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送葬-《诡又名神,神又名诡,》

  雨下得很大。

  张翰撑着黑伞,站在泥泞的墓地边缘,雨水顺着伞骨汇聚成流,溅湿了他的裤脚。他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那座新立的墓碑上刻着父母的名字——张建明、周文芳。黑白照片上,父母微笑着,仿佛还在人间。

  “哥,雨太大了,我们回去吧。”身旁传来弟弟张磊沙哑的声音。十二岁的少年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得像纸,瘦小的身体在宽大的黑色丧服里微微发抖。

  张翰没动,只是将伞往弟弟那边又倾斜了一些。他自己大半个身子暴露在雨中,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流进衣领,但他似乎感觉不到冷。十七岁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棵不肯弯腰的松。

  三天前的那场车祸来得太突然。

  父母开车去县城采购生活用品,在回村的盘山公路上,车子冲出护栏,翻滚着坠入二十多米深的山谷。等村民发现时,车已烧得只剩框架,父母遗体更是焦黑难辨。

  警察说事故原因是刹车失灵。但张翰知道不是。

  事发前一天晚上,他无意中听到父母的争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建明,它们会找上门来的!”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们已经躲了这么多年,还能躲到哪里去?”父亲叹气,“该来的总会来。”

  “可是孩子们...”

  “放心,我会保护好你们,无论如何。”

  当时张翰只当是父母寻常的争执,没多想。现在回忆起来,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翰娃子,磊娃子,节哀顺变。”村长李德福走过来,拍了拍张翰的肩膀,“你爹妈是好人,村里谁家有事他们都帮忙,怎么就这么走了呢...”

  张翰机械地点点头,目光仍停留在墓碑上。

  葬礼结束后,亲戚邻里陆续离去,最后只剩下兄弟二人站在雨中。

  “哥,爸妈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张磊小声问,声音颤抖。

  张翰终于动了动,他转过身,看着矮自己一头的弟弟,喉咙发紧:“以后就我们俩了。”

  回老屋的路泥泞不堪。山村被笼罩在灰蒙蒙的雨雾中,远山如黛,隐约可见山腰上那些荒废已久的小庙和神龛。这个叫“荫山村”的地方偏僻落后,许多老人还保持着祭拜山神土地的旧俗。但张家不同,张翰的父母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从不参与这些迷信活动,反而常常告诉两个孩子,要相信科学,不要盲从鬼神之说。

  老屋是祖上传下来的砖木结构房屋,有些年头了。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旧的气息扑面而来。厅堂正中的桌上摆放着父母的遗照和牌位,香炉里的三炷香即将燃尽。

  张磊一进门就缩到角落的椅子上,抱着膝盖不说话。张翰默默收拾着人们吊唁时送来的物品,大多是食物和日用品。在一堆东西中,一个用黑布包裹的长条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

  “谁送的这个?”张翰自言自语地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把带鞘的匕首。匕首很旧,铜鞘上刻着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文字又像是符号。他抽出匕首,刃身泛着冷冽的寒光,看上去锋利异常。

  “这是什么?”张磊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不知道,没署名。”张翰翻看黑布,里面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四个字:“防身之用”。

  兄弟俩面面相觑。

  “谁会送这个东西?”张磊有些不安地问。

  张翰摇摇头,把匕首收回鞘中:“先收起来吧,可能是哪个乡亲的好意。”

  夜幕降临,山风呼啸着穿过老屋的每一个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电力供应不稳定,昏黄的灯泡忽明忽暗。张翰简单做了点吃的,兄弟俩都没什么胃口,草草吃完就准备休息。

  “哥,我害怕。”临睡前,张磊站在卧室门口不肯进去。

  “怕什么,我就在隔壁。”张翰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

  “能不能...一起睡?”

  张翰看着弟弟苍白的脸,心软了:“好吧,你睡床,我打地铺。”

  夜深了,雨又开始下起来,敲打着瓦片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张磊在床上翻来覆去,迟迟不能入睡。

  “哥,你睡了吗?”

