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阅人无数(四)-《一个出马仙自述真实经历》

  校园门口观——育儿这场全民焦虑

  第一节:清晨七点的战场

  某年11月6日,周四,清晨六点五十分。

  我站在市重点小学“育才实验小学”对面的便利店屋檐下。这个位置很好,能看到整条街,又不会太引人注目。手里照例握着杯热豆浆,不是为了喝,是为了让手看起来有事情做。

  清晨的空气很冷,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但比空气更冷的,是家长们的眼神。

  校门左侧:保姆车专区

  六点五十五分,第一辆黑色奔驰保姆车精准停在校门口侧方。司机小跑下车,拉开后门——先下来的不是孩子,是个穿职业套装的女人。她一手提爱马仕公文包,一手拿着手机贴在耳边:“张总,那个方案我昨晚改到三点,已经发您邮箱了……”

  这时孩子才下车,是个七八岁的男孩,背着几乎比他身体还大的书包。女人挂了电话,弯腰替孩子整理红领巾——我注意到她的动作很快,像在完成流程。然后她从包里掏出个小面包塞给孩子:“车上吃,别噎着。”

  孩子咬了一口,面包屑掉在校服上。女人眉头微皱,但没时间擦拭。她看了眼手表,七点整,在孩子额头匆匆一吻,转身上车。车门关上时,她已经在拨下一个电话。

  保姆车开走,孩子站在原地咀嚼面包,看着车尾灯消失在拐角。他站了三十秒,才慢慢转身走进校门。

  校门右侧:电动车大军

  这里是另一个世界。几十辆电动车挤在一起,像迁徙的企鹅群。家长们大多穿着睡衣或家居服,外面套件羽绒服就冲出来了。

  一个妈妈正对着后座的儿子咆哮:“昨晚那个单词背到几点?十一点!今天听写再错看我怎么收拾你!”

  儿子低着头,手指绞着书包带。

  旁边另一个妈妈在传授经验:“你得凶一点,不凶他们不上心。我女儿上次数学考98分,我让她在门口站了半小时反思——为什么不是100分?”

  她的女儿就在旁边,听到这话,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

  我观察这些电动车家长,发现一个规律:越是声音大的,越显得焦虑;越是动手帮孩子整理书包衣领的,越是不安。他们的爱,都用愤怒和担忧的方式表达出来。

  校门口正中:步行组

  最特别的是几个自己走路来的孩子。他们通常三三两两,说说笑笑,手里拿着路边买的煎饼果子。

  但仔细看,他们身后不远处,总跟着个大人——爷爷或奶奶,远远地“护送”,确保安全又不打扰孩子的“独立”。

  有个奶奶跟到校门口,目送孙子进去了,还踮着脚张望。孙子回头挥挥手,她才放心转身,慢慢往回走。边走边从口袋里掏出药盒,就着保温杯里的水吞下两片降压药。

  便利店老板递给我第二杯豆浆时,低声说:“看见没?每天如此。那老太太,老伴瘫痪在家,她送完孙子得赶紧回去伺候。”

  “孩子父母呢?”

  “都出国打工了,三年没回来了。”

  七点二十分,预备铃响。最后几个孩子飞奔进校门。保安开始关大门。

  街道瞬间安静下来。刚才的喧嚣像被按了静音键。

  家长们各自散去——有的骑车赶去上班,有的开车奔赴下一个战场(送二胎去幼儿园),有的慢慢走回家,背影在晨雾里显得有些佝偻。

  这片寂静只持续了三分钟。七点二十三分,幼儿园的校车到了。

  新一轮的送别上演。

  第二节:下午四点的等级制

  下午三点五十,我回到同一个位置。这次手里拿着本书——《童年的消逝》,很应景。

  第一梯队:三点五十到四点十分

  这个时段来接的,基本都是祖辈。他们早早占据校门口最佳位置,手里拎着保温杯、水果盒,眼睛盯着大门。

  我听见两个老太太的对话:

  “今天带的是冰糖雪梨,我孙子咳嗽。”

  “我带的核桃仁,补脑。他下午有奥数班。”

  她们的交流像情报交换——吃什么补什么,上什么班提什么分。每个细节都可能影响孙辈的“竞争优势”。

  四点整,放学铃响。孩子们像开闸的洪水涌出。

  一个男孩跑向奶奶,第一句话是:“奶奶,我饿了。”

  奶奶笑眯眯地递上保温杯:“先喝汤,一会儿回家吃点心,五点要去上编程课。”

  男孩喝汤时,奶奶已经拿出手机拍照,发到家庭群:“宝宝放学了,乖乖喝汤。”配三个笑脸表情。

  群里立刻有回复:

  妈妈:“妈辛苦啦!我今晚加班,不回来吃饭。”

  爸爸:“收到。编程课别迟到。”

  姑姑:“宝宝真乖!”

