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世上再无魏王世子-《一人持枪,万世名》

  静室内的光线都因那惊天消息而凝滞、黯淡了些,沉甸甸朝林渊压下来。

  指尖刺入掌心,刺痛感如细针,勉强将眼前翻涌不息的彷徨驱散。

  他缓缓吸气吐纳,驱赶胸腔里要将他撕裂的迷茫与空落,但每一次呼吸都仍牵扯心脏,阵痛无比。

  大天师的飞升,是寿元将尽、迫不得已的远行,不采取这一办法,便只有老朽一条路。

  虽说前路未卜,终究还有一线缥缈生机存于传说之中,让林渊生出无奈的自我宽慰。

  可父王……正当年富力强,修为鼎盛,北境二十二州山河皆系于他一身,他绝不是为了寻求突破,这是彻彻底底的、毫无回旋余地的牺牲……

  他以自身飞升为代价,为人族、为大景强行劈开的一道生机,用最决绝的方式撼动这危如累卵的天下棋局。

  古往今来,飞升者犹如流星坠入无垠深空,光华一瞬后便是永恒的寂灭,几乎无有一人归来。

  师父离去之痛尚未完全平复,让他仍时常沉浸过往而沉默。

  如今……父亲竟也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他从此以后,也没有父亲了。

  打击接踵而至,几乎要摧垮他的心防。

  一时之间混沌感蒙住了他,仿佛脚下坚实的大地崩塌,露出深不见底的冰冷虚空。

  从此以后,那个闻名天下、家世贵重的魏王世子,将不再有了……

  只有一个失了师父、又没了父亲,被迫顶上前的年轻人。

  往日父王威严又带着关切的面容犹在眼前。

  大婚之后离京前,父王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京师交给你。

  如今想来,竟是诀别之言。

  门外传来急促,尽量放轻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

  宸宁俏生生站在敞开的大门前。

  云鬓微乱,几缕发丝垂落额角,脸上血色尽褪。

  一双总是含着温柔与灵动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惊惶与无法言说的担忧。

  直直望向坐在那里,背影孤寂落寞的年轻男子。

  她的小腹已隆起,此刻因急促的呼吸而轻轻起伏。

  从西北送了大哥回来,她就认真地计划,和林渊说,等腹中孩儿安稳出生,稍大些,就请旨要陪夫君回北境,带着孩儿拜见他们的爷爷,也让丈夫稍作弥补多年分离的遗憾,让父王也同享天伦之乐。

  那些畅想的话语犹在耳边,言笑晏晏的情景仿佛昨日,现实却已天翻地覆,冰冷彻骨。

  所有宽慰的言语在这巨大而残酷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成了一种荒唐讽刺。

  宸宁说不出话,轻轻走到林渊身边,缓缓坐下。

  冰凉的手指小心翼翼、带着细微颤抖覆上他紧攥的拳头。

  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驱散他身边刺骨的寒意,无声传递着她的存在、她的陪伴、她的感同身受。

  静默在室内沉重地流淌,压得人喘不过气,却也是此刻唯一能给予彼此的最深切的慰藉。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唯有心头的重压清晰无比。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只是一瞬。

  室外传来内侍小心翼翼的通传声,尖细声刺破了死寂。

  陛下宣召,刻不容缓。

  林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汹涌澎湃的悲恸被一股意志强行压下,覆上一层镇定坚毅的外壳。

  他轻轻拍拍宸宁的手背,动作还有些僵硬,但总算带着冷静。

  他不能倒下,尤其不能在此时倒下。

  “我进宫一趟。”

  宸宁仰头望着他,美眸中水光氤氲,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素白的唇瓣翕动了几下,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终只化为一句极轻极柔的话:

  “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她的手轻轻抚过小腹。

  林渊轻轻点了点头。

  ……

  皇宫,御书房。

  烛火通明,跳跃的火光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压抑。

  元朔帝仿佛也一夜间苍老数岁,眉宇间刻满疲惫与沉默。

  看着一步步走入殿内的女婿。

  那双总是锐利洞察天下事的眼睛,染上了血丝,带着罕见的强烈波动。

  “不必行礼。”皇帝的声音沙哑,但很稳定。

  “事情你已经知晓了吧。”

  林渊躬身行礼,动作已然一丝不苟,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死死压在其下。

  “是。”

  元朔帝深深叹了口气,看了一眼女婿。

  眼里闪过慰藉和欣慰。

  他走下御案,脚步略显蹒跚:

  “朕知你心中悲痛,朕亦痛失股肱……朕之心痛,不亚于你。”

  皇帝的声音顿了顿,再度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变得锐利。

  “但此时此刻,你我绝不能沉溺于伤痛!北境骤失主帅,百万大军群龙无首,二十二州民心惶惶,边境不稳,妖族暂退其心不死,余孽犹在,反扑只在顷刻之间!一旦北境有失,大景危矣、人族危矣!”

  “这亦是千载良机,是鼎定天下的大好机会!”

  他目光灼灼,手重重按在林渊的肩上。

  “牧之,北境大军,绝不能乱,能稳住局势、凝聚人心、承袭昭戈遗志之人,唯你一人而已!朕已拟旨,即刻令你袭爵接替王位,总督北境二十二州一切军政要务!”

  皇帝的话语一句重过一句,如战鼓擂响在耳边。

  “你即刻动身,返回北境,京师家中一应事务,朕自会为你看顾周全,朝堂之上一切纷扰,也自有朕为你支撑抵挡,待宸宁诞下孩儿,我让太子亲自护送她北上。”

  皇帝的声音带起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托付,“此刻,北境需要一位新的王,人族需要一柄新的、更锋利的挥北之剑,这柄剑,只能是你。”

  林渊沉默地听着,眼底深处一点点光芒凝聚。

  他缓缓抬起头,脊梁挺得笔直,迎上皇帝沉重而期盼的目光。

  声音不大,清晰地响彻在寂静的御书房内每一个角落。

  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如有无形重担轰然压下,又被他稳稳接住。

  从今以后,他不再是魏王世子,而是魏王。

  前方的路,注定由血与火铺就,他无路可退,也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