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冠冕风云-《秦梦长歌》

  雍都的黎明裹着血与火的余温降临,浓重的晨雾如同一张灰色的巨网,裹挟着焦土与硝烟的气息在街巷翻涌。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残垣断壁间零星的火星仍在苟延残喘,将雾气染成诡异的暗红色。风掠过瓦砾堆,卷起半焦的旌旗,猎猎声响中仿佛还回荡着昨日厮杀的呐喊。

  嬴政立在咸阳宫阙之巅,凛冽的晨风掀起他玄色广袖,东方天际的鱼肚白正奋力撕裂厚重的云层,仿佛要挣脱黑暗的束缚。他双手紧握栏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铜冠冕上的垂旒随晨风剧烈颤动,折射出冷冽如霜的碎芒,恍若他眸中那抹难以捉摸的威严。眼底血丝密布,透露出彻夜未眠的疲惫,却被胸中熊熊燃烧的怒火所掩盖。

  琉璃捧着新制玄色冕服,静静地侍立在嬴政身后。衣料上金线绣就的饕餮纹在熹微晨光中若隐若现,狰狞的纹路仿佛要将周遭一切吞噬。她望着城墙下的惨状,流民们在废墟中艰难拾掇生计,孩童的啼哭与老妪的叹息混着烟尘,让这黎明更添几分凄凉。一位母亲跪在瓦砾堆前,怀中襁褓的婴儿早已没了气息,却仍固执地轻拍着,嘴里喃喃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琉璃眼眶微微泛红,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却也明白,在这乱世之中,唯有强者才能护佑苍生。

  “陛下,三日前派往巴蜀的密探传回急报。” 蒙武大步上前,靴底碾碎瓦砾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他的袍角扫过地面,带起几缕未燃尽的灰烬,将密报呈于案几。神色凝重如铁,额头青筋微微跳动,眼神中透着深深的忧虑,“吕不韦旧部于蜀地私铸兵器,数量已逾十万。” 说着,他下意识地握紧腰间剑柄,仿佛随时准备应对突如其来的变故。

  嬴政修长手指抚过螭纹玉镇纸,指甲深深掐入温润白玉,留下月牙形凹痕。案头竹简上兴修水利、统一度量衡的政令墨迹未干,此刻却都化作潜在的致命威胁。他盯着竹简,眼前仿佛浮现出蜀地深山里,叛军热火朝天锻造兵器的场景,熔炉的火光映红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嫪毐之乱虽平,大秦土地下的暗流仍在汹涌,而这十万兵器,恰似高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压抑着内心的怒火,喉结上下滚动,半晌才冷声道:“这群逆贼,当真以为朕拿他们没办法?” 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

  琉璃展开冕服,绣着日月星辰的十二章纹铺满青玉案,锦缎摩擦声在寂静宫殿里格外刺耳。她望着嬴政紧绷的侧脸,看见他下颌的肌肉不住跳动,鬓角青筋凸起,连呼吸都变得粗重急促。她心中一紧,轻声道:“蜀道艰险,若叛军据险死守……” 话未说完,便被嬴政身上散发的暴戾气息所震慑,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够了!” 嬴政突然挥袖扫落竹简,噼里啪啦的声响惊得廊下侍卫浑身一颤,手中兵器当啷落地。纷飞的竹简中,一片写着 “依法治国” 的朱砂字迹飘落琉璃脚边,墨香未散。他怒目圆睁,眼中血丝密布,仿佛要喷出火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如蚯蚓蠕动,“寡人要让天下知晓,大秦剑锋,无不可破之天堑!” 他的声音如雷霆般炸响,震得梁上青铜编钟嗡嗡作响,钟鸣与远处更鼓声交织,宛如战争序曲。咆哮过后,胸膛仍剧烈起伏,重重喘着粗气,仿佛一头被激怒的猛兽。

  琉璃看着嬴政盛怒的模样,心中既担忧又心疼。她知道,嬴政背负着太多的压力与责任,这江山社稷的重担,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她默默捡起脚边的竹简,指尖抚过朱砂字迹,仿佛能感受到嬴政写下这些字时的决心与期许。小心翼翼地将竹简放在案上,声音轻柔而恳切:“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说着,上前半步,抬手想要为他抚平紧皱的眉头,却在触及那冰冷的气息时,又怯生生地收回手。

