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锈剑燃血-《苍澜女剑主》

  青石阶前,血迹未干。

  断剑斜插在裂缝之中,银纹如脉络般微微搏动,仿佛地底有心跳应和。

  风掠过执法堂前,卷起陈薇恩残破的灰布衣角,她不退反进,一步踏上刑台,脚下黑铁铸就的“断脉台”发出沉闷回响,像是某种远古刑具在苏醒。

  四名执法弟子逼近,铁链哗啦作响。

  她却不动,只将那柄曾被讥为“废铁”的断剑横于胸前,剑穗轻晃,沾着晨露与血珠。

  她低语,声如刃出鞘:“你说过,剑心不分男女……今日,我替她们,问个生死。”

  声音不大,却如针落寒潭,刺破满场死寂。

  人群边缘,孙嬷嬷倚着炉火残墙,枯手紧攥膝上锈剑,指甲已陷进掌心,渗出血丝。

  她没有冲上去——不能。

  她知道,这一劫,必须由陈薇恩自己走过去。

  就像当年她的师妹,林氏最后一任女剑修,在同样的刑台上,用尽最后一口气,割断了自己的灵脉,也不愿跪着被废。

  可今天……火回来了。

  杜衡立于高台,玄袍翻涌,手中“锁灵锥”泛着幽冷寒光。

  那是专破灵根的凶器,一刺入膻中,便如万蚁噬魂,终生再难聚气。

  他望着陈薇恩,眼神复杂如深渊暗流,有痛,有惧,更有不容动摇的决绝。

  “私传禁术,惑乱宗心,依律——废功逐门!”

  话音落,锥光起。

  锁灵锥化作一道黑芒,直取她胸前要穴。

  千钧一发之际,陈薇恩猛然咬破舌尖,鲜血喷洒在断剑剑脊之上。

  她脑中轰然炸开,识海翻涌,九道残影自记忆深处浮现——那是九位湮灭于史册的女剑主,披甲执剑,目光如炬,齐声低喝:

  “心火——燃!”

  刹那间,她腕间厚茧崩裂,血光迸现,与发簪中藏匿的剑穗共鸣。

  那剑穗本是古剑残片所制,此刻竟如活物般震颤,银丝飞舞,缠绕她指尖。

  而就在这时——

  刑台角落,那柄被收缴的断剑,突然嗡鸣!

  锈壳如枯皮剥落,一块块崩碎落地,露出内里幽蓝剑身。

  一股古老、苍茫、带着焚尽天地之意的剑气冲天而起,化作半圆光罩,将她牢牢护住。

  “锵——!”

  锁灵锥撞上光幕,竟如击金石,反震脱手,飞旋数丈,深深插入青石地面,颤动不止。

  全场死寂。

  杜衡瞳孔骤缩,死死盯着那幽蓝光罩,声音颤抖:“这……不是素心引!这是……玄渊剑魄?!”

  不可能。

  那剑魄早已随上古女剑主葬于苍澜冢,怎会重现?

  且这气息……比传说更原始,更纯粹,仿佛来自天地初开之时。

  高台暗影中,墨渊悄然立于檐角,玄色披风遮住右臂旧伤,可掌心早已渗出血痕。

  他低头看去,指尖淡青色剑纹正疯狂跳动,似在呼应某种沉睡千年的意志。

  “不是剑灵……”他眸光深寒,“是‘苍澜剑核’碎片……它醒了。”

  他终于明白,那半块断玉佩为何会与她的古剑纹路相合——她们本就是一体。

  一个被封印的宿命,正在苏醒。

  光罩之内,陈薇恩缓缓睁开眼。

  瞳孔已不再是黑,而是泛着银焰般的光,仿佛有火在她眼底燃烧。

  她指尖浮现淡青色纹路,蜿蜒如藤,与墨渊剑纹如出一辙。

  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来自古剑,也来自她血脉深处——那是无数代被抹杀的女剑主残魂,是她们未尽的执念,是她们不甘的怒吼。

  可她也感到了痛。

  不是来自锁灵锥,而是从骨髓深处蔓延的灼烧。

  生命力正被抽离,如同薪柴燃尽,只为点亮这一瞬的剑光。

  她站在光中,像一尊即将碎裂的神像。

  人群中的外门女弟子们,有人捂住了嘴,有人跪了下来,有人死死攥紧手中粗剑,眼中燃起泪火。

  孙嬷嬷闭上眼,低声呢喃:“师妹……你看,她走出来了……她没有跪。”