  一场完美的家庭表演,在三十秒内完成。

  第二梯队:四点半到五点

  这时来接的,是“灵活就业”的妈妈们。她们通常开中等价位的车,妆容精致,但眼神疲惫。

  我注意到一个现象:这些妈妈们聚在一起,聊的不是孩子,是丈夫。

  “我家那个,昨晚又喝到两点。”

  “至少还回家,我家那位说出差,我查了航班,根本没飞。”

  “都差不多,凑合过吧。”

  她们说话时,眼睛却盯着校门。当孩子出现,瞬间切换成热情洋溢的笑容:“宝贝!妈妈在这儿!”

  孩子上车后,笑容立刻消失。她们系安全带的动作很重,像在发泄什么。

  第三梯队:五点半以后

  这是“延迟托管”的孩子。学校为了配合双职工家长,开设了收费托管班。

  五点半,天已经暗了。校门口只剩零星几个孩子,坐在保安室旁边的长椅上写作业。

  五点四十,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匆匆跑来,喘着气:“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开会晚了。”

  女儿收起作业本,没说话,默默背上书包。

  男人试图解释:“今天有个很重要的客户……”

  女儿打断:“第十三次了。”

  “什么?”

  “这学期你第十三次迟到。”

  男人语塞,接过女儿的书包——很沉。他愣了一下:“怎么这么重?”

  “明天期中考试,带了七本复习资料。”

  父女俩走向停车场,一路无言。走到车边时,女儿突然说:“爸爸,我考年级第一的话,你能早点来接我吗?”

  男人拉车门的手停在半空。我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最后说:“爸爸尽量。”

  车开走了。那句话飘在暮色里,轻得像一句谎言。

  第三节:补习班转移阵地

  真正的战场不在校门口,在放学后的三小时内。

  下午四点半到晚上八点,以学校为圆心,半径三公里内的所有写字楼、商铺、民居,都变成了临时教室。

  我跟踪了三个孩子的“放学后轨迹”:

  案例A:四年级男生,小宇

  16:00-16:30:放学,奶奶接,车上吃点心

  16:40-18:10:英语一对一(写字楼12层,200元\/小时)

  18:20-18:40:转场,车上吃便当

  18:50-20:20:奥数班(商场四楼教育机构,180元\/小时)

  20:30-21:00:回家路上背单词

  21:00-22:30:写学校作业

  22:30-23:00:练小提琴(隔音房,怕扰邻)

  周四晚上八点,我在奥数班外看见小宇。他趴在桌上睡着了,口水浸湿了练习册。老师推醒他,他迷茫地抬头,看了眼钟,突然哭了:“还有十分钟才下课吗?”

  老师顿了顿,说:“你休息五分钟吧。”

  小宇摇头:“不行,我妈在监控里看着。”

  我抬头,教室角落确实有个摄像头,红灯亮着。

  案例b:六年级女生,小雨

  她的日程更恐怖:

  周一:作文 钢琴

  周二:数学 舞蹈

  周三:英语 美术

  周四:科学实验 编程

  周五:全科辅导

  周六:竞赛班全天

  周日:上午模考,下午心理疏导(是的,未来,心理疏导成了刚需)

  周三下午五点,舞蹈教室外,小雨妈妈在和其他家长聊天:“我们小雨这次月考年级第五,不行,得进前三才能稳上重点初中。”

  另一个妈妈说:“我家请了清北研究生当家教,一小时五百,效果不错。”

  “五百?”小雨妈妈眼睛一亮,“联系方式给我一个。”

  她打电话给丈夫:“老李,再转两万到我卡上,要给小雨请新家教……贵?现在不投入,以后更贵!”

  挂电话后,她看了眼舞蹈教室。小雨正在压腿,疼得龇牙咧嘴,但没哭出声。

  小雨妈妈看着,自己眼眶却红了。她低声对我说(她以为我是其他家长):“有时候真想让她停下来,但不敢啊。你看隔壁张姐女儿,小学没补课,现在在普通中学,上次见面说想死的心都有。”

  焦虑是会传染的瘟疫,家长是第一批感染者,孩子是重症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