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渑池飞渡(2)-《流贼也可以燎原》

  是夜,贺双全带着精心挑选的十几名随从,赶着几十口沉甸甸的大箱子,趁着夜色掩护,悄然潜向京营的防区。

  箱子里,是义军从各处官绅还有怀庆府郑王那里缴获的金银古玩珍宝,大部分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此次各营义军都掏空大半家底用以行贿。

  京营的寨门前,火把在寒风中明灭不定。守营军士紧张地呵斥着深夜靠近的不速之客。

  “站住!再往前放箭了!”

  “军爷莫急,莫急!”

  贺双全赶忙上前,脸上堆起略带卑微的笑容,“小的是王朴将军故人,有要事求见将军,烦请通禀一声,就说昔年府上帮佣的贺二求见。

  那军士将信将疑,但看贺双全十余人虽衣着普通,却赶着沉重箱笼,不似寻常流民,便派人入内通报。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里面才传来命令:“将爷让带进去!”

  中军大帐内,炭火盆烧得正旺,与帐外的苦寒恍若两个世界,王朴一身便袍,打量着走进来的贺双全,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贺二?真是你。不在乡下种地,怎地跟了流寇?”王朴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贺双全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将军明鉴,实在是活不下去,才……才走了这条路。

  今日冒死前来,是奉高闯王之命,特来向将军,向朝廷请降。”他刻意加重了“请降”二字。

  “请降?”王朴眉毛一挑,似笑非笑。

  “闯贼和你们那帮流寇困兽犹斗,突然要降?说吧,什么条件?”

  “不敢有条件!”贺双全连忙道,“只求朝廷能给条活路,遣散安置。闯王深知罪孽深重,愿献上些许财物,聊表心意。”

  说着,他示意随从打开箱子。

  刹那间,帐内被珠光宝气映亮,金锭、银元宝、玉器、珠、书画,大部分都是绝世精品,且数量惊人,在火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芒。

  王朴的呼吸明显一窒,眼中闪过强烈的贪欲,但他很快克制住了,他是副将不假,但头上还有监军太监,这等接受大批流寇重贿并商谈招降的事,他一人决计不敢拍板。

  王朴踱步到箱笼前,拿起一锭金子掂了掂,又放下,沉吟半晌,道:“东西,先留下,招降之事,干系重大,本将军需与监军大人商议。

  你且回去告知高迎祥,让他静候消息,约束部众,不得再与官军为敌。”

  “是是是,一定一定!”贺双全连声应诺,心中高兴道,第一步成了,布面甲到手了。

  送走贺双全,王朴盯着那几十箱财宝,内心挣扎片刻,最终还是咬牙命令亲兵:“抬上箱子,随我去见杨公公、卢公公!”

  京营监军太监杨进朝和卢九德的营帐比王朴的更为奢华,两人正围着火炉品尝暖酒,听闻王朴深夜带重礼求见,颇感意外。

  当王朴说明贺双全来意,并展示那几十箱金银珠宝后,两位太监的眼睛顿时亮了。

  “哦?闯贼真要降?”杨进朝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惊喜。 “王将军,此事你怎么看?”卢九德更谨慎些,捻着手指问道。

  王朴知道自己不能显得太贪,并且也得提前打好预防针,万一失败后这两阉狗也不至于拿自己背锅,他躬身尊敬的说道:“二位监军,流寇如今缺衣少食,陷入绝境,投降或许是条生路。

  只是下官觉得,其中或有蹊跷,闯贼狡诈异常,不会这么轻易归降。”

  “诶~”杨进朝不以为然地摆摆手,“管他真降假降!他既肯送上这许多黄白之物,便是诚意。

  咱们京营儿郎出来这一趟,伤亡不小,邓玘、左良玉那些边将倒是赚了军功,若能不战而招抚十数万流寇,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届时皇爷面前,你我脸上有光,底下儿郎们也少些折损,岂不美哉?”

  卢九德闻言,点头附和:“杨公公所言极是。打仗总归有风险,若能招抚,便是大功一件。”

  “这些财物,充作军资犒赏将士之余咱们也能发一笔,王协镇,你便去与那贼使接触,许他们投降,让他们就地等待朝廷安置旨意。传令各部,暂缓进攻,以免惊扰了降众。”

  王朴心中大定,两位监军主意已定,又贪图招降的大功和眼前的财物,就算事发自己也不会有啥大事了,于是躬身领命:“是,下官遵命。”

  消息很快传到其他官军将领耳中。邓玘、左良玉、李卑、汤九州这几员悍将正聚在邓玘的军帐内商议下一步进攻方略,闻听此消息,顿时炸开了锅。

  “嘭!”性如烈火的邓玘一拳砸在案上,“王朴、倪宠这两个无能之辈!仗着阉狗的势,竟行此荒唐之事!流寇已是瓮中之鳖,再围上几日,必全军覆没!此时招降?岂不是纵虎归山!”

  左良玉面色阴沉,冷声道:“高迎祥乃巨贼元凶,素来痛恨朝廷,其部皆百战余孽,岂肯真心投降?此必是缓兵之计,或有更大图谋!秦晋名贼,大半聚集于此,正是一举殄灭,永绝后患的天赐良机!如今竟要招抚?荒谬!”

