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他来时的路-《灵气不复苏了》

  九月与三月,分明的两个季节。

  一个将临惊蛰,万物待醒。

  一个将临秋分,万物待寂。

  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水与月,都是一般的清冷。

  还有......

  轰隆——

  一道轰鸣,宛若天崩!

  大雨倾盆!

  嗡嗡嗡......

  螺旋桨依旧在水下运作,滞停下的游船却未能造成船吸效应,反倒在强烈的震动下演变成一道涡旋紊流。

  它将一切拖拽至船底,污浊不堪,那未曾清理过的水草曾肆意生长,在霓虹下昏黄的河流中,带着无知的恶意,缠绕挣扎的生灵。

  有人慌忙自救,可有人忽然沉寂......

  如梦似幻......

  ......

  ‘我这是在哪......’

  他从无序混乱中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广阔天际,如棉絮般的白云在蔚蓝下杳然流动。

  “醒了?”

  这时旁边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很淡,仿佛没有感情,也很空灵,但听得出是出自女子之口。

  他‘艰难’地转过头。

  是的,艰难。

  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小孩子,而且还是遍体鳞伤的那种。

  ‘我是谁?’

  ‘我又在哪?’

  忽然来的问题充斥心田,他竟不知自己姓名,也不知这里究竟是哪里。

  只记得,他之前似乎在......回家的路上?

  “你......您是?”

  他终究用那稚嫩的声音开口,可在看到那女子侧面容貌的瞬间,便被击穿了那不算幼小的心扉。

  好美!

  美得可怕!

  世上岂可有这般人儿?

  女子静坐侧旁,一身缟素,发若银霜,身后在天光下拉出万千道影。

  当对方看过来时,他这才发现,这女子的瞳孔,竟也是纯粹的白色,如梦似幻。

  “天明时,你顺着那条河的支流而下,不知来处,不知去往,我观你犹豫不决,便将你截下,同我解闷。”

  女子一指前方,那里有一条昏黄的河流。

  他勉强坐起身,看了眼那匀速流动,却仿佛死气沉沉的水面,眼里闪过疑惑。

  “这......其实我......”

  “既然上了岸,那便勿再提过往。”

  女子打断了他的解释,看上去没兴趣听来者的前事。

  于是,他也没说,且渐渐忘了。

  久而久之,两人相处。

  渴了接露,饿了摘果,餐风露宿,但始终形影不离,同对方说着稀奇古怪的话。

  可惜的是,女子仿佛天生澹漠,从未笑过。

  他也渐渐习惯。

  而这里常天明,不知经年,难问宫阙,只待踏足数不尽的山川后,长大的他忽然发现,这里居然只有自己和女子?

  “你想离开这里。”

  很久之后,女子看出他的心思,在一处河流边淡然问他。

  他沉默了许久,认真回答。

  “对。”

  “那便走吧,沿着那里走,一直到尽头,待到天暗那一刻,直接离开就是。”

  女子指着旁边的河流,又沿着一个方向比划。

  他回头望了眼,这是数不尽的支流中的其中一条,最终汇聚在哪,他还没来得及去看过。

  “何时天暗啊?”

  他疑惑转回头,因为迄今为止,这里都只有白天,未曾见过夜晚。

  女子转身:“此地明暗,三千万年一替换。”

  “呃......那也太久了,而且......”他看着女子那许久都看不腻的背影,咬牙问道:“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女子摇头:“我无法离开。”

  他困惑:“为何?”

  “那是生灵才能做到的事情.....”

  女子离开前留下了这句他无法理解的话,且无法再追问。

  因为女子已经不知去了何处,他找不到。

  哪怕踏足山川,甚至探索河流,也找不到。

  又不知多少年后,他疲惫地静坐在一条河流边。

  长久的天明早已让他没了时间概念,醒了就寻找,累了就睡觉,这里广阔异常,只要不跟着河流走,就仿佛一直没有边际。

  他也始终找不到。

  “你到底在哪呢......”

