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之子于归-《且隋》

  听了阿布和温璇的话,脸更红了,头也勾得更低。

  陪嫁的侍女,没有人权啊。

  门外好冷!

  半夜里还得悄悄回到婿屋,躺在卧室门口的小暖阁里睡着,随时准备着主人的召唤,比如喝口水、换个衣服啥的!

  第二天的节目,和粟末地、汉地没啥区别了。

  认亲宴。

  等昨晚宿醉的人,全部醒转之后,便在公主府冬暖阁的大厅里,举行团宴。

  何为团宴?

  就是所有的亲人,盘腿围坐在一个个大暖炕上,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炕桌。

  然后,一次上来百子糕、子孙饽饽、小肉饭、蜜汁的牛、羊、猪、鹿肉,血肠炖菜、豆面卷子、糖缠、酸汤面鱼鱼,山里的蘑菇、奇珍等等。

  炒菜,看来还没有被自家媳妇推广开来。

  这是一场缺少新鲜蔬菜、炒菜的高句丽冬季特色宴席。

  阿布带着已经一副少妇装的温璇,来给大家一一敬酒、劝菜、行礼。

  这时候,新女婿可就得放开陪客人、亲人们喝了。

  阿布这边,自然有能喝的宾相,就是胡图鲁和古狸城野。

  胡图鲁有重任在肩,自然帮着喝酒的重任就交给了古狸城野。

  这古狸城野虽然是早期契丹的逃亡者,却也是一个酒量惊人、饱读诗书、有胆有识的文壮士。

  自从加入重影,便担任阿布卫队中的军法官,为人好慌、守经达权,颇得阿布器重。

  古狸城野的扶余话、汉话、契丹话,说得非常流利,也是见多识广之辈。

  跟在阿布和文轩身后一圈下来,场面话说得比阿布都溜,省了阿布好大的精力。

  总是如此,阿布也喝得脚下漂浮起来,全是温璇和古狸城野扶着坚持。

  平冈川不能呆太久。

  因为温璇和阿布契郎的正式婚期,是二月初八。

  算算时间,已经很赶了。

  阿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按照计划,今天就得动身,否则真的会耽误佳期。

  满打满算四天半的光景,真的还是有点考验行速。

  离别的时刻,如期而至。

  温璇死死抱着阿妈高琬,哭得像个泪人儿。

  高琬也是心如刀割。

  近二十年的心头肉,就这样要离开身边了,那种感觉就像心中突然被挖去一大块似的。

  高大元在旁边拍着妹妹的,小声劝慰着。

  李贤抱着高俊,也是泪水横溢。

  小高俊不明白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眼前最亲最熟的人们,都在一个个的流泪。

  他只是在嘴里呜呜呀呀,不知道说着什么。

  整装待发的车队,因为送亲的和迎亲的合二为一,变得更加庞大。

  这次温家没法派出主事的人,只好全是高家的人了。

  高建武夫妇,自然成为了娘家的主宾。

  女儿高珍,成了温璇的娘家贴身伴娘。

  高宾,成了送亲的雁使。

  儿子高登一家三口,以及温婉的那些权贵姐妹们,也一并成为了送亲伴娘团的成员。

  温璇和阿布契郎,双双来到温达和温妪的墓前,做最后的道别。

  “阿婆、阿爸,温璇嫁给我,一定不会让她受委屈!”

  “等时机合适了,我也会把阿妈也带回粟末地!”

  “两位老大人请安心吧!”

  “璇儿,来给阿婆、阿爸扣头!”

  香烟缭绕,寒风如刀。

  阿布夫妇,跪在亲人的墓前,三叩九拜。

  “阿婆,阿爸,我走了!过一段时间再来祭拜你们!”

  呜咽的温璇,终于在阿布的搀扶下,离开了。

  再见,那个熟悉的小树林、小路、小河……

  和阿妈、大舅、李贤、高俊等亲人,一一道别。

  温璇骑上白苍,阿布骑上大黑。

  白青,展翅高飞在天空之中。

  “启程喽——”

  高宾甩响钢鞭,噼啪有声。

  在欢快的鼓乐和送行的舞蹈中,送亲的队伍先行开拔,然后是迎亲的队伍。

  温璇,强忍着心中的万般不舍,轻轻用脚一磕白苍。

  大黑和白苍,立即迈动四蹄,跟上队伍而去。

  出嫁的姑娘,不能回头,也不能走重复的路。

  看着女儿和女婿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高琬泪如雨下。

  心中,顿时空茫一片。

  多么相似的一幕!

