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借宿福地村遇异事-《异案录》

  林树君牵着衣衣往村里走时,鞋跟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格外清晰。

  晒谷场边的老樟树底下,原本该有几个剥豆子的妇人,此刻却空无一人。

  反倒是村口方向传来突突的马达声——两辆载满行李的三轮车歪歪扭扭冲出来,后车厢里堆着棉被、锅碗,还有个穿花布衫的老太太扒着车沿,回头往村里张望,脸上的皱纹拧成一团。

  “爸,快点!”骑车的年轻男人吼了一嗓子,三轮车溅起泥点,擦着林树君的裤脚窜了出去。

  衣衣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

  林树君低头,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树君哥哥,他们的眼神……”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迎面过来的挑水老汉脚步踉跄,水桶里的水泼湿了半条裤腿,却像没知觉似的,只盯着脚边;墙根下三个抱孩子的妇女挤成一团,其中一个怀里的婴儿突然嚎哭,女人手忙脚乱去捂嘴,喉结上下滚动着吐出半句:“昨儿后半夜那声儿……”

  “嘘!”另一个妇女猛拽她的衣袖,眼睛警惕地扫过林树君,拉着人快步往巷子里钻。

  林树君的后颈又开始发紧。

  他故意放慢脚步,装作逗衣衣看墙上的涂鸦,耳朵却竖得尖尖的——

  “张婶家的狗没了,就在鸡圈旁边,毛都被啃得精光。”

  “还有刘二柱家的牛,前儿撞墙死的,脑门上一道红印子,跟那尸首脖子上的绳印子……”

  “别说了!”

  最后那个字被风撕成碎片。

  林树君喉结动了动,想起溪滩上王有材拨弄的红绳,想起小丫头说“尸首在笑”时,睫毛上挂的那点颤巍巍的泪。

  “要变天了。”衣衣突然仰头。

  林树君抬头。

  方才还明晃晃的天,不知何时聚起铅灰色的云,像被人兜头扣了口大锅。

  风卷着草屑往脸上撞,他摸了摸衣衣的手背,凉得惊人——这哪是暮春的风,倒像腊月里从冰窟窿里钻出来的。

  第一滴雨砸在鼻尖时,衣衣轻轻抖了下。

  林树君立刻把外套脱下来罩在她头上,“先找户人家避雨。”话没说完,豆大的雨点已经噼里啪啦砸下来,远处传来炸雷,震得青瓦直响。

  衣衣攥住他的衣角,声音带着点发颤的哭腔:“哥哥,我怕打雷。”

  林树君心里一紧。

  他知道这小丫头素来胆大,上回在盘山公路遇到劫道的,她抄起登山杖比他还利落。

  可此刻她缩着肩膀,发梢沾了雨珠,睫毛上挂着水光,倒真像被雷声吓破了胆的小娃娃。

  他顺着巷子往深处走,看见最里端有户人家的门楣挂着褪色的红对联——王有材。

  方才在溪滩边,他听见村民喊那蹲在尸首旁的男人“有材叔”。

  雨幕里,木门上的铜环被砸得叮咚响。

  林树君敲了三声,门里没动静;又加了把劲,敲得指节发痛。

  “谁啊!”

  门开了条缝,漏出半张脸。

  王有材的脸色比溪滩上更白,眼白里布满血丝,像熬了三天三夜没合眼。

  他额角沾着块没擦干净的泥,左手死死攥着门内的门闩,指节泛着青白。

  “大哥,我们车坏在村口了。”林树君把衣衣往身前带了带,“这雨下得急,孩子又怕打雷,能不能行个方便,借宿一晚?”

  王有材的目光扫过衣衣的脸,突然缩了下,像被烫着似的往后退了半步。

  门缝“吱呀”一声要合上,林树君赶紧伸脚卡住:“我们给房钱,您看……”

  “走!”王有材的声音发哑,带着股说不出的狠劲,“这村子不留外客!”他猛一推门,林树君的脚被门框撞得生疼,闷哼一声。

  衣衣突然拽他的袖子:“哥哥,你脚流血了。”

  林树君低头,看见运动鞋的鞋尖被挤得变了形,袜子上洇出块红。

  他心里明镜似的——方才那下推门的力道,根本不至于挤破皮肤。

  可王有材盯着那抹红的眼神,却像见了什么要命的东西,喉结滚动着,门闩在手里抖得直响。

  “求您了。”林树君咬着牙,把衣衣往怀里拢了拢,“孩子从小就怕雷,刚才吓着了直发抖……”

  王有材的目光在衣衣脸上顿了两秒,突然反手攥住门闩,“砰”地关上了门。

  门内传来重物抵门的声响,像是搬了条长条凳。

  雨越下越大,顺着屋檐成串往下淌。

  林树君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去看衣衣——她正盯着紧闭的木门,耳后的银坠子在雨幕里闪了闪,像颗冻硬的星子。

  “树君哥哥。”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门里有冰的味道。”

  林树君一怔,凑近木门嗅了嗅。

  雨水混着湿土的腥气里,确实浮着缕若有若无的冷,像打开冰箱时漏出的寒气,却更沉,更凉,仿佛门后藏着块千年不化的冰。

  他伸手摸了摸门框。

  木头是暖的,可指尖刚碰到门缝,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下——细若牛毛的冰碴,转瞬就化在雨里。

