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肯德基里小确幸,摩天轮上大温情-《异案录》

  林树君端着托盘回来时,衣衣正蹲在桌角拆儿童套餐的玩具盒。

  阳光斜斜切进玻璃窗,在她发顶镀了层暖金,草莓发圈缺亮片的地方泛着浅粉,像颗被啃过的糖。

  “恐龙的尾巴要这样装。”她仰起脸,指尖沾着点番茄酱,举着淡绿色的塑料恐龙,“树君哥你看,它爪子还能开合!”

  林树君把可乐推到她手边,看她把恐龙按在薯条盒上“哒哒”走,忽然想起前晚整理旧相册时翻到的照片——十岁的自己蹲在巷口,举着从废品站捡的铁皮青蛙,眼睛亮得像星子。

  那时他总觉得,能让孩子眼睛发亮的东西,大抵都该是甜的。

  “小心酱汁沾到玩具。”他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掉她指腹的红渍。

  衣衣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皮肤下青色的血管一跳一跳,让他想起去年冬天她发着烧还来给他送伞,伞骨断了三根,自己却冻得说不出话。

  邻桌传来塑料椅拖地的刺耳声响。

  林树君抬头,看见个穿蓝色背带裤的小男孩正扒着他们的桌沿,圆滚滚的鼻尖沾着可乐渍,眼睛直勾勾盯着衣衣手里的恐龙:“这恐龙好丑!我家有会发光的变形金刚,比这破玩具厉害一百倍!”

  衣衣的手指猛地缩了缩,恐龙“啪”地掉在薯条盒上。

  她慌忙弯腰去捡,马尾辫垂下来遮住脸,发梢的草莓发圈轻轻晃着,像朵被雨打蔫的花。

  林树君的太阳穴跳了跳。

  他记得上周在局里,技术科小刘说衣衣做的痕检报告“有股子孩子气”,她躲在档案室哭了半小时;更早前,房东太太说“这么大姑娘还跟人挤单间”,她当晚就偷偷去中介看了地下室。

  此刻看她缩着肩的模样,他喉咙像卡了块凉硬的冰。

  “哲茂!”邻桌传来女人的轻喝。

  穿米色连衣裙的母亲快步走过来,拽住男孩的胳膊往回带,“跟姐姐道歉!”

  男孩梗着脖子跺脚:“本来就丑嘛!”

  “道歉。”女人的声音沉了两度,手指掐进男孩胳膊,“上次在超市抢小妹妹的气球,妈妈怎么教你的?”

  男孩扁了扁嘴,扭头看向衣衣时眼睛还红红的:“对、对不起……”他从自己桌上抓过个全家桶,往衣衣怀里塞,“给你吃我的炸鸡,你别生气了。”

  衣衣抱着全家桶,抬头时眼眶泛着水光。

  她张了张嘴,又迅速抿住,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恐龙的尾巴。

  林树君看见她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像只受了惊的小猫。

  “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了。”女人擦了擦手,在林树君对面坐下,脸上挂着抱歉的笑,“我是哲茂妈妈,在市立幼儿园当老师。这孩子被他爸惯坏了,说话没轻没重。”

  林树君把衣衣面前的恐龙扶正,掌心轻轻压了压她发颤的手背:“衣衣是我侄女,小时候生过场病,性格有点敏感。”他没说那场高烧烧了七天七夜,烧退了后她总说能看见“飘着的人”;没说她十六岁时在十字路口跪了整夜,说“妈妈在那等我”;更没说自己翻遍旧病例才发现,她的出生证明上,父母那一栏是空的。

  “原来是这样。”哲茂妈妈的眼神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衣衣的头,“我们哲茂刚上小班那会儿,也总被小朋友笑尿床。孩子心里的伤,比身上的疼难好。”

  哲茂突然爬到妈妈腿上,举着块鸡翅凑到衣衣面前:“姐姐吃,这个有蜂蜜酱,可甜了!”他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可乐渍,笑起来时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衣衣看看哲茂,又看看林树君。

  林树君冲她点点头,她这才怯生生咬了口鸡翅。

  甜津津的酱汁沾在嘴角,她愣了愣,忽然“噗嗤”笑出声——是那种从喉咙底涌上来的、带着点鼻音的笑,像春天冰面裂开时的轻响。

  林树君突然想起,这是他认识衣衣七年来,第一次听见她这样笑。

  半小时后,四人的桌子上堆起小山似的鸡骨头。

  哲茂把变形金刚拆了,非要给恐龙装“激光炮”;衣衣举着粘满贴纸的恐龙,眼睛亮得能照见人影;哲茂妈妈剥了颗橘子,分瓣时特意把最大的一瓣塞给衣衣。

  “叮——”林树君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他摸出来看,是市局发来的消息:“凌晨三点码头发现无名骸骨,需痕检科支援。”

  他抬头看向衣衣。

  她正和哲茂抢着给恐龙贴星星贴纸,发梢的草莓发圈不知何时歪到了耳后,像朵开得正艳的花。

  “姐姐,明天我能去你家玩吗?”哲茂拽她袖子,“我家有会说话的布娃娃,比这恐龙好玩——”

  “哲茂!”妈妈笑着拍他手背,转头对林树君,“你们这是要去哪儿?看这丫头打扮,像是要去玩?”

