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问君情意真不真,不听真假只认心-《离寒思记》

  王者历3771年9月11日亥时二刻

  昏暗的灯光映衬着一张冷然无瑕的面庞,可它不仅懂得映衬美,也懂得诉说疲累。

  夜无寒最终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对于李世民的事,他本就花费了大量精力,又加班忙碌之前未尽的工作,一时有些心烦意躁。

  但他似乎并不感到困倦,只是烦躁。

  敏锐地,他感觉到了这股烦躁。

  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工作,往往事倍功半。

  夜无寒深知这个道理。

  于是他便换上一身衣裳,打算出去走走。

  近日极夜教的众人都已放了假,昨日秋本九泉和华灵清也已乘上各自的车返乡去了。

  唯独剩下夜无寒一人在工作,不过身为一教之主,这也理所当然。

  ……

  夜无寒从后花园地下室的楼梯走上来,刚拿出钥匙要打开地下室的门,就已经听到了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

  “嗯?下雨了吗?”

  他重新走下地下室,从一个柜台旁挂着的一排伞取下一把墨黑油纸伞,随后才打开地下室的门,来到后花园,走进夜王馆,离开夜王馆。

  “夜兄?这么晚了去哪里?”

  身后的房梁上传来陈林的声音。

  夜无寒的目光撞进一片清辉里时,雨丝正借着月光舒展成透明的丝绦。

  檐外雨势未歇,却在那青年身周凭空折转,仿佛有层无形的屏障托着千万颗雨珠,任它们在三尺外碎成银雾,他那袭红白长衫却始终熨帖如染,衣角连半点潮痕也无。

  银白长发垂落如月华凝成的瀑布,几缕被风卷着拂过肩头,竟比檐角漏下的月光更显清冽。

  背持的长剑在月色里流转,似有流萤沿着纹路游走——那不是剑在发光,是他周身散出的气息,让周遭的雨、月、风都成了陪衬。

  他就那样静立在房梁上,半垂的眼睫投下浅淡的影,明明身处雨幕,却像站在云端看人间雨落。

  雨点击打瓦檐的声浪在此刻忽然低了下去,只剩月光漫过他发梢的轻响,连空气里的湿意都仿佛被那柄未动的剑滤成了清露,沾不上半分俗尘。

  这哪里是檐下避雨的过客?

  分明是月光裁成的骨,雨水淬过的魂,长剑为心,清风作袍。

  纵使雨帘如织,也遮不住那身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朗——是剑仙的孤高,也是看透人间风雨的淡然,仿佛这天地间的雨与月,都不过是他剑穗上偶尔拂过的流光。

  “出去走走。”夜无寒淡声道。

  “需要我陪你吗?”陈林问道。

  “不必了,我喜欢独赏雨夜。”

  夜无寒说罢撑伞而去。

  他的身影在寒风之中,尽显孤绝。

  陈林在,夜无寒品悟不到它的美。

  油纸伞面承着雨珠,每走一步便有银线簌簌坠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响,倒像是替这沉默的背影敲着拍子。

  风卷着雨丝斜斜扫来,掀动他衣袍边角,却连半分暖意也卷不走——那背影里的冷,是浸在骨子里的,比这秋夜的雨更清冽,比檐角的月光更孤高。

  渐行渐远时,伞骨在雨幕里支起一道孤影,像水墨画里被浓墨晕开的一笔,边缘却又被月光描得分明。

  雨还在下,月光却似更亮了些,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铺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随脚步轻晃,倒像是与这雨夜签下了无声的契,独来独往,自成一方天地。

  直到那抹伞影拐过巷口,融进更深的雨色里,只余下雨打芭蕉的声,和空气中残留的、属于孤独的清寂。

  仿佛这雨夜本就为他而生,无需旁人共赏,便已美得惊心动魄

  人间独行烟雨客,墨衣轻敛夜尘风。

  月叩油伞低声问,淅沥青阶孤语灯。

  长安深巷犬初静,漾波小桥秋知意。

  妄谓此身同清风,骨寒催醒万千思。

  [pS:夜,真的很适合人思考。]

  ……

  今夜有月,有雨,有秋风,这是任何感性之人不会错过的良辰美景。

  夜深人静,秦雪月偷偷从秦府跑了出来。

  她今夜睡不着,不,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纱襦裙,裙摆绣着几枝疏淡的玉兰花,花瓣边缘用银线勾了细边,被风一吹,便像落了满身流动的月光。

  外罩一件浅碧色的短襦,料子是极轻薄的鲛绡,雨丝落在上面,只洇开几星细碎的湿痕,倒像是替那碧色添了几分水润的灵气。

  脚上是一双软底的云纹锦鞋,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悄无声息,正合了她此刻偷跑出来的小心思。