  “没。”

  “我总觉得...爸妈的死不是意外。”

  张翰在地铺上睁开眼,黑暗中他盯着天花板:“别瞎想,警察都说了是事故。”

  “可是那天早上,妈妈给了我一个护身符。”张磊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摘下来。她好像知道会出事一样。”

  张翰沉默了。他也记得车祸那天早上母亲的异常——她紧紧拥抱了他们兄弟俩,时间长得不寻常,眼睛里似乎藏着说不尽的话。

  “睡吧,明天还要整理爸妈的遗物。”最终,他只能这样说。

  不知过了多久,张磊终于睡着了,呼吸变得均匀。但张翰却毫无睡意,各种念头在脑海中翻腾。他悄悄起身,想到厨房倒杯水喝。

  经过客厅时,他瞥见父母的牌位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光。他顿住脚步,定睛看去,那光芒又消失了。

  “眼花了么?”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敲击声从门外传来。

  咚、咚、咚。

  不紧不慢,很有规律。

  张翰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这么晚了,还有谁会来?

  他犹豫着走到门边,压低声音问:“谁?”

  敲击声戛然而止。

  透过门缝,他看不到外面有任何光亮。山村没有路灯,夜晚通常是漆黑一片。

  “是谁在外面?”他又问了一次。

  没有回应。

  张翰正要转身回去,敲击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急促。咚!咚!咚!

  “到底是谁?”他有些恼怒地拉开插销,猛地打开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风雨扑面而来。

  他探出头左右张望,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正当他准备关门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门槛外放着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

  张翰捡起木盒,关上门回到屋里。在灯光下,他仔细端详这个盒子。它是用一种深色木材制成的,表面光滑,没有锁孔,似乎完全密封。

  “什么东西?”他摇晃了一下,里面似乎有物体轻微移动。

  找来找去,他发现盒子一侧有个几乎看不见的接缝。用指甲抠了半天,盒子突然“咔”一声弹开了。

  里面只有一张折叠的纸条和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

  张翰展开纸条,上面是用毛笔写就的几行小字:

  “鬼神不庇,反受其殃。信者得救,疑者命丧。三日之内,必有人亡。若求生机,寻‘守心’人。”

  他反复读了几遍,心头涌起一股寒意。这像是某种警告,又像是预言。

  那撮粉末闻起来有股奇特的香味,不像他知道的任何东西。

  “哥,那是什么?”张磊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吓了张翰一跳。

  “没什么,你怎么醒了?”他急忙合上盒子。

  “听到你开门的声音。”张磊揉着眼睛,“那盒子里是什么?”

  张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弟弟实情:“不知道谁的恶作剧,放了个空盒子在门口。快去睡吧。”

  好不容易哄弟弟回到床上,张翰却再也无法平静。他偷偷藏起那个盒子,躺在床上睁眼到天明。那张纸条上的话在他脑中回荡不去。

  “三日之内,必有人亡”。

  第二天一早,张翰开始整理父母的遗物。在父亲的书桌抽屉深处,他发现了一个上锁的铁盒。费了些功夫撬开锁后,里面的东西让他愣住了。

  最上面是一本发黄的笔记,扉页上是父亲熟悉的笔迹:“关于‘守心’与‘诡神’的研究记录”。

  张翰迫不及待地翻开笔记,里面的内容却让他越看越心惊。原来父母多年来一直在研究一种名为“诡神”的现象,笔记中记载了无数看似超自然的事件案例,都与人们传统信仰中的鬼神完全不同。

  根据父亲的记录,“诡神”是一种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的存在,它们似乎以人类的恐惧和信仰为食粮。越是迷信的地方,越是容易滋生“诡神”。而唯一能与之对抗的,是一种叫做“守心”的力量——不是盲目的信仰,而是内心的坚定与理性的力量。

  笔记中还提到,他们的家族似乎与这场人与“诡神”的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数百年来,张家人一直在暗中寻找彻底消灭“诡神”的方法。

  “磊,来看这个!”张翰喊道。

  张磊跑过来,兄弟俩一起翻阅着笔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震惊。

  “所以爸妈研究这些...‘诡神’?”张磊难以置信地问,“他们不是一直告诉我们不要迷信吗?”

  “正因为知道真相,才不希望我们卷入其中。”张翰沉声道,“看来他们的死可能真的不是意外。”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翰娃子!磊娃子!快开门!”是村长李德福的声音,透着惊慌。

  张翰赶紧收好笔记,跑去开门。门外站着李德福和几个村民,个个面色惶恐。

  “村长,怎么了?”