  筹备加冠礼的工坊区笼罩在一片炽热与肃穆交织的氛围中。青石路上铺满防火的湿草垫,蒸腾的水汽与金工坊飘来的硫磺味混在一起,呛得往来工匠不住咳嗽。西北角的铜钟每隔半个时辰便轰然作响,震得屋檐下悬挂的防火陶罐微微晃动,罐中清水泛起细密涟漪。墙根处的蟋蟀被惊得乱窜,却在嗅到空气中紧绷的气息后,又慌忙钻进砖缝里噤声。

  金工坊的雕花铁门半掩着,通红的火光如汹涌的潮水般漫溢而出。七十岁的老匠人吴钰跪在蒲团上,布满裂痕的膝盖早已失去知觉。他的银须被炉火烤得卷曲发黄,额前几缕白发垂落在布满老年斑的额头上,随着每一次呼吸轻轻颤动。手中的镊子夹着浑圆的东珠,在镶嵌的瞬间,他突然屏住了呼吸,浑浊的眼球布满血丝,瞳孔死死盯着那如指甲盖大小的凹槽 —— 这凹槽是他用三天三夜,在羊脂玉底座上凿出的千瓣莲纹,每道纹路都细若发丝,却要承受东珠百年不坠的重量。

  “师傅,炭火要添了!” 学徒小六顶着热浪冲进来,粗布短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他端着的炭盆还在滋滋冒火星,在地面上留下一串焦黑的脚印。盆中跳动的火苗映得他脖颈处的旧疤忽明忽暗 —— 那是去年熔炉炸裂时留下的,此刻却比炭火更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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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钰恍若未闻,布满老茧的拇指轻轻摩挲冕旒边缘,突然暴喝:“拿放大镜来!” 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惊得小六手一抖,炭盆险些翻倒。当放大镜下的镶嵌纹路清晰呈现,他布满皱纹的眼角终于溢出一滴浑浊的老泪,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成了...... 陛下的冠冕,终于成了......” 话音未落,工坊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惊起屋檐下的夜枭,尖锐的啼叫混着铜钟余韵,在暮色里久久回荡。

  丝织坊内,檀香与蚕丝特有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二十架织机呈扇形排列,绣娘们跪坐的蒲团上,都垫着防止移动的粗麻布条。最末位的十七岁绣娘阿绫,指尖捏着孔雀羽线的手微微发颤。金线在她掌心缠绕,如同一条金色的小蛇。她望着身前丈许长的冕服布料,云雷纹已绣至三分之二,细密的针脚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那些用金线勾勒的云纹里,藏着她偷偷绣进的稻穗图案 —— 那是她记忆中丰收时节,母亲挎着竹篮在田间劳作的模样。

  “专心!” 首席绣娘柳三娘突然拍案而起,檀木戒尺重重砸在织机上,震得丝线簌簌作响。她眼角的细纹因怒意拧成一团,凤目圆睁,盯着阿绫道:“这是陛下亲政的冕服,容不得一丝分神!” 戒尺边缘划过织机时,露出几处修补的裂痕,那是三年前她为保护学徒,挡下监工的棍棒留下的痕迹。

  阿绫咬着嘴唇,眼眶泛起红晕。她想起昨夜听到的消息,叛军在城外烧杀抢掠,邻村王阿伯的豆腐摊被砸得稀烂。就在这时,针尖突然刺痛指尖,血珠滴落在青灰色的云纹上,宛如一朵盛开的红梅。她惊恐地看着那抹血色,呼吸变得急促,慌忙用袖口去擦,却发现血迹反而晕染开来。鲜血渗入丝线的瞬间,她恍惚看见父亲临终前染血的衣襟 —— 那个为保护织机图纸,被叛军刺死的老匠人。

  “停下!” 柳三娘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裙摆扫翻了案上的丝线筐。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颤抖着指尖点向血迹:“你知道这孔雀羽线多难得吗?西域进贡,三年才得二两!”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孩童凄厉的哭喊,混着刀剑相击的铮鸣,惊得柳三娘握戒尺的手猛然收紧,关节泛白。