  发间未插金钗珠翠,只松松挽了个堕马髻,用一支白玉簪固定着,几缕碎发被秋风吹得贴在颊边,沾了点微凉的雨珠,衬得那张本就清丽的脸,更添了几分惹人怜的苍白。

  她拢了拢衣襟,指尖触到襦裙内侧缝着的一小方香囊,里面装着风干的紫罗兰——那还是去年暮春,她亲手摘了酿的,如今香气淡了,却总舍不得丢。

  就像这一身素净的衣裳,明明不适合这样的雨夜,她却偏要穿,仿佛借着这月白与浅碧,能让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忧,也跟着轻淡几分似的。

  这样的装饰,是福灵第一次陪秦雪月去她的秘密基地时候穿的。

  这天地的别离到底是何人编织而成的?为何总是在最贪恋暖意的时刻,扯断那缕相牵的线。

  就像此刻的雨,偏要打湿檐下那盏为归人留的灯;就像这风,总在转身时掀起衣袂,却不肯捎去半句未说尽的话。

  你看那月光,明明清辉遍洒,却偏要被乌云割成碎片,一半落在她离去的路,一半困在我倚栏的窗。

  春时折的柳,秋来已成枯枝;昨日欢饮的杯,今夜只剩残酒。

  秦雪月学会了喝酒。

  连这香囊里的紫罗兰,都懂要把香气藏进光阴里,偏这别离,总来得这样直白——不等你把“珍重”说圆,不等我把泪痕拭干,便已隔着山长水远,连梦里的相见,都要隔着一层雾,辨不清是真是幻。

  秦雪月撑着伞,提着一篮紫罗兰,一路走啊,走啊,终于是走到那曾经与她一同悄悄溜出府中,赏柳,赏河,赏月的小桥。

  四周的寂静带来了令人不安的危机,可雨夜,又分明地加强了能够与之抗衡的勇气。

  秦雪月扔掉了伞,任由雨滴沐浴她,最好将一切痛苦洗涤。

  她将手缓缓伸入花篮之中,轻轻抓起一把紫罗兰花瓣,将抛掷空中,抛向冷月,最后落入泉中,携着流光漂向不知处。

  她嘴中不禁喃喃自语,却又带着微笑:“福灵,自你离去后,家里能陪我说话的,只有园中你与我一同种下紫罗兰花园。”

  她再次捻起片片花瓣,抛去。

  “而后来,又有能陪我说话的了——夜公子。他的话语总是那么令人安心,总是能够戳中我心底里的那些事儿,我那时一度觉得自己是这天地间最幸运的宠儿。”

  秦雪月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夜卫国的面庞,嘴角带着几分春意萌动的笑意。

  但这抹笑转瞬即逝。

  “可他牵动起我的情丝,便总匆匆而去。”

  “我发现,他似乎很了解我,可我却一点也不懂他。”

  “他总是很忙,可自私的我,总是认为他并不爱我,爱我,或许就该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小时候,陪在我身边最多的不是父亲,而是家里的众多老师,他们教我礼仪,教我学书,却从不教我,人世是什么?男女情长又是什么?”

  “我不懂,那时也觉得我的人生或许就该这样。接受家族的培养,最后,被当做货物卖出,成为他人的床下奴。”

  “不过幸好有你,是你带我走出了自己的小世界,是你告诉我世界有多大,也是你让我明白了,爱情为何物。”

  “现在的我,竟是无比羡慕你和柳公子,至少,你们从来都互相爱慕着。”

  “而我……”

  说到这里,秦雪月的声音不禁哽咽,脸上流下的晶莹,不知是雨还是泪,然而,带着明显哭腔的抽泣声回答了这个问题。

  “而我却发现,发现夜公子他似乎并不喜欢我……”

  “尽管我多次主动向……向他表达爱意……甚至……甚至将自己的一切都要交给他……”

  “可他拒绝了我,很明显……很明显地拒绝了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其实我知道的,我什么都知道……”

  “夜公子……他爱的人从来都不是我!”

  冰冷的秋风带来佳人的清香,身体的寒冷逐渐消失。

  秦雪月抽泣着,她颤抖着身体,带着期望扭头回看,眼中的震惊早已静滞了雨滴。

  那身熟悉的墨衣,那宽大的身躯,那总能令人安心的沉稳平静的脸。

  “夜……夜公子。你,什么时候来的?”

  秦雪月吸了吸鼻子,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那重得不能再重得鼻音,又能骗得过谁呢?

  “我一直都在。”

  秦雪月瞪大了通红的眼眶,嘴唇不断颤抖。

  这简单的一句话,彻底击破她内心最后的防线,猛地扑入他的怀中,肆声哭泣。

  “呜呜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这里!明明,你不喜欢我!呜呜……为什么还要……说这种话……”

  夜无寒轻轻地搂着她,拍着她的后背。

  经过一番无比激烈的心理斗争后,他的良心,让他撒了平生最大的谎言:“我一直喜欢你。”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少女沉闷哭声越发地响亮,如同这雨,绵绵不绝。

  她抱得更紧,因为怕失去。

  被她抱着,夜无寒扔掉了雨伞,替她挡下无情的雨水。

  可这雨水原来才是世间最嫉恶如仇的判官,它的无情,它的铁面无私的击打,就是惩戒世间的罪恶——一个,满口谎言的骗子。

  ……

  至于那天秦雪月到底抱着夜无寒哭了多久,夜无寒忘记了,只记得雨停咯,夜消了,月儿下了,太阳升了的时候,秦雪月哭昏了过去,他便将其轻轻背起,带回了夜王府。

  ……

  夜王馆,夜无寒寝居。

  好难受。

  这是秦雪月醒来的第一感受,她昨夜淋了一夜的雨,身子又不比得常人,早已发了高烧。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被耀眼的晨光刺得扭过头,将手背搭在额上,才得以看清事物。

  “我这是在?”

