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何虎的新居入伙-《带着随身空间重生70年代》

  午后三四点钟的日头悬在西南的天幕上,金是金的,亮也是亮的,泼洒下来,勉强在墙根屋檐挤出几条稀薄淡影。但这点热度似乎只浮在表面上,落到皮肤上,依旧是冰凉一片。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的气息——傍晚的冷风吹,还是夜霜尚未降临的凛冽,混杂着灶膛里松枝柴火煅烧过特有的焦糊味儿,还有此刻,弥漫了整个山坳的、浓得化不开的硫磺硝烟味。

  “噼里啪啦——!砰砰——!”

  鞭炮的炸响毫无规律地在山坳各处、坡前树后此起彼伏,短促、热烈,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一股股青蓝色的浓烟在晴冷的空气里迟缓地翻滚、升腾,如同困倦的山魈,迟迟不肯散去。鞭炮爆裂后猩红的碎纸屑纷纷扬扬,瞬间铺满了院坝、门槛、甚至不远处通往新房的黄泥小径,像是提前泼洒了一层喜庆的红毡。

  几个半大的孩子围着纸屑跑,手里攥着没点完的小炮仗,时不时“砰”地响一声,惹得旁边的大人笑着骂“慢点跑,别摔着”。

  与之呼应的是不远处舞狮队的锣鼓声还在响,“咚锵、咚锵”的节奏绕着厅堂、房子转了一圈,这会儿又落回了新房门口。领头的汉子举着彩球,把那只红布缝的狮子逗得活灵活现,狮子头一点一点的,眼睛上的黑绒布跟着晃,爪子在青石板上踩出闷响,尾巴还时不时扫过围观人的衣角。

  敲锣的老爷子头发全白了,却精神得很,锣槌挥得有力,鼓声混着锣声,震得人耳朵边嗡嗡的,可没人挪脚,都凑在跟前看,嘴里还跟着节奏念叨“好!好!入伙大吉!”

  偶尔几声尖锐高亢的唢呐直冲云端,带着特有的穿透力,在这山坳里来回折射碰撞,仿佛要将这冬日的寒硬天穹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喜庆的口子。

  院坝尽头那簇新鲜又雄壮的火砖房子是绝对的焦点。红砖墙在晴冷的冬日阳光下,显出几分暖洋洋的橙红。崭新的青灰小瓦铺成密实的斜坡屋顶,严丝合缝地压住了山墙的棱角。门前一方不算大的水泥院坝刚刚冲洗过,湿漉漉的反着光,倒映着往来穿梭的黑布鞋、解放鞋。新房侧面通往外面大路的斜坡小道也压实拓宽了不少,隐约可见泥土下面垫着粗糙的碎石子——为日后何虎他们车到家门口而早早预备下的伏笔。

  何虎穿着崭新的靛蓝棉袄,胸前似乎蹭了点刚才点炮引时迸上的泥点,衬得那张方正红亮的脸膛更是精神抖擞。他正快步穿过喧闹嘈杂、人头攒动的院坝,身边跟着同样穿着一新的覃龙——比起何虎那种崭露头角的扬眉吐气,覃龙的步子更沉稳,眉头间却似不经意地拢着一点尚未化开的霜色。

  何虎正忙着给刚到的李大叔递烟,烟是前门牌的,在村里算稀罕物。他手指夹着烟盒,另一只手还在擦围裙上的灰——早上炖肉时溅的油星子,没顾得上洗。眼角余光瞥见村口走来的身影,他手里的烟都忘了递,连忙往前迎了两步,棉袄的下摆扫过地上的纸屑,声音里带着点忙乱的喜悦:“老大!你可来了!”何虎脸上的笑堆得满满的,朝着迎面走来的江奔宇挥手高喊,声音穿透了锣鼓的间隙:“老大!你总算来了!”跟在旁边的覃龙也笑着重重喊了一声:“老大!”