  当年是温达,现在是温璇。

  李贤看着高琬的样子,也是心如刀割。

  她一把就将高俊塞进温璇的怀里,然后揽住消瘦的高琬。

  “进去吧,妹子!”

  高大元温言说道。

  “明天,咱们就回王都城。那儿,才是你的家!”

  “不,我哪儿也不想去了,就在这儿吧!这儿,才是我的家!”

  高琬用沾着泪水的脸颊,亲着高俊那滑嫩的面庞,喃喃地说道。

  “为什么呢?璇儿嫁出去了,这儿还有谁?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啊!”

  大元的声音有点急了。

  “大哥,你就别劝我了。”

  “王都城,我真的不喜欢!要不是你、贤妹和俊儿,我是一定不会再去王都城的!”

  高琬的声音不高,但异常坚决。

  “那,那怎么办?”

  高句丽的王,有点头大。

  “唉,妹子,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怎么就这么犟呢?”

  高大元沉吟片刻。

  “嗯,那这样来吧,”

  “让李贤和俊儿,就在这儿陪你一段时间,等你心情好点,咱们再商量吧!”

  高琬不置可否。

  李贤,倒是连连点头。

  第二天,高大元从后部调来李延寿,担任平冈川驻守卫军的末若。

  末若位比大汉的中郎将。

  李延寿,下辖王幢军卫队两千,绝怒部部军两千,跪怒部部军两千。

  还有,世子高俊三千世子率,驻守在公主府周围。

  高大元安培好这一切,便于第三日返回王都城。

  送亲和迎亲的联合大队,离开山路走上平原大道之后,速度就立马被提了起来。

  温璇早就下了马,钻进了特制的婚车。

  这种加装了弹簧和皮轮的马车,比过去的牛车舒服多了。

  暖炉,厚羊毯,柔软的棉花褥子,清新的棉花被子……

  甚至还有方便和洗漱的小地方。

  那些个暗盒,藏着许多零食、糕饼、小玩意儿……

  就像是开盲盒,温璇在探索的过程中,不断发现着神奇和惊喜。

  温暖,舒适,惊喜,感动……这简直就是一个功能齐全的迷幻世界。

  在前面牵引的,是四匹白色的契丹马。

  矫健温顺,平稳迅捷,气派豪华。

  高建武的闺女高珍,感受过神奇后,就赖着再也不下来了!

  过了两日之后,温璇也渐渐从离开亲人和家乡的悲伤中,舒缓过来。

  她和高珍、众姐妹们,开始叽叽咕咕地聊天。

  姑娘们,时不时地拉开马车的窗帘,看着外面陌生的景致。

  皑皑白雪,寂静的山林,凝固的河流,炊烟中的村庄,高大的石头城,各种各样奇怪的路人……

  每当夜晚宿营的时候,这辆豪华的大马车,便属于温璇和阿布契郎。

  他们,过着简单的二人世界。

  旅途,虽然单调,但也挺好!

  终于,队伍到达了粟末地和高句丽边界的地带。

  这时,队伍的顺序,又调了过来。

  又变成了迎亲的人在前领头,送亲的人在后跟随。

  远远地边境线上,黑魆魆一线。

  苏大嘴扩编的一万铁骑,锦旗招展,迎风而立。

  冬日的阳光,照耀大地。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之子于归,百两御之。

  维鹊有巢,维鸠方之。之子于归,百两将之。

  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终于,车队与接应的苏大嘴部队会合。

  刹那间,胡图鲁总算长出一口大气。

  真是太难了!

