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青梅论英雄 2-《兴亡云烟事》

  秦玉勒住马,见院门前并无兵丁把守,只两个内侍侍立,便道:“有劳小内官了,这里不需你,便请自便罢。”说罢下了马。

  于适从怀中摸出一块银角子递给黄鱼儿。黄鱼儿伸手接了,又施一礼,道了声谢,便自去了。于适取出秦玉名帖上前,秦玉自在一旁仰头看天,只见那细雨不知何时已是停了。

  一个内侍手持名帖进院去了,不一时又急匆匆跑回,恭请秦玉进院。秦玉进了院子,见院内正殿厢房皆已修好,却甚是简陋,便知这杨敬甚通韬晦之道,并非无知卖弄之辈。

  才走几步,便见东厢房门开,一人从门内走出,下阶相迎。秦玉一眼看去,只见这人大约五十几岁年纪,面白无须,笑容可掬,身穿五品内官服色,想必便是杨敬了。

  杨敬下阶站住,施了一礼,道:“秦都司远来,杨敬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秦玉上前还礼道:“今日无端叨扰杨都知,罪过罪过。”

  杨敬伸手想让,二人进了东厢房,于适自在阶下等候。屋内陈设仍旧简单,不过桌椅架格,更无一丝杂冗,摆放也颇为凌乱。秦玉心道此人不贪小欲,必有大志,反多了几分成算。

  杨敬将秦玉让至北侧里屋,二人分宾主隔桌对坐,有内侍送上茶来。秦玉端茶浅呷一口,一眼瞥去,只见杨敬目视前方,笑而不语,不由得心下惕然。放下茶盏道:“今日秦玉巡查城南,因想着许久未至南园,不知工程如何了,便顺道来看上一看。若是扰了杨都知修园,还望杨都知莫要见怪才是。”

  杨敬道:“都畿防务乃是秦都司职责所在,这南园自然也在秦都司治下,秦都司要来便来,下官岂敢有怪罪之说。”

  只此一语,便即停住,秦玉见他不肯兜搭,只得道:“杨都知一心南园工程,日夜不息,想必已是多日不曾回梁都了。”

  杨敬道:“为圣上分忧,也是下官职责所在,圣上将这天大的差事交与我,我岂敢有片刻分心?然圣上亦是心系南园工程,下官每三日便要回大内面圣,向圣上禀奏南园修造之事。若是换了旁人禀奏,圣上也不肯放心。”

  秦玉道:“自然是圣上信重都知,才命都知督造南园,怎可换了旁人禀奏?这禹王台离梁都可也不近,都知三日便要走一遭,却也辛苦。都知勤于王事,昔日秦玉便有耳闻,今日才知所言不虚。都知若时常走动,却不知前日之事,都知可曾听闻?”

  杨敬一笑道:“前日之事?前日那许多事,却不知秦都司所指的是哪一件?”

  秦玉道:“杨都知何必明知故问,自然是前日快活林之事。”

  杨敬看了一眼秦玉,仍旧不冷不热道:“秦都司不愧是天下名将,倒也快人快语。快活林是犬子杨鹏产业,死了的杨通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秦都司道我知是不知?”

  秦玉道:“杨都知拳拳忠君之心,又背负圣上重托,只怕鞠躬尽瘁,心无旁骛也是有的。”

  杨敬冷笑道:“如此说来,陈太尉一心国事,想来也是无暇过问这等小事了?秦都司与陈太尉是何等交情,天下间谁人不知?却不知秦都司今日拨冗到这南园来,却是所为何事?”

  秦玉哈哈大笑道:“杨都知说秦玉武将口直,杨都知却也不愧须眉英豪。杨都知说的不错,秦玉今日确是为此事而来。”

  杨敬瞥一眼秦玉,不知他言语之中是否讥讽,却也不便发作,道:“秦都司乃是堂堂外朝上将,杨某不过区区内侍而已,便请秦都司赐教。”

  秦玉正容道:“杨都知说哪里话来,杨都知乃是天子近臣,秦玉岂敢言教?前日之事,确是陈銮之过,若论起天理国法,陈銮确该以命相抵。然陈銮年少无知,他二人又素不相识,不知根底,言语不合一时意气用事,以致错手伤人,却也有情有可原之处。”

  “情有可原?我的孙子便该白白死了么?”杨敬原本语音低沉,全不似黄门内侍,此时语音却突地尖锐起来。

  秦玉道:“杨都知丧孙之痛,陈太尉与秦玉自然切晓。然此事非是陈家有意为之,陈銮也不知杨四方家世,否则,断不会铸此大错。逝者已矣,纵然陈銮以命相抵,于杨都知,于杨同风,又有何益?陈杨两家,皆是国朝股肱,若因此事闹了生分,岂非不美?”

  杨敬道:“陈太尉功盖当世,权倾朝野,杨某岂能不知?两家若是就此结了仇,日后杨家只怕不能在朝中立足了。若以此权衡利害,杨某自然要忍气吞声,忍辱偷生了。倒要多谢秦都司提醒。秦都司不愧科甲出身,又为武将南征北讨,果然文武双全,行事也是恩威并用,软硬兼施。”

  秦玉呵呵一笑道:“杨都知错会了我意矣。秦玉并无此意,陈太尉也非以权势压人之人,杨都知万勿作此想。杨都知,原本陈杨两家并无往来,利害也毫无干系,然此事一起,便有了纠葛了。若是两家结仇,势必要斗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自然有渔翁得利之人。然两家若能化干戈为玉帛,结为至交,同进同退,共荣共辱,只怕在我郑国,无人能做陈杨两家敌手,日后朝堂,也无人能撼动两家位份。请杨都知思之。”

  杨敬眯起眼,沉吟片刻道:“秦都司之意,是要杨某卖了孙儿性命,求得结好陈太尉?秦都司所说渔翁得利之人,又是指何人?一桩案子,只依我郑国律法审理也就是了,依律断案非是私仇,哪有两家争斗之说?又怎会你死我活?又何来渔翁得利?秦都司未免过甚其辞了。”

  秦玉笑道:“杨都知,两家合则两利,岂有求好之说?渔翁得利非是实指,你我争斗,满堂皆是看客,岂无得利之人哉?骨肉至亲,若不爱子岂能爱人?纵然至圣至贤岂能外乎?杨都知说依律断案非是私仇,便是未推己及人了,岂非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