  衣衣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她的脸涨得通红,手指绞着书包带,却不肯看林树君:“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林树君突然想起今早她翻出压箱底的白裙子时,对着镜子转了三圈,说“摩天轮上拍照肯定好看”;想起她昨晚在厨房煮面,偷偷往他碗里多打了个蛋,说“今天要走很多路,得吃饱”。

  他伸手揉乱她的头发:“去坐摩天轮。衣衣念叨半个月了。”

  哲茂“哇”地叫出声:“我也要坐摩天轮!妈妈妈妈,我们明天也去坐——”

  “小祖宗,妈妈恐高。”哲茂妈妈捏他鼻子,转头对衣衣笑,“丫头,坐摩天轮要挑最高的那个舱,能看见整个纣市的云。”

  衣衣的手指悄悄勾住林树君的袖口。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像颗刚剥壳的葡萄,又软又烫。

  结完账往外走时,衣衣突然拽住他胳膊。

  林树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靠窗的位置上,那个粉色书包还在,维尼熊挂件的玻璃珠眼睛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两颗凝固的黑泪。

  “树君哥……”衣衣的声音轻得像片云,“刚才我好像看见,那个维尼熊的眼睛动了。”

  林树君摸了摸口袋里的《纯阳无极功》。

  书脊原本温热的触感不知何时变了,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凉得刺骨。

  “可能是阳光晃的。”他牵起她的手,往摩天轮方向走,“走快点,晚了要排队。”

  衣衣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马尾辫在风里一跳一跳,撞得他手腕发痒。

  远处摩天轮的彩灯已经亮了,红的、蓝的、紫的,像串挂在天上的糖。

  “树君哥你看!”她指着天空,“云像!”

  林树君抬头。

  晚霞漫成一片橘红,真的很像他们刚才路过的摊——那个穿灰外套的男人还在,正往竹签上绕粉色糖丝。

  他脚边的粉色书包随着风晃了晃,维尼熊挂件的玻璃珠眼睛,正对着他们的方向。

  当林树君牵着衣衣的手穿过广场时,摩天轮的彩灯在暮色中流转成一条光河。

  衣衣的白色裙子被风吹起一角,露出膝盖上淡粉色的创可贴——那是上周她为了追拍巷口飘着的“纸人”摔倒留下的,当时她举着相机笑着说“这是给树君哥的线索”,现在这创可贴却像一颗温柔的痣,点缀在她的少年气质里。

  “还有二十个人!”衣衣踮起脚看着电子屏,发梢上的草莓发圈蹭过他的下巴,“树君哥你看,我们的号码是312,和章节数一样!”她仰头时,眼尾的细汗在灯光下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就像把星星揉进了眼睛里。

  林树君拿出纸巾想给她擦汗,手悬在半空中又停住了——衣衣正盯着前面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那孩子举着,糖丝被风吹成了半透明的云朵。

  他忽然想起今早整理她的痕检报告时,在文件夹最底层发现了一张便签,上面用彩色铅笔绘着摩天轮,座舱里有两个小人手牵着手,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和树君哥一起”。

  “姐姐要吃糖糖吗?”蓬蓬裙小女孩突然转过身,把递到衣衣面前,“妈妈说分享会让人开心!”

  衣衣的指尖微微颤抖,刚要伸手去接,后面传来一个男孩的尖叫声:“我要坐第一排!我要靠窗!”三个男孩像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其中穿着奥特曼t恤的男孩直接撞到了衣衣的腰上。

  她踉跄了两步,后背靠在了护栏上,草莓发圈“啪”的一声弹到了地上。

  “对不起啊姑娘!”追过来的女人抓着三个男孩的衣领,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他们爸爸出差了,我一个人带三个……”她弯腰去捡发圈时,林树君看到她手腕上还挂着没摘掉的吊瓶贴。