  一路危机,步步惊心,各种陷阱和刺杀,层出不穷。

  至于死伤,自不必多说。

  竟然还有几股马贼,想要偷袭,结果全做了粟末地矿洞里苦力的预备力量。

  如果没有强大的王幢军一路保护,还真不知道要出多大的事情。

  在距离边境界桩的三里之地,王幢军特遣一支立刻停下脚步。

  他们,将驻扎在此。

  一直候到高宾等人回归,然后再护送其回返王都城交差。

  阿布让胡图鲁带着早就备好的酒肉、礼物,以及金银,前往王幢军的军营犒军。

  这支王幢军的末若,正是小安子。

  他是高宾的最可靠的心腹。

  见到胡图鲁带人送谢礼,自然是欢喜收下,并送给胡图鲁一把高句丽的精美腰刀。

  在不长的旅行交往中,他们已经结下了非常好的友谊。

  胡图鲁,将自己的那把狗腿弯刀,送给了小安子。

  “真羡慕你们,竟然还能和郡主驸马一起举办婚礼。”

  “真是匪夷所思之事!”

  “但说真的,你们这等豪迈之事,实在也只有驸马爷那样的人物想得出!”

  “真是他娘的痛快!”

  “好了,老兄,礼物和心意就收下了。”

  “替我向郡主和驸马爷致谢。”

  “另外,小弟我提前兄长新婚快乐,早生贵子!”

  小安子真诚地说道。

  “一定的,谢谢兄弟,这一路护卫辛苦了,过几天再见!”

  两个人来了个男子汉式的熊抱,道别。

  进入粟末地,最大的变化就是路。

  这条主路,可比高句丽的开阔平坦了许多。

  沿途,一群群全是向阿布契郎祝福的族民。

  他们不仅撒着五谷,而且早早堆起巨大的篝火,载歌载舞。

  温璇被这种友好、热烈的气氛所感染。

  换上厚厚的红色皮袍,戴上狐皮兜帽,披上红盖头。

  骑着白苍的温璇,宛如神秘的仙子,和阿布契郎一起,与族民致意。

  粟末地,沉浸在持久的喜悦之中。

  二月初七,傍晚。

  红色的晚霞,将白雪的世界染得金黄一片。

  杨柳湖,人山人海。

  在老远的地方,族人们已经自发地站在村头。

  每一个男女老少,俱是穿着最体面的衣裳。

  他们,或是跳着舞蹈、唱着歌;或是挑一长串的鞭炮,静等新人下马。

  粟末地特有的青石大马路,被扫得干干净净。

  村头不远处,放着一张巨大的长条桌。

  红色的桌布上面,是一溜溜的玉白瓷酒碗。

  下马酒,粟末烧。

  盛装的大巫萨满吉,全身披挂,手持鼓铃,立于案前。

  这几天的大礼仪,可全是他说了算。

  这酒案后面的不远处,以大屋作和王蔻为首,粟末地的全部亲贵,盛装而迎。

  先头到达的,是雁使高宾。

  只见他手中正抱着那只大肥雁,喝了萨满吉递过来的烈酒。

  然后走过去,迎上当面走过来的大屋作夫妇。

  “亲家叔叔,一路辛苦,抬头见喜!”

  大屋作夫妇笑容可掬地说着吉祥话,并将一个喜包递给高宾,那里面是六根金条。

  “托二位的福,一路顺畅,喜上加喜!”

  说完,高宾递上一个回礼,是放在一个荷包里金元宝,也是六个。

  一番相互寒暄问候,再交换礼封。

  之后,高宾才将绑着腿的大雁递给大屋作。

  这大雁,可得好生养着。

  还要等着温璇有了小孩子,得用积攒下来的大雁蛋,送亲友报喜呢!

  做完这个仪式,雁使高宾便又折返回送亲大队。

  接下来,便轮到阿布契郎和温璇上场。

  阿布跳下大黑,将披着大红盖头的温璇,叉着腰从白苍背上抱了下来。

  然后,脚不沾地,轻轻一举,就将温璇放到自己的背上。

  从这儿直到洞房里,温璇是不能脚沾地的。

  这个风俗,倒是与汉地相差不多。

  这一刻,等了好久的鞭炮,立刻被点燃。

  噼里啪啦……

  新人走到那儿,这震耳欲聋的响声,便出现在那里。

  这东西,创造出来,真赶上了用场!

  沿途的人们,向一对新人挥洒着五谷,唱着粟末人祝福新人的赞歌,跳着粟末特有的新婚祈福舞……

  大屋作、王蔻,看着儿子背着温璇,远远地走过来。

  流着热泪,还是高兴得嘴都合不拢。

  又一个儿媳妇,要进门了!