  “村东头老王家的牛昨晚死了,死状...太吓人了。”李德福喘着气说,“全身的血都被抽干了,身上还有奇怪的符号。大家说是不是...山神发怒了?”

  张翰心中一凛,想起那张纸条上的警告。

  “带我们去看看。”他说。

  在老王家的牛棚里,围观村民窃窃私语,脸上写满恐惧。倒在地上的牛尸干瘪得可怕,仿佛被什么东西吸干了所有血液。更令人不安的是,牛身上确实有着用某种黑色物质画出的奇怪符号,与张翰在父亲笔记中看到的某些记载十分相似。

  “这肯定是什么野兽干的吧?”张翰试图理性分析。

  “什么野兽会画符号?”一个村民反驳道,“这分明是‘那种东西’作祟!我们必须赶紧祭拜山神,否则不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

  人群中响起一片附和声。

  张翰还想说什么,却被张磊拉住了衣角。弟弟脸色苍白地指了指牛尸旁边的地方。顺着方向看去,张翰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泥地上有一个清晰的脚印,似人非人,趾爪分明。

  回家的路上,兄弟俩沉默不语。村民们已经决定当晚举行祭祀仪式,祈求山神息怒。

  “哥,那脚印...”终于,张磊小声开口。

  “可能是有人恶作剧。”张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那么确定。

  “和爸妈笔记里写的很像,不是吗?还有那个盒子里的纸条...”

  张翰停下脚步,严肃地看着弟弟:“听着,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要保持理智。爸的笔记里说了,‘诡神’以人的恐惧为食粮。我们越害怕,它们就越强大。”

  “可是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存在,我们怎么办?”

  张翰想起那把匕首和纸条上提到的“守心”人:“我们先回去仔细研究爸的笔记,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然而,当他们回到家时,发现屋里被人翻过了。虽然翻动得很小心,但还是能看出痕迹。最让他们心惊的是,父亲的那本笔记不翼而飞了。

  “有人偷走了笔记!”张磊惊慌地说。

  张翰迅速检查了一遍,发现只有笔记不见了,其他贵重物品都在:“看来有人不想我们知道真相。”

  夜幕再次降临,村东头已经燃起了篝火,村民们开始准备祭祀仪式。兄弟俩坐在黑暗中,没有点灯。

  “哥,我们该怎么办?”张磊的声音带着哭腔,“纸条说三天内会有人死,今晚就是第一夜。”

  张翰握紧了口袋里那把匕首:“不管发生什么,我会保护你的。”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奇怪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抓挠墙壁。

  兄弟俩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抓挠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停止了。紧接着,他们听到了一种低语声,似远似近,听不清内容,却让人从心底感到恐惧。

  “它来了...”张磊颤抖着说。

  张翰悄悄挪到窗边,小心地撩开窗帘一角向外望去。

  黑暗中,有一双血红的眼睛正盯着他。

  张翰吓得向后跌退,匕首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怎么了?哥你看到什么了?”张磊急问。

  没等张翰回答,敲门声再次响起。

  咚、咚、咚。

  与前一晚一模一样的节奏。

  兄弟俩紧紧靠在一起,盯着那扇随时可能被撞开的门。

  “鬼神不庇,反受其殃。”张翰喃喃自语,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在这个迷信的山村里,人们对鬼神的盲目信仰反而滋养了“诡神”的力量。而像他父母那样试图寻找真相的人,则成为了目标。

  敲门声越来越响,门板开始震动。

  张翰捡起匕首,对弟弟说:“记住,不要害怕。越是恐惧,它就越是强大。”

  就在这时,后院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破墙而入。

  兄弟俩同时转头看向通往后院的方向,听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声音——像是无数个声音混合在一起的狞笑。

  张磊突然抓住哥哥的手臂:“哥,那个纸条说‘若求生机,寻守心人’...守心人会不会就是——”

  他的话被又一声撞击打断前门门栓开始断裂。

  张翰握紧匕首,将弟弟护在身后,心脏狂跳不止。

  无论门外是什么,它已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