  江奔宇他身上穿的是件深灰色的棉袄,领口扣得严实,脖子上绕着条蓝围巾,是媳妇秦嫣凤织的,针脚算不上精致,却暖得很。整个人看上去并不显眼,只有眉宇间沉淀着与这喧闹场景不相符的沉稳,手里提着个蓝布包,包口用绳子系得紧,里面是给何虎带的贺礼——一块藏青色的粗布,是他在镇上供销社的朋友留的,还有两瓶茅子酒,醇得很,塞到何虎手里之后。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红的手,笑着回应,声音被锣鼓声吞掉不少:“嗯!赶上了!隔着山梁子呢,我在牛棚那边都能听见这地动山摇的动静,热热闹闹的!”他跺了跺脚,鞋底沾的湿泥簌簌落下,“到底是虎子的新房,架势足!”

  何虎听了这话,笑得更欢了,伸手拍了拍江奔宇的胳膊,力道不轻,带着股子实在劲儿:“老大,搬新房不就图个热闹嘛!咱村里多少年没这么热闹过了,就得让声响再大些,让大伙都知道,咱也住上砖瓦房了!”他说着,还往新房里指了指,“你看,一厅四房,都是按你当初说的图纸盖的,窗户安的是玻璃,比以前的木格子亮堂多了!”

  江奔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新房的门是红漆的,门框上挂着两串红辣椒和玉米,透着股农家的喜庆。玻璃窗户擦得锃亮,能看见屋里摆着的新家具——一张红木桌子,四把椅子,还有一个衣柜,都是何虎请镇上的木匠做的,漆得油光水滑。

  他走到新房院门口,先往院子里扫了一眼。院子是新打的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靠东墙摆着几张八仙桌,桌上已经放了瓜子、花生和糖块,用粗瓷碗装着,五颜六色的。西墙根下堆着刚杀好的鸡和鱼,鸡血凝在碗里,鱼鳃还透着红,旁边几个婶子正围着择菜,翠绿的菠菜、雪白的萝卜,摆了一地。墙上贴的红对联是村里的老秀才写的,“新居焕彩迎淑女,华堂生辉贺新郎”,字写得遒劲,红纸上还沾着点金粉,在太阳下闪着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老话说:搬新房,不就图个热闹,图个红火嘛!”何虎笑得咧开了嘴,眼睛亮得惊人,“大伙儿都来喝彩捧场,日子才越过越有劲头!”。

  新房里传出来锅碗瓢盆的撞击声、帮厨婶子们拔高嗓音的吆喝,混合着浓郁的、勾人馋虫的饭菜香,水蒸气一阵阵地从那门口翻涌出来,又被冷风迅速卷走。院坝里支着几张新打的八仙桌和条凳,已然坐满了早到的亲邻,嗑瓜子、抽旱烟、哄孩子,人声鼎沸,如同一锅煮得滚开的沸水。

  江奔宇把脸凑近了些,眼底里带了几分办大事该有的审慎,压低了嗓子问:“虎子,那该请的‘神佛’……都到齐了没?心里都有数吧?”

  所谓的“神佛”,指的自然是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族老和手握权柄的村干部们。这些人物无声地支撑着乡村日常运行的骨架,人情往来的网眼织得又密又细。在这样一个特殊日子里,疏忽了哪一个不起眼的结点,日后都可能引发意想不到的震颤。

  江奔宇不动声色地斜睨了一眼右边角落——那里单独支着一张蒙了猩红新桌布的大圆桌,几位身着深色棉袍、头戴瓜皮帽或绒线帽的老者正襟危坐,杯中的热茶袅袅冒着白气,旁边的书记和村长正含笑低声与他们交谈着什么。他将视线收回,同样压低了声音,字字清晰:“虎子。这年头该过水的渡口都照了面,该拜的山头也上过香了。人情冷暖,轻重厚薄,分得清。”他顿了顿,下巴朝那边抬了抬,“瞧,那桌上的茶还热着呢。心意,他们懂了。”