  秦雪月忍着身体的酸痛和燥热强行起了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哪里?”

  秦雪月从未来过这里,可看到房间里的布置简朴而淡雅,心绪也静了下来。

  “咯吱——”

  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秦雪月好奇地望过去,看见夜卫国正端着一盆水,拿着一块洗脸布走了进来。

  “你醒了?”夜无寒看着已经起来的秦雪月,将水盆放在地上,拿起洗脸布打湿,道,“快躺下吧,你发了高烧,我已经让老白给你服用过药了。”

  夜无寒将打湿了冷水的洗脸布举起,托着秦雪月的后脖颈缓缓令其躺下,随后用洗脸布给她擦了擦脸。

  一股凉意浸透了秦雪月的大脑,让昏涨的头感到无比舒适。

  “欸?侯哥你过去点!让俺看看!”朱成罡道。

  “蛛儿姐姐,我我也要看,你为什么不让我看啊?”华灵清疑惑道。

  “小小年纪的,别看这些,快出去。”紫蛛儿喝道。

  “师父在做什么?怎么门口围了这么多人?”石尅门好奇道。

  “小石你也下去。”紫蛛儿再次喝道。

  他们的小声密谋如雷贯耳,清晰地传入了房间之中。

  秦雪月一时有些娇羞,脑袋缩了缩,眼神瞥向枕头:“夜公子,外面的是?”

  “我去处理。”

  夜无起身走向门口,哪知刚打开门,他们已经一溜烟地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夜无寒觉得不可理喻地摇了摇头,随后紧紧关上了房门,再次回到床边,坐下,询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嗯,好多了,谢谢夜公子。”秦雪月语气有些不自然道。

  “好,如果还有什么不适,拉下床边的这条绳就行。”夜无寒指了指床边栏上的细绳。

  “嗯。”秦雪月忽地反应过来什么,忙查看自己的身体,没成想自己的衣服早已成了一件红色的长裙,她颤抖着声音吞吐道,“夜,夜公子……我能方便问一下,我的衣服是谁给我换的吗?”

  夜无寒眼神一细,道:“昨夜我把紫姑娘叫醒,让她帮你换的。”

  可刚说完,外面便传来难以遏制的笑声。

  “哈哈哈!蛛儿你听见没?大哥竟然敢半夜打扰你睡觉?”朱成罡笑得最欢。

  “你声音这么大做什么!”孙天侯急忙捂住他的嘴。

  “呼……”夜无寒呼出一口无比沉重的气。

  秦雪月眼神迷离,脸早已红得不成样子,大抵是旧病又复发了吧,她不由得拉起被子,将整个头藏了进去。

  夜无寒的表情虽无过多变化,但这到底让事情麻烦了不少。

  他起身道:“好了,我出去办点事,有事就按我方才说得做。”

  “好。”被子里发出一道闷闷的声音。

  直到听到夜卫国开门离去的声音,她才再次把头探了出来,不断地喘着粗气。

  脑中又不由得回想起昨夜夜卫国对他说过的话,一时之间竟是攥紧被子再度回忆了起来。

  夜王馆外。

  “大哥!大哥我错了!你别!快把我放开啊!”

  朱成罡被夜无寒揪着衣襟扔到了馆外的广场上。

  “陈兄,借力一用。”夜无寒对身后看戏的陈林道。

  “别!陈老弟你千万别听大哥的!”朱成罡惊恐地喊道。

  “好。”陈林向来只听从夜无寒的命令,手指一伸,便是将力量灌入了夜无寒体内。

  “近日我有乏于修行,今日你便让我知晓进退如何。”夜无寒同时拔出夜煞剑和无离刃。

  朱成罡看着他身上那流动着的尘白色能量,咽了咽口水,心一狠:不动真格不行了!

  于是他便喊到:“侯哥!把钉耙给我!”

  下一瞬,九齿钉耙便被孙天侯扔了过来。

  “大哥!休怪小弟无情了!”朱成罡一脸严肃道。

  “恰合我意。”

  二人的大战瞬间展开。

  一炷香后,大战结束。

  “别别别!大哥别打脸!哎哟!”

  “不行!那里别!”

  “大哥!我错了——!!!”

  pS:且说这世间痴情之人,又怎会去辨析对错与否?

  做与不做,仅是一念之间。

  若是未来得及分辨,那么便坦然接受一切的结果,尽管,结果并非己意。

  至少,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