  阿绫扑通一声跪下,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三娘,求您救救我...... 我、我愿意用三个月工钱赔......”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凉的地面上。她身后的织机上,半幅未绣完的云纹正随着夜风轻轻晃动,仿佛随时都会被卷入这乱世的漩涡。

  “赔?你拿什么赔?” 柳三娘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戒尺的手高高扬起,却在看到阿绫布满血丝的眼睛时,缓缓放下。她深吸一口气,从袖中掏出金疮药,声音依旧严厉:“用丝线绣朵云纹盖住,若被监工发现,咱们都得受罚!” 药瓶瓷身冰凉,却让阿绫想起母亲给她敷药时的温度,那是这冰冷工坊里仅存的暖意。

  窗外突然刮进一阵狂风,烛火剧烈摇晃,将绣娘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如同鬼魅般扭曲舞动。阿绫颤抖着拿起银针,看着烛火在布料上跳跃的光斑,暗暗发誓:“等陛下亲政,定能还百姓太平日子......” 她的指尖再次穿梭,这次却沉稳了许多,仿佛带着某种坚定的信念。针脚起落间,新绣的流云图案渐渐将血迹遮盖,而藏在云纹深处的,是她悄悄绣上的第二朵稻穗。

  铅云低垂,将咸阳宫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暗中。檐角铜铃在冷风中发出细碎的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危机而哀鸣。御书房内,青铜炭炉中跳跃的火苗将嬴政的身影投射在墙上,随着他的踱步,那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如同一条蛰伏的巨蟒,蓄势待发。

  当侍卫掀开沉重的锦帘,捧着沾染血迹的玉璧和验毒银针踏入时,一股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少府丞暴毙的消息,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嬴政心头。玉璧上暗红的血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目,仿佛在诉说着死者临终前的挣扎与不甘。嬴政接过银针,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眉头不禁微微一皱。看着染成青黑色的银针,他瞳孔骤缩,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这种只有月氏商队携带的毒蕈粉末,此刻却出现在少府丞的指甲缝里,而月氏与吕不韦商队往来频繁,这其中的关联不言而喻。

  “好手段,竟敢在寡人的眼皮子底下搞鬼。” 嬴政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笑容中充满了杀意。他将银针重重拍在案上,震得青铜烛台火苗剧烈摇晃,烛泪顺着烛身缓缓流下,在案上凝成诡异的形状,仿佛是命运的诅咒。他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靴底与青砖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敌人的心脏上。他的脑海中飞速盘算着,究竟是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加冠礼前夕制造事端,是吕不韦余党妄图垂死挣扎,还是另有他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传李斯。” 嬴政突然停下脚步,厉声喝道。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内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侍卫领命而去,片刻后,李斯身着玄色深衣疾步而入。他腰间的玉珏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清音,与屋内紧张压抑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李斯手中攥着记录西域商队动向的竹简,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仿佛能看穿这背后的阴谋。

  “臣参见陛下。” 李斯行礼后,目光扫过案上的玉璧和银针,心中已然明了几分,“臣以为,此乃离间之计。既断祭祀之礼,又引陛下猜疑西域诸国。他们妄图借此扰乱陛下心神,破坏加冠礼,动摇大秦根基。”

  嬴政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斯,眼中闪烁着探寻的光芒:“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他的声音平静,但李斯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强烈杀意。

  李斯沉思片刻,沉声道:“陛下不妨将计就计,假意对月氏商队施压,封锁边境,严查往来商队。如此一来,定会引起幕后黑手的恐慌,他们为了保住这条暗线,必然会有所行动。到那时,我们便可引蛇出洞,揪出幕后黑手,将其党羽一网打尽。” 他的眼神坚定,语气沉稳,每一句话都经过深思熟虑。