  这话一出,何虎脸上的笑收了收,却很快又舒展开,语气笃定:“老大,放心!都打过招呼了!前天我就提着酒去了族老家里,昨天又去了村长家,该说的话都说到了,该有的人情关怀,也都过了一遍。”他拍了拍胸口,“这事我心里记着呢,不能出岔子。族老还说,晚上流水席他会过来坐主位,村长也说要过来帮着招呼客人,都妥当了。”

  江奔宇听了,这才松了口气。村里的事,族老和村干部的态度很重要,尤其是搬新房这种大事,礼数到了,往后日子才安稳。他刚要点头,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更热闹的声响——又有一群人来了,领头的是村东头的张大叔,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白面馒头,后面跟着几个年轻人,有的扛着鞭炮,有的提着水果,一进院子就喊:“虎子!恭喜恭喜啊!”

  何虎一看这阵仗,连忙应着“谢谢张叔”,手里的烟盒又打开了,忙得脚不沾地。他一边给人递烟,一边往屋里让,嘴里还不停地说着“快坐快坐,嗑瓜子吃糖”,转眼就被人围在了中间。

  江奔宇看着他忙得团团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行了行了!虎哥你先去接待客人,咱哥俩之间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随处逛逛,看看你这新房到底有多好。”

  何虎这才想起江奔宇还站在门口,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哎呀,你看我这忙的,都忘了让你进屋了。那行那行,我先去招呼客人,你别客气,想吃啥自己拿。”他说着,又转头看向覃龙,语气带着点托付的意思,“那我就让龙哥陪着你吧,他比我熟,能带你好好逛逛。”

  覃龙早就站在旁边等着了,闻言点了点头,拍了拍何虎的肩膀:“好了虎子,你去忙吧,别管我们了。老大就交给我接待,保证让他满意。”

  何虎这才放了心,又朝着江奔宇笑了笑,转身就扎进了人群里,一边喊着“李婶您来了”,一边往桌上递糖,声音里的喜气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正说着,院口又是一阵哄闹,几户人家拖儿带女,提着红纸包裹的贺礼涌了进来。何虎急忙告罪一声:“哎呀,又有贵客到了!”说着便转身,脸上立刻堆起热络的笑意,迎了上去,一边拱手一边大声招呼:“贵客来啦!屋里坐!里头暖和!”

  “行了行了,虎子!”江奔宇笑着朝他挥挥手,顺势把身边的覃龙往旁边带了带,“你赶紧招呼贵客去!我跟你龙哥还用得着你特意端茶倒水不成?我俩先自己随处走走看看,新鲜新鲜!”

  “哎,那成!”何虎匆忙中还不忘对覃龙喊了一句,“龙哥,陪好老大!”

  “去吧,有我呢,保证冷落不了老大一根头发丝!”覃龙朗声笑着应道。

  看着何虎如同一尾重新扎入喧闹激流的鱼,敏捷地融入了那团红火的喜气之中,江奔宇和覃龙不约而同地都稍稍松了口气,像是被那过于蒸腾的热浪短暂地灼了一下。

  江奔宇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对覃龙说:“这虎子,还是这么毛躁,不过倒是真高兴。”

  覃龙也笑了,往院子外面指了指:“可不是嘛,盼这新房盼了多久了,现在终于住进来了,能不高兴吗?走,老大,我带你去后山逛逛,从后山居高临下就能看见我家和虎子家的院子,看得清楚,风景也不错。”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避开主院坝的喧闹人群,两人沿着新房红砖后墙那条狭长过道慢慢往后走。阳光被山墙阻挡,这里陡然显得阴冷了许多。前院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布幕,变得沉闷而模糊。湿冷的泥土气息混杂着砖头水泥尚未干透的微弱腥气,钻入鼻孔。墙角背阴处,几簇昨夜残留的白霜顽强地附着在地面,反射着幽幽寒光。新落下的炮仗碎屑也失去了前院的耀目艳红,呈现出一种被踩踏过的、灰扑扑的暗沉。

  覃龙默不作声地陪着江奔宇走着,顺手从棉袄兜里摸出一包揉得有些发皱的廉价香烟,递了一支过来。

  江奔宇接过烟,就着覃龙擦燃的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劣质烟草味直冲肺腑。喷出的烟雾在冷气里凝成浓白的一团,迟迟不散。他抬起眼皮,目光似乎落在远处山脚枯草上冻凝的寒霜,又似乎穿透了什么,声音平静无波,却像投石入水:“龙哥,你那头……家里头的手尾,算是彻底捋清爽了没?”

