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人为刀俎(十四)-《她按律当斩》

  侯一春一声令下,刘光耀等人还没来得及喊冤,便已被汹涌而来的撬刀扎了个千疮百孔。

  四溅的鲜血,很快就成暗黑色,散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气。

  苏绣不禁皱了皱眉,侯一春说的见血封喉并非危言耸听,那些撬刀果然是淬过剧毒的,无论乌头或是五步蛇涎,都能致人死命,更何况是两种混合之物,只需一刀就能叫你见阎王去。

  她不禁感到后怕。

  解决了刘光耀等六位公子哥,侯一春将目光移向了苏家的人。

  这个侯一春可谓老奸巨滑,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苏绣的说辞,也根本没有打算放过苏家人。

  在他看来,全都杀光一了百了,免得后患无穷。

  苏绣也早揣摩出了侯一春的心思,暗暗捏了一把汗,不停将目光瞟向大门。

  终于,有小喽啰接二连三地奔进总坛来。

  “帮主,不好啦,上五分坛被大胡子的人冲了。”

  “帮主,下五分坛被药王谷的人冲了。”

  苏绣松了一口气,自语,“阿锦,你也该来了。”

  然而云中锦还没有到,侯一春已经骂了一声“岂有此理”拍案而起,下令手下一众喽啰跟随他一道出去,誓与秘宗及药王谷决一死战。

  这可把苏绣急坏了,一旦侯一春出门,再要收拾他可就难了,忙喊了一声:“帮主,可否放了我家人?”

  侯一春霎那间转过身来,一步步走向苏缨。

  “帮主,杀了她。”大夫人催促道。

  侯一春看着苏缨那张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面庞,不禁有些犹豫起来,也就在他犹豫的片刻之间,云中锦飞身而入,一剑刺穿了他举刀的手。

  而此时秦寿突然暴起,将毫无防备的君无虞制住,同时他的手下纷纷将刀刃指向君无虞的人。

  随即,门外响起千军万马杀声如雷。

  张捕头领着官兵冲进了总坛。

  苏绣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抹诡异的笑意浮上她的嘴角。

  她同时求助于药王谷与秘宗,其中任何一派都能与漕帮势均力敌,合二者之力剿灭漕帮绰绰有余,但她还是让小饭勺去请云中锦,为的就是要让云中锦亲眼看到漕帮犯下的罪行。

  秦寿与刘光耀等人密谋,乃是她的主意,而她也早就预料到,侯一春盛怒之下,定然会拿她的家人出气,这便迫使云中锦出手杀进漕帮。

  一切都如苏绣所谋划好的样子进行着,同时小饭勺也将时辰拿捏得刚刚好,在漕帮杀了刘光耀等人之后,云中锦的官兵杀到。

  以云中锦的个性,必然是以律法当先,不捣毁漕帮将侯一春绳之以法绝不罢休。

  但是,同样因为云中锦以律法为先,不会对侯一春直接下手,所以苏绣不得不出一招险棋,在侯一春就快踏出总坛大门时,将他唤了回来。

  侯一春生性毒辣,苏缨面临的灭顶之灾,危急关头,云中锦出于保护苏缨而必然要出手对付侯一春。

  虽然云中锦只是伤了侯一春而没有直接杀了她,让苏绣存了点小小的遗憾,但总体都在她的算计之中,侯一春的覆灭已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她太过得意了,却未料到侯一春殊死搏命,抓住了苏缨做人质,往后步步退去。

  侯一春很清楚,此时整个漕帮都在官兵的控制当中,即便他武功十分高强,带伤硬拼也绝无胜算,唯一的出路就是想办法脱身。

  “侯一春,你死到临头了还执迷不悟?用女人的性命来谋求脱身,岂不丢你堂堂漕帮帮主的脸?让你的徒子徒孙们如何看你?”云中锦沉声说道。

  “侯一春,快放了我姐姐,否则我叫你死得比你儿子还要难看!”苏绣冲侯一春吼道。

  侯一春并不接茬,只呵呵笑了两声冲着他的大夫人道,“夫人,她说你儿子死得很难看。”

  “我让你死!”侯一春的话激怒了大夫人,疯了一般举着撬刀朝着苏缨冲了过来。

  “大姐!”阿爹大叫一声扑向苏缨,大夫人的撬刀堪堪扎进他的后背,“噗”一声,鲜血喷涌而出。

  “阿爹!”