  嬴政沉默良久,忽然森然轻笑:“好,那就将计就计。” 他拿起朱砂笔,重重圈住竹简上 “月氏商队” 四字。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诡谲的阴影,他的面容忽明忽暗,仿佛是从地狱中走出的修罗。这一刻,他已然下定决心,要让那些妄图破坏大秦根基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琉璃立于嬴政身侧,望着铺开的雍都布防图,朱砂标记的城门兵力部署旁贴着密探字条。她秀眉微蹙,眼神中透着一丝忧虑。窗外的风愈发猛烈,拍打着窗棂,发出 “砰砰” 的声响,仿佛是无形的敌人在叩门。她轻声开口:“陛下,加冠礼当日,祭坛望楼需增派暗卫。我昨夜观星,荧惑守心之象未散,恐有血光之灾。” 她的声音轻柔却笃定,每一个字都带着对嬴政的关切。

  嬴政微微颔首,道:“阿璃所言极是,传令下去,加强戒备。除了祭坛望楼,宫殿四周、街巷要道都要增派人手,严密监视可疑人员。” 他望着琉璃,眼中的寒意渐渐褪去,涌起一股暖意。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琉璃是他为数不多可以信任的人。她不仅聪慧过人,更能通过星象洞察局势,为他出谋划策,在他迷茫时给予指引。

  琉璃微微屈膝行礼,心中暗暗发誓,定要竭尽全力保护嬴政,守护大秦江山。她袖中,藏着记录异常天象的星象手记,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是她无数个日夜观测的心血。此刻,她更加确信,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而他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迎接这场生死挑战。

  加冠礼前夜,雍都的夜幕如同浸透墨汁的玄铁,沉沉压向城墙。铅云翻涌间,狂风裹挟着沙尘如利箭般抽打在宫墙的青砖上,发出 “沙沙” 的刺耳声响。宫殿屋檐上的青铜铃铛在风中疯狂摇晃,彼此撞击出杂乱无章的刺耳声响,宛如恶鬼的呜咽。护城河的水面被风掀起层层黑浪,岸边垂柳的枝条在风中狂舞,扭曲的影子倒映在水中,似是无数双挣扎的手。

  琉璃独自伫立在占星阁中央,四周弥漫着龟甲烧灼后的焦糊味与蓍草的苦涩气息。十二盏青铜烛台围绕着三丈高的青铜浑天仪,跳动的烛火将星图上的二十八宿映得忽明忽暗。她赤足踩在冰凉的青砖上,素白襦裙被穿堂风鼓起,勾勒出单薄的身形。纤细的手指抚过浑天仪上的北斗七星纹路,指甲不自觉地抠进青铜缝隙,留下浅浅的月牙形痕迹。

  “紫微垣……” 她喃喃自语,声音被风声撕碎。当烛火突然爆出一朵硕大的灯花,在那瞬间,浑天仪表面的紫微星位竟泛起诡异的暗红光晕,如同被鲜血浸染。琉璃瞳孔骤缩,踉跄着扶住仪器,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年前她初入秦宫,也曾在星象中窥见这般血光,那时正值嫪毐之乱初现端倪。

  “不…… 不能再重蹈覆辙。” 她颤抖着抓起狼毫,砚台中的墨汁被风掀起细小的涟漪。竹简在案上被吹得哗哗作响,她用膝盖死死压住,笔尖在竹片上划出歪斜的痕迹。汗珠顺着额角滑落,滴在 “叛军” 二字上,晕开一片墨渍。

  “春桃!” 她突然厉声呼喊,声音在空荡荡的阁楼里回荡。身着淡绿襦裙的侍女从暗处冲出,发髻歪斜,显然是在打盹时被惊醒。“速将此信交予蒙武将军,务必亲手送达!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琉璃将浸透冷汗的信笺塞进侍女手中,指甲在对方腕上掐出几道血痕。

  春桃吓得脸色惨白,磕磕巴巴地应了声 “是”,转身时险些被门槛绊倒。她跌跌撞撞跑向长廊,木屐与青石相撞的 “哒哒” 声渐渐远去。琉璃扶着门框,望着侍女消失在黑暗中,夜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她紧咬的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与此同时,咸阳宫外的护城河表面突然泛起细密的涟漪。十几道黑影破水而出,如同鬼魅般轻盈地跃上河岸。夜行衣紧贴着他们精壮的身躯,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蓝。为首的吕平揭开面巾,苍白的脸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疤,此刻正随着他扭曲的嘴角微微抽搐。