  覃龙原本划下一根新火柴的手猛然顿在半空,火柴梗在指间“啪”地一声轻响折断了。他半低着头,将那断掉的火柴梗在粗糙的指尖捻了捻,才把它扔在地上,像是丢弃一颗无足轻重的沙砾。再抬头时,黝黑脸上那道略显倔强的法令纹深深陷下去,眼里是惊讶和一丝狼狈:“老大……这事,你也听说了?”他喉结滚了滚,声音干涩,“这才刚起浪头呢,就传你耳朵里了?”

  江奔宇苦笑一下,笑容里尽是无奈,也抽了口烟,烟气将他笼着,那目光便显得更加难以捉摸了。“咱们这村子,山沟沟就这巴掌大,能藏住啥新鲜事?更何况,你媳妇……还有我屋里的嫣凤,哪个天不得聚在一块儿捣腾那些碎布头?说是登记给大伙儿缝补用,可我那小小的登记簿桌,倒成了十里八乡新鲜热辣消息集散地。隔三差五就来个小媳妇、大婶子,东家长西家短,竹筒倒豆子一般……别说你这事了,就是村西谁家半夜锅铲碰了锅沿响了几声,估计天亮前都能传到了。”他掐灭了吸了一半的烟,烟蒂在泥地里捻灭,声音更低了几分,“有点风吹草动,牛棚房登记桌上里的消息比风还快,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总能第一时间吹到耳朵边。”

  一阵冷风贴墙刮过,卷起地上几片沾了泥的纸屑。覃龙打了个寒噤,仿佛被那股凛冽的寒风刺入了骨髓深处。他没点烟,只是将那根完好的烟横亘在耳廓上夹着,那点冰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些。他沉默了几步,脚步踩在砖墙后冻得结实的地面上,发出细微的咔嚓声。再开口时,声音里的沙哑似乎被冷风吹得更甚,带着一种努力平复却终究泄露出的颤抖:“这心里头的秤……到今天才算真正看清……以前,总觉得,血脉相连的亲爹娘……就算手心手背肉有厚薄,也不会太离谱……”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几分,露出的牙齿在阴影里显得有些森白,“分家那会儿,老大你就在场看着……房子、地、屋里的物什,但凡值几个铜板的,我一件没摸着……全落我那个‘出息’弟弟兜里了。”他用夹着烟的手,狠狠地在粗糙的墙砖上蹭了一下,发出刺啦轻响,“我当时想的是,我是大的,该让,也没啥大本事……吃点亏,认了!”

  山墙根的阴影像冰冷的潮水,慢慢漫延过来,一点点爬上他们的裤腿。覃龙停下来,转身背对着江奔宇,似乎在凝视墙根那些顽固的白霜,声音里压抑的某种东西几乎要喷薄而出:“可这人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啊!现在我带着虎子,跟着老大你营生,日子眼见着能挺直腰板过了……嘿,他们倒像闻着了腥味的狼,又凑上来了!哭天抢地装可怜,话里话外,不就是要从我这里再刮点油水?口口声声说我翅膀硬了忘了本,说得我这心里……”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仿佛要将满腔的寒意都压入肺腑深处,声音陡然拔高,又硬生生掐断,只剩下一种被刮擦过的粗粝:“……老大!要不是当初你给的那步狠招,带着我和两个苦命的妹子跟那个吃人的地方彻底撇清关系,签了那张铁板钉钉的‘断亲书’……”他倏地转过身,那双平时沉默坚忍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后怕和某种巨大的感激带来的潮红,“这会儿……我这身骨头,恐怕都已经被榨成渣子,扬到地里当肥料去了!” 话音末尾,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

