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抚慰-《与病弱兄长共梦》

  董氏还没从自己果然稍逊一色,还是不够能豁得出去的感慨中回过神,便听到丈夫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在掌心。

  余氏几乎被审视般毫不避讳的视线盯得毛骨悚然,如坐针毡。她咬唇低下头,露出一截犹如兰花的细白羸弱脖颈。

  “兄伯……为何如此看我?”

  “都说弟妹恭谨柔婉,进退有度。”

  江伯父不知阅过多少美人面,自然也不缺楚楚动人这一挂,“五娘如今也到待嫁之龄,这贪图继女嫁妆的声名,散出去恐怕不好听吧?”

  没想到他这般直言不讳,明面上就这么赤果果挑露出来。

  余氏身躯晃了晃。

  秀脸褪去血色,越发像秋风中凄美哀婉的落叶,“我、我只是一心为郎主着想罢了……兄伯怎能如此说我?”

  她泪珠滚滚,质问悲切。

  江伯父眼皮不抬,“又没指名道姓,如何就说你了?况且我这不也是一心一意为小弟着想吗?”

  余氏的哽咽声瞬间湮没在喉咙里。

  这是手足之情。

  上头还坐着手足的亲娘。

  “都少说两句。”江老夫人被吵的头疼,明眼人都能看出在拉偏架,“略儿,你弟弟擎家不易,回头你也乞个闲差,兄弟间好有个帮衬。”

  这话听了许多年,见没有回绝自己伸手要钱的意思,江伯父拂了拂袖口,喜滋滋道。

  “还是阿娘疼我!”

  “既如此,那儿子便先回去了。”

  他也识趣,见好就收。在余氏暗自咬紧后槽牙的目光下,迈着八字步,仰头像只斗胜的公鸡。

  眼见快要跨出门槛,忽然停住。

  转头撞上来不及收起眸底羡慕的少女,江伯父像是想起什么,唰地甩开折扇,“怪道四娘平日总说你是个呆木头,长辈说话哪有小辈掺和的份,还不快回去?”

  辞盈一愣,如蒙大赦。

  清月高悬,长廊孤灯昏暗。

  方才离开得太过匆忙,忘带引路灯盏,竟也无人提醒一声。夜风扑面而来,这才缓回神。

  四周繁茂的草丛阴影相连成片,似乌云笼罩。尽头是一望无际的漆黑,耳边只有虫豸低低的怪鸣。她空着两手,有些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

  注春寻到人时,被对方冰凉的掌心激了一个哆嗦。

  “女郎……老夫人责问您了?”

  “没有。”少女摇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她话向来不多,注春也习惯了。

  待回到居所,更阑人静,紧束的绸布终于被缓缓解开,堆在榻前。

  微弱的月光入窗,映出皎洁千堆雪。

  少女曼妙身形在纱帐后若隐若现,透露出一丝白日难以看见的诱色。拉高薄被遮挡住小半张脸,辞盈突然开口。

  “阿兄今日还没回来么?”

  她声音藏在被子下,闷闷的不真切。

  站在烛台旁的注春,微微一愣。她看不清对方表情,只当自家女郎是在老夫人那里受了委屈,想念兄长了。

  “不如婢子现在去……”

  正想说过去问问,帐后之人乌浓纤长的睫羽似乎颤了颤,再无声响。

  “女郎?”

  注春试探唤了声。

  见没有动静,料想她是累极睡着了,索性吹灭灯盏轻手轻脚离去。帷帐彻底暗下来,伸手不见五指。

  乳白色的香自薰笼内腾腾升起,浓稠的像块化不开的墨。指尖摩挲着衣领里的那枚平安符,感知它的存在。辞盈蜷缩起身子,面朝里将自己糅作一团。

  记忆裹挟着情绪如潮水汹涌而来,拖着她一点点往梦境的最深处堕去。

  少女脸色惨白,双手不自知紧紧攥着身下褥子,薄到可怜的眼皮下瞳珠颤动,不安到了极致。

  她又想永安十五年的事。

  尚是稚龄的小小少年眉目青涩,却已初具风骨。

  一双浅淡琥珀般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她,眼尾天然微挑,看不出分毫情绪。

  而彼时,他手中赫然躺着枚四分五裂的玉……

  “阿兄,我、我不是有意的……”

  夜风袭来,面靥一片冰凉。

  她抬手触碰,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落下泪来。

  丟了雪团的自责,本就烦闷不已。再想到素日声名狼藉的伯父都能为自己说话,而本该关系最为亲厚的兄长如今却疏远有别,心脏不由浸了水一样,又被一只大手紧紧攥起。

  湿漉漉的。

  酸涩难抑。

  睫羽还挂着雾气,眼前白蒙蒙的场景腾起转换。少年青稚漂亮的面容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角熟悉雪白衣角,像先前数次那样轻柔贴近她面容。

  辞盈视线缓缓上移。

  她眸底泪意未干,云鬓散乱。透过迷离月色,隐约感觉那道人影在对上自己视线时顿了顿。

  清苦的药气比之前更浓重。身下长案触感冰冷,隔着单薄亵衣似有什么东西正硌在后腰处……

  她如刀俎鱼肉。

  直到注意手肘旁的玉砚台,辞盈才反应过来。

  这是一间不大的书斋。

  说不出的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见过。

  侧眸望向窗外,苍柏蓊蓊郁郁,繁茂的枝干扶疏。隔着一层薄纱,阴影笼罩,仿若佛陀手中倒扣的宝塔。

  这样的树木至少需要百年生长时间。

  除去江老夫人,她记得只有母亲的住处有移植……指尖微动,果不其然触到想象中的那抹冷玉。

  银辉倾洒。

  俯在身前的青年姿影清拔,鬼气森森,距离不过堪堪半臂。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但不同以往守礼,修长苍白的指节微曲。

  在半空凝滞片刻后,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腕间。

  再柔和不过的抚慰。

  辞盈眼眶有些发酸,心口某个地方似乎软塌下一角。

  许是和这位阴桃花相熟起来的缘故,自己活动范围似乎变大了些。尽管躯干依旧不能动弹,但双手灵活不少,仿佛无情无心的僵硬木偶逐渐转活。

  相处数回,对方都没有伤害过她,辞盈胆子也渐渐大了起来。

  女诫这块巨石压了她十几年,沉重到喘不过气。近日的桩桩件件更是如同无数看不见的手,拽着她往无底深渊坠落,想将她摔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