  “子时三刻,里应外合。”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神贪婪地望着巍峨的宫殿,“只要毁了嬴政的加冠礼,吕氏一族就能东山再起!”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咚 —— 咚 —— 三更天咯 ——” 梆子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清晰,惊起芦苇丛中的夜枭,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

  吕平身旁的黑衣人握紧弯刀,刀鞘与腰牌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大人,若被巡夜士兵发现……” 话音未落,吕平猛然转身,刀疤下的青筋暴起:“发现又如何?今夜过后,咸阳城将易主!” 他的声音带着癫狂的意味,惊得水面上的浮蛙纷纷潜入水底。

  子时,嬴政端坐在冠礼正殿的青铜龙椅上,十二根盘龙柱环绕四周,烛火将龙纹映照得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他修长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太阿剑的剑柄,“哒哒” 声与殿外的风声交织。历代秦王的画像在墙上投下威严的影子,嬴政望着祖父秦昭襄王的画像,想起幼时被抱在膝头听征战故事的场景。

  “陛下!” 蒙武撞开殿门,带起一阵冷风,烛火剧烈摇晃。他的铠甲上插着三支箭矢,暗红的血迹顺着缝隙蜿蜒而下,在青砖上汇成小小的血泊。他单膝跪地时,铠甲发出沉重的碰撞声,震得地上的血珠都微微跳动。“叛军已破西城门!”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战场上的硝烟味。

  嬴政缓缓起身,十二旒冠冕随着动作剧烈晃动,玉珠相撞发出清脆声响。他低头看着剑身上倒映的自己,眼神冰冷如霜。当他再次抬头时,目光扫过蒙武染血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来得正好。” 他的声音平静得令人胆寒,却让蒙武心中涌起一股战栗 —— 这语气,与当年下令处死嫪毐时如出一辙。

  就在这时,琉璃握剑冲进殿内,匕首从发间滑落,割破一缕青丝。她的裙摆沾满泥浆与血迹,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却掩不住眼中的坚定。“陛下,叛军目标是祭坛,他们要用烟火扰乱星象!” 她的声音带着喘息,手中长剑还在往下滴落鲜血,在地上画出蜿蜒的红线。

  嬴政的瞳孔骤然收缩,指节捏得发白,剑柄上的螭纹硌进掌心。在这个时代,星象昭示天命,若加冠礼时星象大乱,必将动摇民心。“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他猛地抽出太阿剑,剑身出鞘的寒光映亮整个大殿,“传令蒙恬,按计划行事!”

  祭坛方向,冲天的火光已染红半边夜空。吕平站在制高点,望着熊熊燃烧的祭台狂笑不止:“嬴政,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只要毁掉祭坛,你这王位就名不正言不顺!” 他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却突然戛然而止 —— 一道璀璨的流星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火尾,宛如天神的审判。

  紧接着,大地开始震颤。蒙武率领的铁骑从四方杀出,马蹄声如滚滚惊雷。月光下,士兵们的盔甲泛着冷冽的银光,手中的长枪如林。“放箭!” 随着一声令下,无数火箭腾空而起,在空中组成闪耀的北斗七星图案。磷粉燃烧的火光中,琉璃望着箭雨,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她想起与工匠们反复试验的日夜,那些被磷粉灼伤的手掌,此刻都化作了胜利的曙光。

  吕平惊恐地望着天空,弯刀从手中滑落,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终于明白,自己终究是低估了嬴政,也低估了那个总在占星阁中凝视星象的女子。在箭雨的呼啸声中,他闭上双眼,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晨雾如残魂般在雍都街巷游荡,将叛军尸体浸泡得肿胀发白。腐肉气息混着硝烟,化作一团浓稠的瘴气笼罩城池。嬴政踏上祭坛的第一级石阶时,沾血的靴底碾碎了半片焦黑的瓦当,“咔嚓” 声惊飞了屋檐下栖身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里,几片灰羽落在他新制的冕旒上。