  后山墙下更显寂静,只剩下风卷着尘土掠过碎砖瓦砾的微弱窸窣。远处新房的喧闹鼎沸被几重墙壁隔绝,显得缥缈而不真切,如同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响。江奔宇沉默地听着,烟早已抽尽,指间残余的烟蒂也被风吹跑了最后一点火星。他的目光幽深,落在那片被冰霜覆盖过的泥地上,仿佛穿透了眼前土黄色的泥地和灰白霜花,看到了某些覃龙无从知晓的画面碎片——那个与此刻相似又截然不同的寒冬腊月,覃家院子里爆发过更剧烈的争吵,拳脚相加,覃龙挡在吓得哆嗦的两个妹妹身前,脸上那刚退伍回来的倔强,最终被亲情碾碎的绝望……还有那口被他老母亲哭着、喊着、硬要搬走的、家里唯一像样点的松木箱子……画面模糊而刺痛。那是他无法开口的前世记忆,冰冷沉重得像这山沟沟里常年不散的雾气。

  他不能多说一个字。命运的丝线,他能做的,似乎也仅限于此。

  覃龙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胸腔里那股翻涌的浊气似乎随着刚才那番宣泄稍微平复了一些。冬日的寒风毫不留情地刮在他脸上,带来清晰的刺痛。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手背上粗糙的皮肤硌着脸颊,带来几分真实的触感。他吸了吸鼻子,似乎在努力甩掉那些阴冷的缠绕,声音重新低沉下来,恢复了惯常的语调,只是眼底深处那抹伤痛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并未真正散去:“……以前,当兵那些年,寄回家的津贴,还有退伍时国家给的那点安家费,一分不留,全都交到老娘手里了……自己兜里比脸还干净,没觉得有啥不对。”他扯了扯嘴角,是苦笑,“回来之后,在生产队辛苦干活攒下的几个铜板和工分,但凡手上松快点,家里那头知道了,软磨硬泡、诉苦抹泪的招数就没断过……结果这次,许琪把我们在生产队辛苦一年的工分刚刚捂热乎,他们闻着味儿就又来了!这次说什么要给弟弟娶媳妇置办三转一响……老大!”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痛楚和彻底冰封的决断,“我的心……这一次,是真的凉透了!冻透了!”

  他抬起眼,目光笔直地看向江奔宇,那里面的情绪像山崖下的深潭,表面平静,内里翻涌着寒流:“所以,我跟许琪琢磨了一宿,我们……新房的入伙酒……不摆了!”

  这决定有些突兀,却又是某种情理之中的爆发。江奔宇微微挑了下眉峰,眼神里滑过一丝了然。这步棋,未必好走,却也断绝了后患。

  “跟许琪姐想清楚了?” 江奔宇问了一句,语气不是质疑,更像是一种确认。

  “嗯!透了!”覃龙斩钉截铁,那两个字带着沉甸甸的分量砸在冰冷的空气里,“图个清静,也图个干脆。省得他们趁着席面人多再来哭闹撒泼,把我这新家当戏台,让全村人看尽笑话!这场面,我受够了!”他喉头又梗了一下,随即像是要把这份软弱咽下去,咬了咬牙根。

  “行。”江奔宇点点头,伸手用力在覃龙紧绷的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力道不轻,带着稳住重心的作用,“日子怎么过,自己拿主意最要紧。脚上的泡是自己走出来的,旁人替不了。”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声音压得更低,“他们要是再来闹腾,甭客气!直接找当年见证断亲分宗那几位族老,还有现在的村长书记!那张白纸黑字按了手印的文书还在呢!拿出来照照太阳,该说什么理,就说什么理!这东西,压得住邪!”

  提到那张断绝关系的凭证,覃龙的眼神明显亮了起来,如同溺水者骤然抓住的浮木。他点头的力度带着一种决绝的肯定:“嗯!老大说得对!当年签下的文书,就是钉进木头里的铁钉!我看谁的脸皮能厚过铁钉!”

