般惹人怜爱。

  “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灵连蜷兮既留,烂昭昭兮未央…未央…嘶…哎…”

  身着一袭蓝色锦袍的小苏尚秋,一手抓着腰间的玉佩,一边努力思索着下面要背的句子,可憋了半晌也没能再多背出半句。见专心写字的苏云岫没有理会自己,犹豫了一下后便一点一点挪到了她的面前,爬到了她对面的凳子上乖巧的把头往桌上一放,粉糯的小脸就像是个软软的小团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捏一捏。

  “阿姐,你是怎么把那些长篇大论都记住的?”

  “看”

  “这就行了?”

  “嗯”

  停下手中的笔,苏云岫看了一眼面前的书册,随即抬起头对他温柔地笑了笑。

  “好了”

  “什么?”

  “我把云中君的注解都做好了,这些能让你快些记住”

  “书房不是有书册吗?你怎么还自己写?”

  “那些书是爹爹的心爱之物不便添写注解,我就自己默了一本,你和娘一同去佛寺,路上若要看就带我写的这个去吧”

  “啊?出门还背啊…那我出门干嘛…”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过来”

  笑盈盈地对他招了招手,苏云岫说着拉着他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来,我们一起读,多读几十遍你兴许就记住了”

  “几十遍…不…不了我路上自己看吧”

  “诶…”

  拿过书册从她的腿上挣扎着跳下,小苏尚秋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书房外奔去。

  “阿秋,你当心些!”

  “…公子”

  身后的苏云岫担心地呼唤,迎面端着茶点的青玉听见声音及时避开了他直冲冲撞来的身影,后怕地看了一眼盘子里的糕点和茶水庆幸地呼了口气。

  “还好没砸了”

  院子里的家仆们各自低头干着自己的活儿,管家领着十四岁的罗风徐徐穿过了长廊。

  “风哥”

  从书房出来的苏尚秋远远见了抱着一把琴走来的罗风,忙调转了方向咧嘴笑嘻嘻地小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来教我骑马了?”

  “阿秋…你阿姐说等你背完了云中君才让我教,我还想问问你背得如何了?”

  罗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俊秀的脸上浓眉如锋,虽然稚嫩可却满是少年意气,好似朝阳一般有着无限生机。

  “你也这样”

  “阿岫在你这个年岁说是过目不忘也不为过,你呀不可懈怠啊~”

  腾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罗风笑着摇头叹了口气有些得意地说完后就继续朝着书房走去,待他们走开后站在原地的小苏尚秋才回过头颇为不解地撇了撇嘴。

  “过目不忘的是我阿姐,他得意什么?”

  “秋儿,我们该走了”

  站在走廊尽头的苏夫人一袭深紫色锦袍,肤如凝脂的脸上一双眼眸犹如清泉一般澄澈明亮,不点而朱的唇总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让人如沐春风。

  “娘!”

  金龙寺

  络绎不绝的香客手持香火或虔诚地参拜,或闭目祈祷,寺庙中的诵经声、木鱼声交织,让人倍感安宁。苏夫人在佛像前恭敬地参拜,苏尚秋年纪虽小,却也学着母亲的样子有模有样地参拜,可连着拜了几个殿后他也开始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娘…我去外面等你吧”

  “夕娘,带公子出去吧”

  “是”

  跪在蒲团上的苏夫人细心地替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仔细打量了一番才让侍女领了他离开,自己转头则又虔诚地合十双手闭上了眼。

  同侍女一起出来,不太习惯香烛气味的苏尚秋便刻意挑着人少僻静的地方走。

  “公子,我们还是不要走得太偏了,夫人不见你一会儿该担心了”

  “那我就在这儿等吧”

  一眼看中一棵大榕树,他走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下面的石凳上,远处是寺庙的厨房,僧人们正忙着准备中午的斋饭。

  “好香啊,我饿了,那个我也能吃吗?”

  “公子想吃斋饭?”

  “嗯”

  “那公子就在此处等夕娘,万不能自己走开”

  “嗯”

  看他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夕娘心想应该也出不了什么乱子便朝着厨房走去。可她的身影刚一消失在厨房,苏尚秋的视线就被一个会自己移动的竹筐吸引了。

  走走停停的竹筐一路来到了厨房后面,苏尚秋追到时库房的窗户已经被打开,而刚才那竹筐也翻在了一旁,环视了一圈周围后他踩着外面的柴火轻声爬进了屋子。

  一张摆放着许多贡品的桌案后咀嚼食物的响动不断,他循着声音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见一只脏兮兮的手鬼鬼祟祟地摸向糕点时忍不住一个飞扑上去死死抓住了它。

  “抓到了!你这个偷糕点的贼!”

  用力把人拽起,一个长发凌乱,衣着破败的孩童正含着食物怔怔地看着他,脏兮兮的脸上那双眼睛亮得出奇。

  “原来是他…”

  紧握着手里的玉佩,余一蹲在地上不觉低声呢喃。

  (“呲啦”)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传入了耳中,他灭去了火折子将书册和钱袋子塞进了怀中后迅速从另一边的窗户跃了出去,就在他离开的瞬间,另一道身影也破门而入,看了一眼空荡的暗格后也飞快地踏过窗户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