  风停了,云裂了,阳光斜照在那幽蓝光罩上,映出一道孤绝身影。

  可就在这刹那辉煌中,光罩边缘开始微微颤抖,泛起裂纹。

  陈薇恩嘴角一颤,喉间涌上腥甜。

  她单膝微曲,终是跪落半寸,一缕银丝混着血沫从唇角滑落。

  光罩如残月般碎裂,最后一丝幽蓝剑气在空气中震颤、溃散,化作点点星火,飘落在陈薇恩肩头,随即熄灭。

  她单膝跪地,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那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一口鲜血自她唇间涌出,银丝缠绕其中,如霜雪织就的蛛网,在阳光下泛着诡异而凄美的光。

  杜衡脸色铁青,眼中怒火翻腾,却又掩不住一丝惊惧。

  他手中换上一柄三寸长的黑钉——封脉钉,钉身刻满禁制符文,专为封杀残余灵机而设。

  他冷笑一声,声音如寒铁相击:“天道不容,你强启禁力,必遭反噬!今日废你灵根,是为宗门正法,亦是替你斩断妄念!”

  话音未落,钉影已至。

  寒光直刺丹田要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闭目不忍再看。

  这一钉下去,灵根寸断,便是真正的废人,永生不得再触修行之路。

  可陈薇恩——没有闪。

  她不仅不退,反而迎着那钉锋,向前半步!

  “嗤——”

  封脉钉贯穿丹田,痛意如万刃剜心,撕裂神魂。

  她身体剧震,喉头一甜,又是一口混着银丝的血喷出。

  可就在灵根断裂的刹那,她牙关紧咬,识海深处一声低喝炸响——

  “逆脉引气,经断为锻!”

  这是紫凝在守炉院暗夜中,以血画地所授的禁术。

  女子不能正行周天,便只能逆行奇经八脉,以残气引外力,将断裂经络化作熔炉,重塑剑脉。

  此法十死无生,历代仅有一人成功,却也只活了七日。

  可她不信命。

  真气逆行,如逆流之河撞上断崖,瞬间炸裂。

  经脉寸断,血如泉涌,五脏六腑似被铁锤重击。

  她双目赤红,额角青筋暴起如藤,指尖淡青色剑纹蔓延至小臂,与体内那股来自古剑的苍茫之力疯狂交融。

  “啊——!”

  一声嘶吼,裂云穿石。

  她不是在哭,不是在求,而是在宣告。

  “今日断我道基……他日我必斩尽枷锁!”

  声落之时,刑台轰然崩裂。

  青石炸开,裂痕如蛛网蔓延十丈,烟尘冲天。

  她踉跄起身,残躯染血,却一步步走向山门石阶。

  每走一步,脚下便留下一道血印,深嵌入石,仿佛大地也为之铭刻。

  风起,吹动她破碎的衣袖,露出手腕上厚厚的老茧。

  那不是奴役的印记,是千百次挥剑的勋章。

  至山门前三阶,她停下。

  缓缓俯身,伸手——握住那柄曾被讥为“废铁”的断剑。

  刹那,剑身剧颤!

  锈壳如枯鳞剥落,簌簌坠地,露出内里幽光流转的黑晶剑体,质地似铁非铁,似玉非玉,仿佛凝结了远古星辰的残骸。

  剑脊之上,“玄渊”二字缓缓浮现,血光涌动,宛如活字,低声嗡鸣,似在回应主人的血与痛。

  她将剑插入石阶。

  剑光冲霄!

  一道银蓝剑气直贯云层,撕开厚重阴云,映照整座宗门。

  护山大阵嗡鸣震颤,碑林深处古碑齐响,仿佛有无数沉眠之魂在回应这一剑。

  远处,紫凝立于断碑之后,左袖空荡,右手紧握一截断剑。

  她望着那道孤影,嘴角扬起一抹近乎凄厉的笑,低语如风:“丫头……我的剑,交给你了。”

  而山门外,灰雾弥漫的小道上,一道身影缓缓走来。

  披着破旧灰袍,身形瘦削,拄着一柄铁砧为杖。

  她脚步沉重,却稳健。

  袖中,半截铸剑锤若隐若现,锤头刻着古老盟印——惊鸿。

  青奴来了。

  她抬头望向山门方向,眼中无光,却似有烈火在无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