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跟我们走吧-《大明第一火头军》

  官道之上,八百黑甲骑士如同一道移动的钢铁城墙,缓缓向南推进。

  马蹄踏在官道上,发出的不是杂乱的蹄声,而是一种沉闷如鼓点,整齐划一的轰鸣。队伍所过之处,飞鸟惊散,路边的行人商旅无不骇然色变,早早地便躲进林中,或是跪伏于道旁,连头都不敢抬。

  这便是饕餮卫。

  他们甚至不需要拔刀,仅仅是沉默地行军,那股子从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煞气,便足以让寻常人肝胆俱裂。

  范统骑在牛上,看着这副场景,心里却没什么得意的感觉。他一勒缰绳,凑到朱棣身边,压低了声音。

  “王爷,前面不远就是河间府了。”

  朱棣闻言,那张被风霜雕刻得愈发坚毅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队伍在河间府外的一处驿站休整,朱棣只带了范统和宝年丰,三人换上寻常的布衣,牵着马,一身煞气收敛得干干净净,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吴家村。

  几年过去,村口那棵老槐树似乎又老了一些,只是村里的景象,却比朱棣上次来时好了不少。泥泞的土路被铺上了碎石,不少人家都翻盖了新房,多了几分生气。

  三人来到吴家门前,那座青砖瓦房依旧立在那里,只是门前的篱笆修得更齐整了些。

  范统上前,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抬手,轻轻叩响了院门。

  “谁啊?”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影从门后探了出来。

  还是那位老大爷,可他的腰背,比上次见到时佝偻得更厉害了,满头的白发在风中乱颤,像是一蓬枯败的野草。他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打量着门口三个陌生的壮汉,手下意识地握紧了门框。

  “你们是?”

  “老丈,还记得我吗?”朱棣上前一步,声音放得格外温和。

  老大爷眯着眼,凑近了些,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朱棣的脸。看了半晌,他那浑浊的眼睛里,才闪过一丝恍然。

  “哦!哦!记得!记得哩!”他干瘦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连忙拉开院门,“你是……你是俺家莽儿的同袍!快,快进屋坐!儿媳妇,倒水!”

  他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回头朝着屋里喊。

  可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回应。

  老大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化作一片黯然,他摆了摆手,声音低了下去。

  “人老了,记性差……她……她不在了。”

  范统和朱棣的心,同时往下一沉。

  “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范统连忙问道。

  “唉……”老大爷领着三人走进堂屋,给他们倒了三碗粗茶,这才拄着拐,颤巍巍地在一条板凳上坐下,“莽儿他爹走得早,就剩下莽儿他娘,一个人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前几年,莽儿的信儿来了……她心里那根弦,就断了。撑了不到几年,人就跟着去了……”

  老人说得很平静,就像在说一件旁人家的事,可那双布满皱纹的手,却死死地攥着拐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堂屋里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

  朱棣看着眼前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想起他上次见面时,听到儿子战死的消息,还能仰天大笑,高喊“壮哉我吴家好儿郎”。可如今,那份豪情,早已被岁月和接连的打击,消磨得一干二净。

  “那……吴莽的弟弟呢?”朱棣问道。

  “猛子啊,在后院劈柴呢。”老大爷浑浊的眼睛里,总算透出了一丝光亮,“这几年,多亏了你们这些莽儿的同袍,时常托人送钱送粮过来,日子才算过得下去。猛子也争气,小小年纪,就能帮衬家里了。”

  正说着,一个约莫十岁左右,身材瘦削,皮肤黝黑的半大孩子,抱着一捆比他还高的干柴,从后院走了进来。

  他看到屋里三个陌生的男人,脚步一顿,警惕地看着他们,怀里的柴抱得更紧了。

  这孩子,正是吴莽的弟弟,吴猛。

  他的眉眼之间,依稀能看到几分吴莽当年的影子,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吴莽的憨直,反而多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倔强。

  “猛子,快过来!这是你哥的袍泽,是贵客!”老大爷连忙招手。

  吴猛这才放下柴,走到爷爷身边,却依旧不说话,只是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范统和朱棣。

  范统看着这孩子,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酸。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桌上。

  “老人家,这是我们兄弟们的一点心意,您拿着,给孩子扯几身新衣裳,买点好吃的。”

  老大爷连连摆手,把钱袋推了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这几年,你们送来的东西,够俺们爷孙俩嚼用好几年的了!你们在军中也不易,这钱,俺不能再要了!”

  朱棣看着这一老一小,一个念头,在他心里不可抑制地生了出来。

  他想起了自己南归的那条路,想起了那些破碎的家庭。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老大爷面前,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大爷被他这个大礼吓了一跳,连忙拄着拐杖就要起身。

  “军爷,你这是做啥!折煞老汉我了!”

  朱棣伸手将他按住,声音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老人家,吴莽是我的兄弟。”

  “他为国尽忠,我不能让他唯一的弟弟,在这乡野之间,没了依靠。”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眼神倔强的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老人家,随我去北平吧。我们刚好在王府任职,那还缺一个看院子的老人,等猛子到年纪找个清闲的官身继承。我们这些兄弟袍泽保你们爷孙俩,一辈子衣食无忧。”

  “这……”老大爷彻底愣住了,他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去北平?去给王爷看院子?

  这对他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老汉来说,简直就像是天方夜谭。

  “我不要清闲。”

  少年开口了,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子执拗。

  他抬起头,直视着朱棣的眼睛,那目光,像一头小狼。

  “我要当兵!像我哥一样!”

  “我要去北边,杀鞑子!给我爹,给我哥,给我娘报仇!”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老大爷急得直跺脚:“你个混小子!胡说八道些什么!你哥已经……”

  “好!”朱棣打断了他,声音里竟带着几分激赏,“有志气!不愧是吴莽的弟弟!”

  他蹲下身,与吴猛平视,那张总是带着威严的脸上,此刻却露出了真诚的笑容。

  “你现在还小,杀不了人。跟我回燕王府,我让你读书,让你习武,管你吃饱穿暖。等你长到你哥那么高,那么壮,我亲自带你上战场!”

  “此话当真?”吴猛的眼睛,瞬间亮了。

  “我朱棣,一言九鼎!”

  老大爷看着眼前这一幕,浑浊的老眼里,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转过身,朝着堂屋正中那块空荡荡的墙壁,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莽儿啊!………莽他爹娘……你们在天有灵,看到了吗……”

  “王爷大恩!老汉我……给您磕头了!”说罢,他便要跪下。

  范统一把将他扶住,叹了口气,将那个钱袋,硬塞进了吴猛的手里。

  “拿着,小子。以后跟着我们,机灵点,别给你哥丢人。”

  吴猛捏着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又看了看朱棣,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吴家村的时候,队伍里,多了一辆马车。

  老大爷坐在车里,掀开帘子,看着那片他生活了一辈子的土地,渐渐远去。吴猛则被宝年丰扛在肩上,他没有回头,只是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前方那八百座如同山岳般的黑甲骑士,看着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燕”字王旗。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怎样,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的人生,将不再一样。

  朱棣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马车,又看了看范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范统,你给本王上的那堂课,本王今日,算是交上功课了。”

  范统撇了撇嘴,嘟囔道:“王府的开销,这下又得多两张嘴了……”

  话虽如此,他那双小眼睛里,却满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一路,去往应天府的路,似乎,也没有那么难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