  覃龙似乎想竭力抛开那些沉重的阴霾,他脸上努力拉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朝后山更高处指了指:“老大,今天可是虎子的好日子,我这破事,扫兴了!走,上那坡顶瞧瞧去!我前头打整出了一小片平地,登高望远,整个院子连同外面那条新压出来的路,清清楚楚!”

  山坡不高,坡度也缓。昨夜霜冻加上人来踩踏,泥地冻得硬邦邦的。两人沿着踩出来的小径慢慢攀上去。

  “老大,你瞅瞅,”覃龙站在坡顶一小块略平的石头上,抬手朝下方划了个大圈,“就这了!亮亮堂堂一厅四室!瞅见没?那院子多大!够停好几挂车!还有那新压的路,直溜溜地通到外头大路!”

  站在这里,视野豁然开朗。脚下的新屋果然更显得气派扎实。前院的人声鼎沸和盘碟撞击声变得遥远,倒像是为这冬日山景添了一分世俗的鲜活背景音。门前那条倾注了覃龙和何虎太多汗水与期望的新压黄泥路,像一条有力的臂膀,从院门外的空地斜着伸展开去,跨过一道早已架起石板的小山溪,硬是劈开了一片半人多高的枯黄杂草,最终咬住了通往镇上那条更宽阔的老沙石路基的边缘。这新路明显经过仔细规划与加宽夯实,看得出用力的痕迹。路面上车轮印痕和凌乱的脚印交错,勾勒出一种粗犷而充满生命力的图景——运输站里那些大家伙,的确能开进来了!日后满载着货物归来的轰鸣,似乎已隐隐可闻。

  “虎子和你这地方,是真的选对了。”江奔宇由衷地点点头,语气里带着赞许,“厅堂敞亮,院子也压得方正,这路更是大手笔!那股子心气儿,全印在上头了!”风吹动他的旧大衣衣角,啪啪作响。

  “这都得谢老大你!”覃龙也迎着风,声音被吹得有些散,“当初要不是你指点,我和虎子怕是还窝在犄角旮旯里琢磨那点旧地基呢!哪敢这么放开手脚干!”

  覃龙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话锋转向江奔宇:“对了老大,说起干活……你那新起的二层小楼不也早完工封顶了吗?怎么又把帮我这边和虎子新屋干活的那些好手都调去你那儿了?”他转过身,手指指向山坳东北方向那条被粗壮山林密密遮罩的山口,“听柱子他们说,你这回动静……可比先前大多了!足足划拉了五六十号人上山,那山口里面,整天锤打斧凿的动静不停歇……我还听镇上帮着拉沙石的师傅提了一嘴,说你们不单在半山腰上盖房子,还修了好长一段路,好像一路铺,翻过了……叫什么来着?长冲岭那脊梁?”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他的目光探究地落在江奔宇脸上,混合着关切和不加掩饰的疑惑:“老大,你这回到底唱的哪一出?虽然我知道你有协议,圈多少地都是你的,但是这冰天冻地的深冬里大举开工,开销可不是小数目啊!”。

  江奔宇的目光越过喧闹的前院,越过新铺的黄泥路,长久地、深邃地凝望向那个被层层密林遮盖的山坳深处——那里,一条新的道路正在山石间倔强地延伸。他嘴角缓缓牵起一丝极淡的、含义莫测的弧度,像是知道一个远在天边,又与自己紧密相关的答案。“没事。”他的回答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笃定,“就是……山上清净点儿,以后这地方都是自己的,当然越多越好。”

  目光没有收回,那望向山口密林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重叠的枯枝,能直接触摸到那条正在山石间倔强开辟的道路上忙碌的身影和飞溅的火星。他脸上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点,很浅,像掠过水面的飞鸟留下的倒影,却带着一种覃龙看不透的笃定和沉静:“这事儿……以后你就懂了。三言两语的,现在掰扯不清。”那语气平缓,却像山壁一样不容置疑。