  “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他感觉就像是一场梦,而这个梦里,有个击穿他心扉并将其完全占据的女子。

  他累了,睡着了。

  不知多久,醒来的第一眼,就怔住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

  但他没看错!

  女子忽然再次出现他眼前,就站在他旁边,他睡姿并不好,脑袋侧着的,刚好能看见对方赤足踩在柔软的草地上,压得青葱绿盈不堪重负。

  一瞬间,偌大的惊喜充斥心间,根本就再压抑不住那曾经克制、又经过不知多久发酵的心思。

  他迅速站起,然后一把抱住女子,尽管对方通体冰冷,但依旧抱得紧紧的,仿佛不这样,下一秒就又见不到了一样。

  女子没有动作,任他抱着,那张无法用言语刻画的容颜上永远是澹漠的表情。

  他并不在意,因为早已习惯,且抱了许久。

  越抱越压抑不住那心绪。

  最终。

  女子躺下了,躺在那柔软的草地上,一如他在女子身上感受到的柔软......

  ......

  “同我学剑。”

  那是许久之后,一次起身,女子一边着衣,一边同他说的。

  他问过为什么。

  女子未答。

  他又追问了许多,女子依旧未说。

  最终,他学了。

  但学不到精髓,或者说,他压根就没认真学,而是在故意散漫。

  女子一眼看得出,起初未问,耐着性子一遍遍教,就像不会生气的器具一样,只管完成手上这件事。

  可时间流逝,多少年他都这样。

  直至有一天,女子抬首望天,问。

  “为何总如此?”

  他闷着没吭声,甚至还有点烦躁。

  女子摇头,继续教。

  又不知多少年,期间女子常教导,也常规劝,总是平静,也温和,可在一次寻常的教导中,他忽然将手中的树枝狠狠摔在地上。

  “不练了!”

  “为何?”

  女子疑惑,但没有生气。

  “练了又如何,反正最后你都不能跟我一起走,免得回头......”

  他忽然止住声,负气地转过身。

  可那微颤的身躯和捏紧的拳头,早将一切诠释殆尽。

  女子静视许久,弯腰捡起树枝,来到他身边。

  “继续练吧,总得有力量,才能做到想做的......”

  女子依旧淡然的语气,他找不出继续生气的理由,最终再次练了起来。

  但这次,无比认真......

  ......

  泉流之上,佳人跃空,以枝代剑,舞尽芳华。

  “此一剑,非仙,非魔,非佛,亦非帝皇,乃最初之族群,为首之剑,也是为王之剑,为君之剑......”

  女子收‘剑’落地,背立于他跟前。

  “仙者在上,魔者沉沦,佛者远坐金台,帝皇高居幕后,可为王者,须得立于族群之前,做最坚强的盾。”

  “若族群腐朽,不值得守护呢。”

  他并不迂腐。

  女子也非。

  “最强的盾,亦可化作最锋利的刃。”

  女子说,手中剑枝轻动,一瞬间,花草树木,山川河流,乃至天地,尽皆被斩去一角。

  他望着那天际的豁口,待其恢复之际,收回目光,认真回复。

  “明白了。”

  闻言,女子点头。

  “切记,他日若手中持剑,不可弃,不可移,秉持信念,始终如一。”

  “万一不小心丢了呢?”他好奇问。

  女子沉默一瞬,声色莫名冷了几分。

  “找回来。”

  “那、那剑要是把我丢了呢?”

  不知是什么原因,他忽然钻起牛角尖。

  “你的剑......”女子回头,笑容温婉,声音如泉,“也会自己找回来......”

  ......

  距离上次交谈过去了多少年。

  他记不得了。

  只知道自己继续行走于尘世间,看尽这里的一切。

  等到遵循女子的话,来到河流尽头,并在天暗瞬间离开的时候,他手中,多了一柄剑。

  它纯白如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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