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月下试锋-《苍澜女剑主》

  三日后,北岭寒窑上空阴云低垂,雪未落,风已刺骨。

  陈薇恩蹲在窑前,双手翻动炭块,动作熟练得仿佛真是一名只懂烧火的执役女弟子。

  她指尖粗糙,掌心厚茧在火光下泛着微黄的光泽,袖口磨破的灰布被整齐卷至肘上,露出一截瘦削却有力的手腕。

  窑火映着她的侧脸,将那双原本怯懦的眼眸照得深不见底——如今那里燃着一簇火,不是炭火,是意志之焰。

  她早料到赵元通不会善罢甘休。

  那夜她突破炼气一重时,虽极力收敛气息,可那一声剑鸣穿雪而去,如针入耳。

  她清楚,对那些习惯踩着弱者上位的人来说,一个“废物女弟子”突然静心凝神、不再颤抖,本身就是罪证。

  果然,辰时刚过,脚步声便踏碎了山间寂静。

  两名外门弟子穿着粗布剑服,腰佩铁尺,打着“巡查炭供”的旗号进了寒窑。

  一人眼神飘忽,刻意避开她视线;另一人则趾高气扬,靴底故意碾着炭渣发出刺响。

  “听说前几日这窑里半夜有异响?”那高个弟子冷哼,“莫不是私藏禁物,炼什么邪门功法?”

  陈薇恩低头拨火,语气平静:“回师兄,是炭块爆裂,夜里风大。”

  “嘴倒利索。”另一人冷笑,径直走向窑壁角落的木箱,掀开便翻。

  那是她平日存放杂物的地方,此刻只静静躺着一本《炭火调控录》,纸页泛黄,边角卷起,墨迹斑驳,显然是常翻之物。

  两人搜得仔细,甚至撬开砖缝、掀开草席,却一无所获。

  断剑?

  早已藏入窑壁夹层深处,用熔铅封死,外覆三层耐火泥,连一丝剑气都透不出。

  见无所得,那高个弟子他忽然抬脚,猛地踹向炭盆!

  “哐当——!”

  炭火四溅,火星飞射茅草屋顶。

  干燥的草屑瞬间引燃,黑烟腾起,火舌如蛇般舔上梁柱。

  陈薇恩仍没动。

  她只是缓缓站起身,退至墙角,仿佛吓呆了一般。

  两名弟子对视一眼,嘴角勾起得意。

  纵火毁迹,既可嫁祸她渎职失职,又能逼她慌乱中暴露破绽。

  他们转身离去,脚步轻快,似已看见她被押上刑堂、废去修为的模样。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山道尽头,陈薇恩才动了。

  她抄起墙边水桶,一脚踢开堵塞的排水沟,引后山溪水入槽,再以湿麻布覆盖屋顶,动作迅捷如风。

  火势迅速被压制,只剩焦黑梁柱冒着余烟。

  可就在她俯身检查窑心温度时,眉头骤然一紧。

  不对。

  窑心竟比寻常高了近三倍,热流自地底反涌,似有某种力量在牵引。

  她掀开窑底石板,伸手探入,指尖触到那层熔铅——竟已微微发烫,甚至……在震颤。

  她心头一跳,撬开封层,取出断剑。

  剑身依旧漆黑如墨,可在高温映照下,裂痕深处浮现出细密黑纹,如同活物般缓缓流转,泛出幽光。

  那光芒不刺目,却让人心悸,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低语。

  她深吸一口气,闭目凝神。

  三段煅引法——起。

  真气自丹田涌出,银灰夹蓝的气流沿逆周天奔行,经大椎、至阳、命门,一路冲刷经脉。

  剧痛再度袭来,可她已能忍耐。

  当第七次冲破封禁符印时,黑纹骤然亮起,一道比先前更磅礴的黑流自剑身喷薄而出,顺着她掌心厚茧涌入经脉!

  这一次,不再是无序冲撞。

  黑流如溪,在她体内自行流转,竟与真气交融,化作一股奇异之力,直冲识海!

  刹那间,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虚影——

  苍穹裂云,一剑破空。剑锋所指,万障俱碎。

  那是一式剑招,轨迹古拙而凌厉,每一寸转折都蕴含千钧之势。

  她心神剧震:这是……“破云式”?!

  上古九大基础剑式之一,早已失传,只在残卷中略有提及。

  她猛地睁开眼,手中断剑不由自主地随心而动,依着虚影轨迹划出。

  一遍,两遍……十遍。

  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焦土上“嗤”地蒸发。

  第十遍终了,她猛然踏步,旋身,挥剑!

  “嗡——!”

  一道半月形气劲自残锋迸发,撕裂空气,轰然斩在废弃锻台的铁砧之上!

  “咔!”

  寸深裂痕赫然浮现,铁屑飞溅。

  陈薇恩喘息着,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兴奋。

  她终于明白了。

  这玄铁古剑,不只是引炁之器,更是一部“活体剑谱”!