  苏绣惊叫着冲向阿爹,而侯一春乘机将苏缨往前一推,腾身跃上了屋顶。

  “我会回来的。”侯一春撂下话,旋身掠出,云中锦跃上屋顶追去时,已不见他的身影。

  “你杀我儿,我杀你爹,扯平啦哈哈哈……”大夫人疯狂大笑,不料一口气上不来,“呃呃”叫了两声,翻了翻白眼,猝然倒地。

  七夫人战战兢兢上去探了探,大夫人已经断气,吓得她失声惊叫。

  “死了,她死了。”

  “救救我阿爹,求求你,救救我阿爹。”苏缨哭着跪在地上,拼命朝段远之磕头。

  段远之面露难色,“依我看,就让师叔去吧,这样太痛苦了。”

  “不,不!你不救我阿爹,我跟你没完。”苏绣攥着段远之的衣襟狂吼。

  侯一春大夫人那一撬刀扎在阿爹的后背上,原本并不致命,但因为撬刀淬了剧毒,即便有药王谷的灵丹妙药,也依旧回天无力,只能做到替他延缓几天寿命而已。

  就这样迁延两日,已是油尽灯枯。

  阿爹临终的时候,一直伸着一根手指。

  “阿爹是想回药王谷吗?我们这就送你回去。”苏络哭道。

  阿爹摇头,手指依然指着。

  “那是大海的方向。阿爹想到海里去,是吗?”苏绣问道。

  阿爹的手指终于放了下来。

  “我知道,阿爹是想和绣娘在一起。”苏缨泣不成声。

  “我与她,终于要相聚了。”

  虽然他被打坏了脑子,只有十岁孩子的心智,但始终没有忘记绣娘,当年他将绣娘葬于海中,如今他亦将归之于大海,永远与她同在。

  “要好好的。”阿爹努力发出微弱的声音。

  他知道自己即将离去,放心不下的是他的三个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儿女。

  “阿爹你放心,我们会好好的。”苏绣说道。

  苏缨的泪水落在阿爹的脸上。

  “不要哭。”

  阿爹想抬手为苏缨抹去眼泪,但抬了一半,便落下了,闭上眼睛再未睁开。

  “阿爹,我答应你,一定照顾好姐姐和阿弟。”苏绣喃喃说道。

  给阿爹出殡时可谓万人空巷。

  一则人们都知道阿爹天性良善,二则,亦是念在苏绣扫除漕帮有功,三则,以苏绣一人之力,能同时请得动秘宗、药王谷以及官府的人马,实力不可小觑。

  连县令甄有德亦亲自出马,来给阿爹上香祭奠送行,因而这场丧礼的声势极其盛大。

  这是死者的哀荣,亦是生者的荣耀,苏绣内心的哀伤与胜利的喜悦参半。

  那一天的海上原本十分平静,苏绣姐弟三人亲手将阿爹放上小木船推入海中,就象他素日喜欢在海中戏耍一样。

  苏绣含泪说道,“我从远方来,在码头上捡别人丢下的臭鱼烂虾吃,阿爹看见了,说臭鱼烂虾不能生吃,会得病的。他把我领回家,给我做饭,给我衣穿,教我讨海采贝。第一次,我有了家的感觉,虽然是个破渔棚,可我从此有了家。”

  “后来,我们在街头拾到了被一群小流浪打破头的小乞儿,我就有了阿弟。再后来,又有了阿姐。阿爹穷,但总是乐呵呵的,一个人把我们仨养大。”

  “他被人打傻了,象个孩子一般,可他始终是我们的阿爹。我相信,他就是这大海里一个神灵,会一直一直守护着我们的。”

  “阿爹、阿爹,阿爹……”苏绣姐弟面朝大海,大声呼唤。

  奇怪的是,原本风浪浪静的海面,转眼功夫便是雷声阵阵,海上风起云涌,白浪翻滚,很快就将小木船卷入了海底。

  “阿爹没有了,阿爹没有了。没有阿爹,就没有家了。”苏缨哭着扑向大海,好在云中锦眼疾手快,使劲将她拉了回来。

  “姐姐,你不要闹,这样会让阿爹不放心的。”苏绣埋怨姐姐道。

  “我们姐弟三个之所以能有一个家,是因为有阿爹。阿爹走了,家还在。从今往后,我就是一家之主。不管有多么大的风雨,我都会替你们扛住的,你们只管安心过好日子就行,姐姐、阿弟,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

  苏绣抱着苏缨苏络,说道:“你们放心,只要有我在,家就不会散,我也绝不允许这个家散了。”

  姐弟仨抱头痛哭。

  云中锦望着大海,沉默着,同时也忧虑着。

  她相信苏绣守护这个家的决心,但也相信,苏绣也将为了守护这个家而不择手段,正如她之前所做的那样。

  漕帮的事,并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