  “走。”林树君把衣衣的外套又往上提了提,“我们再找找别家。”

  可转过巷口他就顿住了。

  方才还零星亮着灯的窗户,此刻全黑了。

  只有王有材家的窗缝里漏出点光,昏黄的,像团浸了水的蜡烛,在风里晃得人心慌。

  衣衣的手在他掌心里收紧。

  林树君低头,看见她睫毛上的雨珠正往地上落,滴在青石板上,发出比雷声更响的“嗒”。

  雨帘里,林树君的运动鞋在青石板上碾出一片浑浊的水洼。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头时瞥见衣衣睫毛上的水珠正顺着下巴往下淌,小身子抖得像被雨打湿的雏鸟——这丫头向来精怪,此刻却真把害怕演得十足。

  他心一横,攥着她的手重重叩响门板。

  \"王大哥!\"他故意提高声音,尾音带了点发颤的哑,\"我这脚疼得厉害,您开开门成不成?\"说着踉跄一步,膝盖磕在门槛上,\"哎呦!\"这声喊得极真,连他自己都恍惚觉得胫骨裂了道缝。

  门内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铜环\"咔嗒\"一响,王有材的半张脸又从门缝里挤出来,眼神却没落在林树君脸上,只盯着他脚边——那里,方才被挤破的鞋尖正往外渗血,雨水冲开血珠,在青石板上洇出片淡红的花。

  \"您看这雨...\"林树君吸了吸鼻子,把衣衣往身前推,\"孩子嘴唇都紫了,再淋下去要发烧的。

  我们就睡灶房地上,明早天一亮就走。\"他故意让衣衣的手指蹭过王有材的手背——小姑娘的手凉得像块玉,王有材的瞳孔陡然缩了缩,喉结动了动,门闩\"吱呀\"一声松了半寸。

  \"就...就一晚。\"王有材突然别开脸,猛地拉开门,\"别乱看,别乱问。\"

  林树君刚跨进门槛,寒气便裹着霉味扑面而来。

  他不动声色护着衣衣,余光扫过客厅——八仙桌蒙着褪色的蓝布,墙根堆着半袋发霉的稻谷,最显眼的是正中央那口漆成墨绿的棺材,金属支架支着棺盖,底下接着粗粗的电线,\"嗡\"地发出冰箱压缩机似的轻响。

  \"灯...怎么不开?\"林树君装出随意的样子,指尖碰了碰墙面上的开关——灰尘簌簌往下掉,显然久未使用。

  王有材的后背瞬间绷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他抄起条破毛巾擦手,水珠顺着指缝滴在青石板上:\"费电。\"声音闷得像从瓮里发出来的,\"三楼有间空房,我拿床被子。\"

  林树君牵着衣衣往楼梯走,眼角的余光却黏在那口冰棺上。

  棺盖只掀开三指宽,里面泛着冷白的光,像结了层薄冰的河面。

  他假装被门槛绊了下,身子一歪,趁机往冰棺里瞥——

  \"小心!\"王有材突然扑过来,手掌重重按在他肩头上。

  林树君被推得踉跄两步,转头正撞进对方发红的眼底,\"楼上走。\"

  衣衣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掐了下。

  林树君低头,见她正盯着冰棺的方向,耳后的银坠子微微晃动,像在敲什么无声的警钟。

  楼梯吱呀作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朽木上。

  三楼的房门虚掩着,王有材掀开布帘,霉味更重了——一张木板床,半面结霜的窗,墙角堆着几捆发黑的稻草。

  他把被子甩在床上,棉花絮从破洞里钻出来,\"睡吧,别出门。\"

  \"王大哥。\"林树君接过被子时故意碰了碰他的手腕,皮肤烫得惊人,\"那冰棺...\"

  \"不关你的事!\"王有材的声音突然拔高,脖颈上的青筋跳得像条活物。

  他转身往楼下走,脚步快得几乎要跌,到楼梯口又顿住,\"夜里不管听见什么,都别下楼。\"

  门\"砰\"地关上了。

  林树君把衣衣抱到床上,指尖蹭过她耳后的银坠——这是她外婆留下的老物件,说是能镇邪。

  此刻银坠子凉得刺骨,他心里的疑云却越压越沉。

  窗外的雨声突然变了调,像有人在敲铁皮。

  林树君凑到窗边,雨幕里隐约能看见村口的老樟树——方才逃出去的三轮车不见了,连个车辙印都没剩。

  更诡异的是,树下多了团黑乎乎的东西,像...像具蜷着的人形。

  \"哥哥。\"衣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睡意的哑,\"冰棺里有味道。\"

  林树君转身,正看见她缩在被子里,眼睛却亮得反常。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不烫,可那股子冷意却顺着掌心往骨头里钻,像有根冰针在扎。

  楼下传来\"咔嗒\"一声,是冰棺的锁扣被扣上了。

  林树君竖起耳朵,听见王有材的声音,很低,像在跟谁说话:\"别怕...有材叔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床头的木栏,突然摸到道深痕——是指甲抠出来的,新得能看见白茬。

  雨还在下。

  林树君替衣衣掖好被角,目光却落在紧闭的房门上。

  他知道,今晚注定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