  多子多孙啊,美!

  萨满吉,穿着自己崭新的行头,仙气十足。

  他端起一碗酒,用一支长鹅毛蘸着,洒向天,撒向地,洒向四方。

  尔后,他又洒向二人。

  只听他用古老的肃慎语,唱着。

  “……徒泰山的神啊,山河林草的神。

  朵朵彩云落下来啊,变成我们粟末人。

  你是最美那一朵啊,给我小伙做婆姨呢。

  撒五谷,撒美酒。

  万方神,把福赐。

  洗尽灰尘除病灾,和美平安过日子呢。

  吉祥!……”

  阿布背着温璇,接受了粟末部大巫萨满吉的施法和祝福。

  他们深施一礼。

  然后,他们又走向老爹、老妈那一帮人。

  见到儿子儿媳,满脸笑容的大屋作和王蔻,嘴里说着套话。

  “辛苦了,辛苦了!”

  “给你一把枣子,再给你一把桂子!”

  “我的孩子回家喽!”

  说完,便将镶金的两个双喜荷包,塞在阿布契郎背上的温璇怀里。

  这时候,阿布和温璇,齐声说道:

  “阿爹阿妈辛苦了,您的儿子儿媳回家了!”

  然后,是一个大礼。

  做完这些,阿布背着温璇,就向太守府大门走去。

  这时候,送亲的队伍,在高建武的率领下,浩浩荡荡地缓缓走来。

  彼时,没有亲王,也没有贵人,有的全部是欢喜姻亲。

  大家在萨满吉的酒案前站住。

  粟末的姑娘们,端上美酒。

  举着酒杯,所有亲友接受萨满吉的祝福。

  “……敬天上天下的神,

  请远方送亲的亲人。

  吉日良辰一片心,

  来尝美酒鼓点劲。

  献上粟末人的深情,

  请喝这一杯下马酒,

  洗去疲乏和灰尘,一路苦辛。

  杨柳湖,是您的家……”

  高建武、高宾众人,在热烈祥和的祝福中中,将酒一饮而尽。

  这他娘的粟末地的酒,怎么这么烈?

  真有劲,好酒!

  在胸腹之间,仿佛有一线火流,直直而下而下。

  在气息翻涌之中,男人和女人们,全都变得红润起来。

  都是好酒的人,那身上的寒气,一扫而空。

  粟末新酿的黑牌烧春,激荡着贵客。

  在高句丽亲王高建武夫妇的率领之下,众人与另一边的,由大屋作夫妇率领的粟末地权贵们,喜相逢!

  吉祥话,飞天飞舞着。

  这边道着辛苦,那边道着客气。

  然后,在高新和突第齐喆的调配下,对应着官位高低、亲疏远近,一一找到了的陪客。

  阿赫新曼、司徒友明、周孝安、贾农、孙思邈、胡图鲁、图、狐。

  安土契克、苏定方、裴行俨、麦梦才,等等。

  有文,有武,一一相应。

  至于送亲的女眷们,则在黄妤珞、陈音儿、阿珊等,一大帮粟末地媳妇的邀请下,也找到对应的伴儿。

  远道来的客人,高建武夫妇、高珍、高宾全家人,以及却离和阿琪谷等这些随嫁的侍女们,住进了太守府。

  其他人,全被暂时安排在了礼部的豪华贵宾馆,用宴休息。

  今晚,还不是正日子。

  贵客们远道而来,需要休整洗浴,歇息一晚。

  这就是“打下发”。

  温璇,被阿布一路背着进到府中,直驱洞房。

  那儿,几个熟悉的婆子和丫鬟在守着。

  洞房门口,小火盆里的炭火正旺。

  阿布轻轻一跳,就过去了。

  过火,辟邪。

  只是,阿布借着灯光,看着这洞房,怎么就感觉这么眼熟?

  “这不是自己和娥渡丽的房子么?”

  “老爹,老妈,你们到底是几个意思?”

  满脑袋都是问题的阿布,背着温璇,左看右看,只有此处。

  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推门而进。

  里面,也坐着一个披着盖头的新娘。

  那,不是娥渡丽是谁?

  阿布,瞬间就懵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