  汤九州也愤然接口:“即便真要受降,也需先令其解除武装,分批控制,岂能如现在这般,允其保有实力,原地驻扎?这叫什么投降?我看那杨进朝、卢九德是被猪油蒙了心,只看得见眼前的功劳和金银!”

  较为沉稳的李卑叹了口气:“诸位愤怒,我亦同感。然监军之意已决,杨、卢二人代表陛下督军,他们坚持招抚,我等纵有万般不愿,又能如何?强行进兵,恐被反咬一口,告我们一个破坏招安、贪功启衅之罪。”

  帐内一阵沉默,唯有炉火噼啪作响,映照着这些人铁青而不甘的脸庞。他们能击溃战场上的流寇,却奈何不了这些监军太监。

  时间一天天过去,官军的攻势完全停止。杨进朝、卢九德沉浸在“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美梦中,严禁各部对义军发动任何军事行动,只等朝廷的招抚旨意。

  义军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等人心知此计奏效,暗中加紧准备。

  他们派出大量义军,怀揣金银,悄然与官军底层的兵士、下级军官,甚至周围的百姓接触。

  “兄弟,天寒地冻的,卖件旧棉袄吧?价钱好商量!” “军爷,这双靴子看着真不错,俺出三倍价钱!” “老乡,家里有多余的门板、柴草吗?我们高价买!”

  官军底层军士军饷微薄,并且时常拖欠,面对远高市价的银钱,很难不动心。

  加上上官严令不得攻击,他们心理上也放松了警惕,于是,棉衣、靴子、粮秣、甚至于武器、铠甲,通过各种渠道,源源不断地流入义军营中。

  义军的御寒能力、体力得到恢复,更秘密收集着渡河所需的材料。

  黄河两岸,一边是自以为得计的松懈,一边是紧锣密鼓的求生准备,空气中弥漫着诡异而紧张的气氛。

  冬月二十四日,气温骤降,北风怒号。一夜之间,渑池地段的黄河终于彻底封冻,冰层虽不算特别厚,但已能承重,几匹战马上去跑动也无任何问题。

  各营掌盘们等待的就是这一刻,高迎祥一声令下,全军悄然动员,预先准备好的门板被迅速铺在冰面上,撒上泥土、柴草以防滑和加固,过程迅速而有序,显示出极高的组织性,转战经年义军的组织能力也在稳步提高。

  数以万计的义军士卒、家属,牵着骡马,推着车辆,踏上这条冻硬了的河面,沉默而快速地向黄河南岸转移。风声掩盖了大部分的嘈杂。

  对岸,早已脱离包围圈的刘处直也准备好了接应他们,从熊耳山离开后他就到了这里,留着袁大权不打也正是为了等这一刻。

  此刻刘处直正立于南岸一处高地上,拿着千里镜紧盯着北岸的动静和袁大权部的防区。

  在山中休整近两月的义军无论体力精力还是士气都是上佳,目前正蓄势待发,准备进攻袁大权所部。

  “老孔你带着左营炮队压制敌军寨墙,线国安的右部同前营中营一起四面围攻,待炮击结束后撞门车跟上,一鼓作气拿下袁大权。”

  “骑兵营马世耀准备,一旦营破,立刻冲杀,扩大缺口!”

  刘处直的命令清晰而果断,传令兵飞奔传达。

  其余掌盘子也早就准备好了,此战义军兵力是官军的近五十倍,战场宽度问题能参与的人只有一半,抢肉吃自然所有人都十分积极。

  袁大权部兵力本就薄弱,又因卢九德等人传达了招抚流寇的命令,防备极端松懈。

  直到义军主力已开始渡河,巡哨才惊觉,慌乱的禀报惊醒了醉梦中的袁大权。

  他仓促披甲,组织抵抗,但面对刘处直精心策划的多路猛攻,他的几百人马根本无法形成有效防御。

  弹丸箭矢如雨点般落入官军简陋的营寨,惨叫声四起,官军还没反应过来,辅兵便撞开了营门。

  袁大权惊惶失措,试图组织反扑,但阵型已乱,马世耀看准时机,令旗一挥,早已准备好的骑兵呼啸而出,如同热刀切黄油般冲入溃乱的官军队列中。

  战斗毫无悬念,官军死伤惨重,彻底崩溃,跪地求饶者不计其数。

  袁大权见大势已去,在少数亲兵拼死保护下,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后方逃窜,被骑兵追上后都没来得及投降,直接被长枪刺死。

  南岸官军被全歼,刘处直已经指挥大军牢牢的控制住了这里,黄河冰面上,北岸义军在一夜之间快速的通过了。

  等到王朴、倪宠在杨进朝、卢九德的催促下,慌慌张张引兵来查看时,只见黄河南岸已遍布义军旗帜。

  流寇大部分人马已安全渡过,正迅速向南挺进,留给官军的,只有北岸空荡荡的营地,以及南岸袁大权部溃败后的一片狼藉。

  卢九德、杨进朝跪在地上不知所措,嘴里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十几万流寇跑了,怎么向皇爷交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