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第七夜的红肚兜-《午夜当铺》

  深秋的黄昏,城市仿佛被一层灰雾缓缓吞噬,天光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吸尽了力气,沉沉地压在楼宇之间。街灯还未亮起,可巷口那片狭窄的旧货市场却早已人影晃动,如同从地底浮上来的幽魂,在昏黄的手电筒光与摇曳的烛火中穿梭。摊位一个挨着一个,杂乱无章地铺开:锈迹斑驳的铜锁像是咬住了谁的秘密,褪色的旗袍瘫在木箱上,像一具被剥去血肉的躯壳;缺角的瓷碗盛着雨水,映出扭曲的人脸;几本线装书封面剥落,字迹模糊,翻开来,纸页泛黄,墨痕如血。

  我叫林晚,穿一件深灰风衣,围巾裹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清冷的眼睛。寒风贴着脖颈钻进来,我不由得缩了缩肩。我不是来淘宝的,也不是为猎奇而来。我是被人托付,来找一样东西——一个“娃娃”。

  那人说,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上海滩某富商家族流传下来的遗物,原是为早夭的千金所制,以瓷塑形,以魂寄命。名为“午夜邪灵娃娃”。它不在白天现形,只在子时之后睁开眼,能通阴阳,知生死,甚至……能唤回亡者的声音。

  我本不信这些。可自从母亲去世第七天起,我的梦就开始变了。

  每夜,我都看见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坐在床头,背对着我,乌黑的长发垂至腰际。她轻轻晃着脚,嘴里哼着一段我从未听过的童谣,调子古怪,像是用指甲刮过玻璃,又像是有人在墙缝里低语。我动不了,喊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缓缓转过头——可每次她将要回头时,我就惊醒。

  醒来时,枕边总有一缕黑色长发,又直又密,缠在指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味。那不是我的。我的发,早已剪短,齐耳,干枯,像枯草。

  我开始怀疑,是不是母亲走得太急,魂魄未散?可那童谣,分明不属于她。

  于是,我来了这里。这个藏在城市褶皱里的旧货市场,据说什么都能买到,也包括不该存在的东西。

  我在第三个摊位前停下。摊主是个驼背老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靛蓝长衫,脸上沟壑纵横,眼窝深陷,像两口枯井。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正摩挲着一个用红布层层包裹的物件。那红布陈旧发暗,边缘磨损,像是被血浸过又晒干的颜色。

  “你来了。”他忽然抬头,直直地盯着我,声音沙哑,像钝刀在石上磨,“它等你很久了。”

  我的心猛地一缩,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我没报过名,也没说过要来。

  “你知道我要找什么?”我压低声音,手指不自觉地掐进掌心。

  老头不答,只是缓缓抬起手,用枯瘦如柴的指节,一点点揭开红布的一角。

  一只瓷娃娃露了出来。

  它约莫二十厘米高,通体雪白,像是用上等高岭土烧制而成。脸蛋圆润,画着胭脂红唇,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双目漆黑如墨,瞳孔深处仿佛有光在流转,我甚至觉得,它的眼珠……动了一下。

  最诡异的是它身上的红肚兜。小小的,绣工精细,金线勾出一个“寿”字,可那字形扭曲,笔画倒置,像是被人用血反写着画上去的。更让我心头一颤的是——这肚兜的样式,和我梦里那个小女孩穿的一模一样。

  我下意识伸手想去拿。

  老头却猛地将娃娃收回,动作快得不像个老人。“子时前不可触碰,”他低声警告,嗓音像是从地底传来,“否则……它会认主。”

  “什么意思?”我盯着他,声音有些发紧。

  “意思是,”他忽然笑了,嘴角咧开,露出几颗发黑的牙,“它会缠上你,像缠上上一个主人那样。”

  我皱眉:“上一个主人怎么了?”

  老头抬眼,目光如刀,直刺进我眼底:“疯了,把自己缝进了墙里。”

  我浑身一僵。

  “就在昨夜。”他缓缓道,“他抱着这娃娃,一边笑一边哭,拿针线把自己的皮肉和墙纸缝在一起,嘴里还念着:‘别走,别丢下我……’天亮时,人已经成了一幅人形壁画,血渗进墙里,像一幅褪色的年画。”

  我喉咙发干,想后退一步,却发现双脚像生了根。

  “那你为什么还留着它?”我几乎是咬着牙问。

  老头低头,手指轻轻抚过红布边缘,动作竟有几分温柔:“因为它不让我走。每当我想要扔掉它,夜里就会听见哭声,从柜子里传来。打开一看——它坐在那里,眼睛睁着,红肚兜湿了一片,像是刚哭过。”

  我忽然想起梦里的童谣,那声音,是不是也在哭?

  “那你为何要等我?”我问。

  老头抬眼,深深看了我一眼:“因为……你身上有它的气息。你梦见她了,对不对?那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

  我心头剧震,冷汗滑落。

  他竟知道。

  “它选中了你。”老头低语,“三十年代那户人家,小姐五岁夭折,父母悲痛欲绝,请来法师以魂入瓷,制成娃娃,以为能留住她的魂。可魂没留住,反倒招来了别的东西——一个不该存在的‘它’。从此,每一代主人,都会在第七个夜晚开始做梦,梦见小女孩。然后,被它缠上,被它占有,最后……成为它的祭品。”

  我忽然想起母亲。她临终前,曾喃喃一句:“晚晚……床头那个孩子……你看见了吗?”

  我当时以为她是神志不清。

  现在想来,她或许……早就看见了。

  “为什么是我?”我声音发颤。

  老头摇头:“它挑人,不看缘分,看‘相似’。你母亲早逝,你孤身一人,心有执念,魂门易开。它最喜欢这样的容器。”

  我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我可以带走它吗?”我问。

  “可以。”老头缓缓将红布重新裹好,递向我,“但记住——子时前不可开封,不可呼唤其名,不可对它说话。若听见它哭,装作没听见;若看见它动,当它是幻觉。撑过七日,它若未认你为主,便可送去城西的慈安寺,交给住持封印。”

  我接过红布包裹,入手冰凉,仿佛抱着一块刚从井底捞出的石头。

  “若……撑不过呢?”我低声问。

  老头沉默片刻,只说了两个字:

  “恭喜。”

  我转身离开,脚步沉重。身后,老头的摊位忽然熄了烛火,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扑向我的脚踝。我抱紧红布包裹,听见里面传来极轻的一声——

  “咯……”

  像是瓷面相碰,又像是……笑声。

  我加快脚步,不敢回头。

  可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的第七夜,已经开始倒数。

  而那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正隔着红布,静静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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