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〇 蓝桥风月(四)-《行行》

  “你信他真就会不回来?”沈凤鸣道,“你眼里他——是什么样的人?”

  宋然笑笑:“他当然本不该是一走了之的人,但也当真已经一个多月没消息了。从执录之立场,或是,从黑竹之立场,他既然不在,你我总得考虑得远些,我就当是——先与你个态度。”

  “你倒是直白。我还道——宋兄一向是不大将我沈凤鸣放在眼里的?莫非对你们执录来说——谁领首黑竹会——都一样?”

  宋然笑起来:“凤鸣兄可别往下试探我了。我话能说到这,都已经想了好几天。”

  他又叹了一口:“现在不比以前了——在陈州的时候,我们人多,顾忌也少,生意好做,不比眼下,四面皆是掣肘。昨天我重新盘了一下会里的账。本来,黑竹就算停上几月生意也没什么吃不住的,不过这两年——先头是依附着朱雀,不讲究收成,后来——君黎来了之后,按规矩办事,收成是有了,但建了新总舵,还是花了不少。我明白你目下是有心借机整肃黑竹,撇掉几个看不顺眼的,不过——就‘假令’这件事看,总舵里头既是没什么特别的发现,你又另有怀疑之人,便不必强要继续困守为难。眼下你还能勉强说是年节刚过,可马上开春了,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黑竹总要做生意的——无论君黎回不回来,都要想办法做生意的,不是么?”

  他倾身向前:“我当然不是叫你放弃想调查的事,只是想叫你多向前看——有时候你觉得静下来能得到某些事情的答案,但也许正好相反,动起来才能得到答案。你既然觉得刺杀夏铮之事定然与东水盟有关,那东水盟如今根蔓遍布江南,正当风声水起之时,便绝不可能一击失败便袖手不动,当然会再有后招动作。说不定——下次他们找到黑竹会时,你便能得到前次的答案,也未可知,你说是不是?”

  宋然这番话不可谓全无道理,沈凤鸣几乎都想顺口说,不错,我正已约定了新入东水盟的无双卫家兄妹,想必能套几句话。不过对宋然一贯的距离感还是让他没有说出口——倘若这位跻身朝堂的太学高士都只拿“知道得还没你多”来搪塞自己,自己当然也没必要那般坦诚以待。他只淡淡道:“宋兄又好为人师了。”

  他随即还是笑道:“就算宋兄不说,我也没打算把生意停太久。放心,再过几天,黑竹还是与先前一样,到时总舵文书我着人整理下,也能按老规矩快些交接到执录手里。但是——”

  他也倾身向前,“君黎之所以把扳指给我,或许就是料到会有眼下这样的情境,他回不回来,有些话,怕都轮不到你说。做好你的执录就行。”

  “既然凤鸣兄已有打算,在下便不多言了。”宋然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举杯,“以茶代酒,敬凤鸣兄。”

  沈凤鸣也一笑举杯:“多谢了。反正你付账。”

  为怕引人注目,即使这地方离内城颇远,两人也未久坐,约定了会中诸般文书账目交接之细节后便各自离去。日近未初,沈凤鸣虽料想刺刺多半已然动身,还是尽快赶去了一醉阁,推门入去,忽然却顿了一顿脚步。有两个人因为他的忽然到来站起了身,一个是秦松,一个是阿合,可他的目光却在另一个人身上多停了片刻,那是——秋葵。

  “你们还没走啊。”他随即已转向秦松,“刺刺呢?”

  “单姑娘走了,没等我。”秦松试图解释的脸上有点焦灼,“我上午就来了,可她已经……先走了。”

  沈凤鸣大是吃了一惊,刚松下来的一口气不免又立时提起:“你说刺刺——没等你来,一个人走了?”转头向阿合等,“几时走的,不是说了秦松要来,你们不叫她等等?”

  “不是,大嫂她根本没来这……”阿合好像也不知该从哪里起头解释。只有那个清冷的声音压住了沈凤鸣泛腾而上的火气。“她早上去我那了。”秋葵也站了起来,轻声道,“她说,想了许久,觉得,这次是她一个人的决定,而且现在,青龙教处境也很微妙,她不想麻烦别人,还是一个人去比较好,所以,就先走了。”

  沈凤鸣稍许定了定神,还是道:“那你……怎么不拦着她?”虽然也是想质问,可不知为何,说出来只觉得自己的口气有几分讪讪。

  “我要是知道,当然是要拦她的。”秋葵回答得静冷,“她一早就来了我这里,说走之前来与我道个别。我不知道她是这个打算,她走了之后,我才发现她在我案上留了信,那些话,是信里说的,要我转告你们。我就赶来一醉阁想与她再说几句,没想到——她根本没回来,就这么走了。”

  “信呢?”

  “信在我这,但不用给你看吧?”秋葵语气僵硬,“信是她写给我的,只是这一句叫我转告一声,现在我已经转告完了。我回去了。”

  若换作以前,沈凤鸣无论如何也得纠缠着让她把信拿来看看才肯罢休,可此时他却一句纠缠的话都说不出来——都不记得该怎样说。刺刺知道我与她闹了些不快,想必在信里劝说和好,她这个性子,当然不肯拿给我看。他心里不知为何一瞬间竟闪过这般念头,可下一瞬间,忽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

  “我怀疑君黎昏睡时,他的黑玉扳指被人盗用过——你说过,其他人——不管谁来看君黎,你都在一旁看着,只有那个小厮单独与君黎待过,所以我担心……”

  “呵,那可不能这么说,君黎是被仪王送回来的,我见到他之前,他随身之物早都被取下装匣子里了,多少人经过手,有没有被偷拿过,谁能知道?”

  “那倒也是……”

  秋葵语气转淡:“真想细问,你还是找邵大人。我帮不上忙。”

  “怎么帮不上忙——你都与我说了这么多……”沈凤鸣说到这里,突然发觉这般与她说话竟有些客套。他停下来看她。她的面容在说不清阴晴的冬日之光里与初识的那个夏夜一样冷峻,在注意到他突然的停顿注视之后,她转开脸去。

  “我走了。”

  “秋葵!”沈凤鸣慌忙叫住她,“明日……我是认真的。我们……可否谈一谈?”

  秋葵对视住他的目光,也不知,到底想从中看出什么。

  她然后只微微一笑,笑得冷入人心底:“明日啊,不巧,我约了人。要不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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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凤鸣实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走到“风月盏”的。卫枫兄妹三个还没来,他已经先饮了满盏的“蓝桥风月”。

  酒色微红,不烈却自有种沁人的醉。老掌柜也会做这种梅花酒,但论风味,确实比这里逊色多了。他不自觉又饮了一盏,倾出第三盏时,卫枫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我们来晚了啊,沈兄这竟已自饮上了。”

  沈凤鸣闻言没有抬头,只依次将早已备好的另三盏也满上,才放落酒瓮,作了个手势:“请。”

  卫枫哈哈笑着坐下:“不像话不像话,说好是我请沈兄喝几杯,这怎么好像……显得我这主人家太不殷勤了。”

  沈凤鸣懒洋洋白了他一眼:“是卫四小姐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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