  它将上古剑意封存于剑纹之中,唯有在特定温度、心境与真气共鸣下,才能唤醒。

  而每一次催动,都是对剑道本源的直视。

  她眼中锋芒暴涨。

  从今日起,她不再只是炼气境的执役女,她是剑道的拾遗者,是被历史掩埋的真相的掘墓人。

  当夜,她潜入废弃锻台,在残月之下铺开一张粗纸,提笔写下三个字:《玄铁札记》。

  其下记录:

  “亥时三刻,窑心温达八百,心绪沉定如水,引炁入剑,现‘破云式’虚影,持续十二息……剑纹震动频率与《苍澜纪·兵器志》所载‘龙脊纹’吻合,疑为上古女剑主专属铭文……”

  她一笔一划,如考古学者考据残碑,严谨、冷静、执着。

  风穿过废墟,吹动她沾着炭灰的发丝。

  远处山巅,那道月白剑袍的身影再次出现。

  墨渊站在雪崖之上,右臂旧伤隐隐作痛,可他浑然未觉。

  他望着寒窑方向,手中半块断玉佩突然微微震颤,纹路与夜色深处某处共鸣,仿佛跨越千年,终于听见了回应。

  他眸光微闪,低语:“……是你在唤醒它?”

  与此同时,寒窑之中,陈薇恩将断剑横于膝上,指尖轻抚剑脊。

  黑纹未熄,余光幽幽。

  她不知道的是,一双阴冷的眼睛,正藏在山林暗处,死死盯着那抹未灭的火光。

  赵元通站在密林边缘,手中捏着一块传音符,脸色铁青。

  “没找到剑?也没发现功法?”他冷笑,“那火……不是意外。”

  他缓缓抬头,望向寒窑方向,眼中杀意如刀。

  “明日,我亲自去。”夜色如墨,北岭寒窑的残火早已熄灭,唯余焦黑梁柱在风中低吟。

  雪,终于落了。

  细密的雪花无声覆盖山径,却掩不住那一行沉重脚步踏碎冻土的回响。

  火把连成一线,自山道蜿蜒而上,映得雪地猩红如血。

  执法队列阵而至,铁甲铿锵,戒律鞭缠腕,杀气如霜。

  为首的赵元通披着玄貂斗篷,眼神阴鸷如刀。

  他盯着寒窑前那道单薄身影——陈薇恩正立于雪中,灰布衣袖卷至肘,断剑横于胸前,指节因握力过甚而泛白。

  她没有逃,也不能逃。

  窑壁夹层已被熔铅封死,古剑藏匿之处不可再动;若此刻退入窑内,便是自困死地。

  “陈薇恩!”赵元通声如裂帛,“纵火毁供、私练禁术,证据确凿!按宗门律,废脉夺息,即刻执行!”

  话音未落,两名执法弟子已跃出队列,掌心凝聚阳刚真气,一左一右扑杀而至。

  锁脉手成爪,直取她肩井与曲池——那是专为废人修为所创的阴毒招式,一旦命中,经脉寸断,终生不得聚气。

  风雪扑面,寒意刺骨。

  陈薇恩闭目。

  刹那间,现代击剑馆的灯光仿佛穿透时空照亮眼前:教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后撤反击,不是逃,是引敌深入——等他力尽,重心前倾,就是你刺出的一瞬。”

  她不动。

  直到那掌风擦颈而过,雪花被劲气撕成雾霭——

  踏!

  左足猛蹬冻土,身形如弓后撤三尺,雪面划出两道浅痕。

  锁脉手扑空,收势不及,破绽顿现。

  就是现在!

  她睁眼,眸光如刃。

  “破云式——起!”

  心神与断剑共振,黑纹骤亮,幽光自裂痕中奔涌而出。

  那一式虚影再度浮现脑海:剑锋自下而上斜撩,轨迹如破云之雷,蓄势于屈,爆发于伸!

  她没有完整的剑招根基,没有灵根助力,唯有意志与记忆支撑这一击。

  残剑随心而动,贴地而起,逆流迎上赵元通尚未收回的右腕——那里正握着戒律鞭,欲补杀制敌。

  “嗤——!”

  黑气迸发,如渊底怒潮,挟着古老剑意轰然斩落!

  “啊——!”赵元通惨叫一声,手腕剧痛如遭雷击,真气瞬间溃散。

  戒律鞭脱手坠地,砸进雪中,溅起一片白芒。

  众人骇然。

  执事……被一个炼气一重的女执役伤了?!

  陈薇恩稳住身形,呼吸急促,掌心厚茧已被剑柄磨破,渗出血丝,混着炭灰滴落在雪上,绽成点点暗红。

  她的发丝沾着晨露与雪屑,随风轻晃,断剑轻颤,却始终不倒。

  她抬眸,目光扫过执法队,最终落在赵元通扭曲的脸上,声音清冷如冰泉击石:

  “下次,我不再是断剑。”

  风雪骤紧。

  远处山崖,墨渊立于枯松之下,月白剑袍猎猎翻飞。

  他右手不自觉抚上腰间那半块断玉佩——其上纹路古拙,似龙非龙,此刻竟微微震颤,与夜色深处那柄残剑的黑纹遥相呼应,仿佛千年沉寂的契约,终于被一声剑鸣唤醒。

  他瞳孔微缩,低语破风:

  “这剑……为何与昆仑遗谱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