  衣衣蹲下身去捡发圈,马尾垂下来遮住了脸。

  林树君看到她后颈的汗毛又竖起来了,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小猫。

  他蹲下去想帮她,却看见她正用指尖轻轻抚平发圈上的褶皱——那是去年他在夜市花五块钱买的,上面的亮片掉了大半,可她却宝贝得连洗澡都不肯摘下来。

  “到我们了!”检完票的工作人员喊了一声。

  衣衣猛地站起身来,把发圈重新别在发梢上,动作快得好像在掩饰什么。

  林树君注意到她的耳尖红得要滴血了,手指紧紧地攥着书包带,指节都泛白了。

  座舱门打开时,穿着奥特曼t恤的男孩“嗷”的一嗓子冲了进去,直接扑到了窗边的座位上。

  另外两个男孩也跟着挤了过去,把本来就不大的座舱挤得满满当当。

  衣衣刚要往窗边挪,穿着恐龙睡衣的男孩一屁股坐了下来,胳膊肘正好顶在了她的腰上:“这是我的位置!”

  “小朋友,”林树君按住衣衣的肩膀,声音很轻柔,“姐姐也想看风景,我们一起坐好不好?”

  “不好!”恐龙睡衣男孩扭头冲他做了个鬼脸,“妈妈说先到先得!”他妈妈正低着头玩手机,听到这话抬头笑了笑:“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

  衣衣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着座舱壁。

  窗外的灯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垂着眼看着自己的白色裙子,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角,刚才的雀跃就像被揉皱的纸,慢慢团成了小小的一团。

  林树君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上个月在局里,衣衣因为痕检报告被质疑“太感性”,躲在物证室对着证物箱掉眼泪;想起去年除夕,她蹲在楼道里给流浪猫喂鱼干,被醉汉骂“神经病”时,也是这样垂着眼睛,把委屈都咽进了肚子里。

  座舱开始缓缓上升。

  衣衣望着窗外逐渐变小的人群,睫毛在眼下投下颤动的阴影。

  林树君忽然蹲了下来,双手托住她的腰:“上来。”

  “啊?”衣衣愣住了,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头顶。

  “骑在我脖子上。”他抬头冲她笑了笑,“这样你就是座舱里最高的人,能看到整座纣市的云。”

  衣衣的手指悬在他肩膀上方,犹豫了两秒,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林树君站起身时,能感觉到她的膝盖在发抖,就像一片落在他肩头的叶子。

  直到她坐稳了,他才听到她极轻的抽气声:“树君哥,你的脖子好烫。”

  “那是被你捂的。”他笑着扶住她的小腿,“抓紧了,要飞咯。”

  座舱升到最高点时,整座城市的灯火在他们脚下铺成了星河。

  衣衣突然笑出了声,那是一种带着颤音、从喉咙底涌上来的笑,就像春风吹过风铃。

  她松开一只手去够云,发梢上的草莓发圈在风中舞动着,刚才被揉皱的雀跃,此刻正随着她的笑声慢慢舒展开来。

  “我也要骑脖子!”奥特曼男孩拽着妈妈的袖子喊道。

  “我也要!我也要!”另外两个男孩跟着起哄。

  恐龙睡衣男孩趴在窗边,仰头看着衣衣的眼神里没了刚才的敌意,只剩下亮晶晶的羡慕:“姐姐,云软吗?”

  “软得像哲茂的炸鸡!”衣衣扭头冲他笑了笑,发梢上的草莓发圈晃成了粉红包的小太阳,“你看,那边有朵云像,那边有朵像恐龙——”

  林树君抬头看着她。

  她的脸被晚霞染成了橘红色,眼睛亮得能映照出整座城市的灯火。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在孤儿院门口捡到她时,她也是这样仰着头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未曾被揉皱的期待。

  那时他就想,要做她的伞,替她挡住所有的风雨;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更重要的是,要做她的台阶,让她能站得更高,看到属于自己的光。

  座舱开始下降时,衣衣从他脖子上滑了下来,悄悄往他手心里塞了一颗糖——是刚才哲茂硬塞给她的蜂蜜糖,糖纸还带着她掌心的温度。

  林树君刚要把糖放进嘴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屏幕亮着,是市局群里新弹出的消息:“长溪村和郭溪村因水源问题发生冲突,目前已导致一人重伤,镇里正在协调……”

  衣衣凑过来看,发梢上的草莓发圈扫过他的手背:“树君哥,又是案子吗?”

  “嗯。”林树君把糖纸叠成小飞机,轻轻放在她手心里,“不过今天是六一,我们只看云。”

  衣衣捏着纸飞机笑了,发梢上的草莓发圈在风中摇晃着。

  远处,那辆载着粉色书包的三轮车正缓缓驶过广场,维尼熊挂件的玻璃珠眼睛在暮色中闪了闪,像一颗被按灭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