  琉璃立在观礼群臣第三列,指尖死死抠住袖中青玉扳指。她望着嬴政登上祭坛的背影,玄色冕服上的日月星辰纹在初阳下流转金芒,却掩不住那道斜贯脊背的剑伤 —— 昨夜护驾时,叛军的弯刀擦着他的后背劈下,此刻血渍想必已渗进了衣料。记忆里,嬴政被剑锋擦过的瞬间,自己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克制住冲动。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 司礼官的嗓音穿透云层,惊得城墙角楼的铜钟嗡嗡作响。嬴政抬手接过玉瓒时,琉璃看见他虎口处还凝着干涸的血痂,那是昨夜紧握剑柄留下的印记。祭坛四周,三十六名乐师敲击编钟的节奏陡然加快,青铜钟体上的蟠螭纹在阳光下扭曲变形,仿佛活过来的妖兽。

  “敬尔威仪,淑慎尔德!” 随着颂词响起,祭司将三牲祭品缓缓推进火盆。火焰骤然窜起三丈高,将嬴政的面容映得忽明忽暗。琉璃望着那跳动的火光,恍惚看见三年前嫪毐之乱时,同样的祭坛被叛军的火把照得通红,嬴政当时也是这般站在火光照不到的暗处,眼中燃烧着比火焰更炽热的愤怒。而如今,他终于能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祭坛之上,接受天地与臣民的见证。

  “陛下的手在抖。” 身旁的李斯突然低语。琉璃转头,见这位新任廷尉正用袖口掩着嘴角,眼神却死死盯着祭坛。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嬴政持着玄冕的右手确实在微微震颤,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难以抑制的激动。琉璃心中泛起一阵酸涩与欣慰,只有她知道,为了这一刻,嬴政熬过了多少个不眠之夜,承受了多少背叛与猜忌。

  当嬴政将十二旒玄冕郑重戴在头上时,云层突然裂开一道金缝,万道霞光倾泻而下,将他周身镀成金色。琉璃的眼眶瞬间湿润,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清晰看见祭坛下百姓们齐刷刷跪地,此起彼伏的 “吾王万岁” 声响彻云霄。她想起昨夜在占星阁,自己为了确定吉时,反复推演星象直至晨光初现,如今看来,一切努力都值得。

  加冠礼毕,嬴政独自登上咸阳宫最高的望楼。琉璃穿过重重宫门赶来时,正见他扶着斑驳的城垛,望着城外焦土上忙碌的百姓。晨风卷着尘土扑在他脸上,冕旒剧烈摇晃,却掩不住他眼中燃烧的炽热光芒。

  “阿璃,你看。” 嬴政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坚定,“那些百姓,在废墟里重建家园时,连眼神都是亮的。” 他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城砖上的箭痕,“嫪毐之乱、吕不韦谋反,不过是这天下棋局的开局。巴蜀的暗流、西域的豺狼,还有六国那些藏在暗处的獠牙……”

  琉璃轻轻走到他身侧,衣袂扫过满地碎瓦。远处传来孩童的嬉笑,几个孩子正在搬运残破的砖瓦,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对新生活的期待。“陛下,” 她望着嬴政棱角分明的侧脸,“战后的赋税需重新核定,流民安置、水利修缮……”

  “不只是这些。” 嬴政突然转身,目光如炬,“你可还记得,祭坛上那些百姓的眼神?” 他抬手,指腹轻轻擦过琉璃脸颊上未干的泪痕,“他们要的不只是吃饱穿暖,是一个不再有战乱、不再有背叛的天下。”

  琉璃心中一颤,想起昨夜在祭坛下,自己挥舞长剑斩杀叛军时,身后百姓们恐惧又信任的眼神。“愿为陛下执笔,” 她握紧腰间的竹简,“写一部让天下人都能活得堂堂正正的律法。”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在斑驳的宫墙上交叠成一体。嬴政忽然笑了,这是叛乱平息后琉璃第一次见他展露笑容,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历经沧桑后的释然。“好,就从雍都开始。” 他伸手揽住琉璃的肩膀,望着远处袅袅升起的炊烟,“让这天下,真正姓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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