  坡顶风更大,卷起地上的枯叶和草茎打着旋儿。就在这时,江奔宇眼角的余光扫到了前院通往后坡的小径拐角——几个熟悉的身影正朝他们张望而来,其中一抹深紫色的棉袄身影尤其醒目,手里还端着个什么东西。

  “啧!”江奔宇飞快地朝覃龙递了个眼色,头向下山的方向一偏,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行动指令,“走了!你媳妇,还有我家的,过来了!”他随即转身,毫不犹豫地向坡下走去。

  覃龙微微一愣,也循着方向看见了秦嫣凤和许琪她们,赶紧应了一声:“哦!好!”他紧随江奔宇,踩着小路快步走下小坡。

  从坡顶刚踏上平缓些的后院地面,带起的些许尘土还未在寒风中完全消散,那两个从新房前院寻来的身影已绕过房角,迎了上来。

  当先的是江奔宇的妻子秦嫣凤,裹着一件洗得略有些泛白的深紫色旧棉袄,袖口和下摆似乎都精心补过,针脚细密。她身形纤瘦,那怕是有了身孕,但走路却带着农家妇特有的稳重干练。被寒风一激,脸颊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只有颧骨位置透着一丝浅浅的、不自然的红晕。这南方腊月的湿寒,于她孱弱的气管而言向来艰难,此刻气息便有些微喘。她手里提着一个竹筒,抬眼看向江奔宇,细长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眼尾虽透着挥不去的疲惫,却也漾着见到丈夫的松弛暖意:“跑这儿吹冷风作什么?席面要开了,刚碰到厨房帮工的柱子叔说锅里刚炖好的羊汤肉烂得都快脱骨了,叫你们回去吃点先暖暖肚子垫垫!不过我还是偷偷给你们带了点过来。”她嗓子带着点咳嗽后的哑,却像被那碗滚烫汤水的热气熏过一般,有种温软的意味。

  “闻着味儿就来了!”许琪跟在嫣凤身侧,快言快语地接口笑道。她显然刚从厨房的热气里出来,鹅蛋脸红扑扑的,额角和鼻翼还沾着几丝细汗和不知哪里蹭上的黑灰,一双手浸在冷水里洗东西太久,冻得指关节根根发红。她是覃龙的媳妇,嗓门敞亮,性子也爽利,此刻话是对江奔宇和覃龙两人说的:“我和那些老嫂子刚把灶膛火伺候明白点儿,就听见前头鼓点子敲得那个急,像催命似的!你们俩倒好,躲到这背阴地儿来了!快着点回去,帮忙把外头八仙桌上的碗筷再捋一捋!这大冬天的,碗摸着都冰手呢!”她说着,还伸手虚点了点自家男人覃龙的额头。

  江奔宇笑着从秦嫣凤手中接过那沉甸甸的竹筒,指腹触到竹筒外壁,那滚烫立刻顺着指尖暖了过来,驱散了方才坡顶被山风灌入的寒气。“我们哪是躲清闲,”他顺手将竹筒朝覃龙那边递近了些,示意他也赶紧取暖,“虎子那院坝跟煮开了的饺子锅一样,吵得脑壳嗡嗡响。躲这后面喘口气,顺道瞅瞅龙哥家新屋的墙砌得够不够直溜。”

  覃龙也朝许琪挤了挤眼,憨憨一笑,凑到那碗热气腾腾的汤上使劲吸了吸鼻子:“就你鼻子灵!阿琪端的这一碗,香味儿能勾人魂魄!”他伸出冻得通红的手,从竹筒边沿小心地拈了一块带着皮的肥瘦相间的羊肉块,飞快地丢进嘴里,烫得直呵气,却满足地嚼着,一边嚼一边含糊不清地夸,“好吃!烂糊!鲜!”说话间,他朝许琪招招手,眼神示意自己手里的碗里还有,“琪儿,你也尝尝?压压寒气!”

  秦嫣凤微微笑了一下,只是偏过头微微咳了两声,抬手拢紧了棉袄领口,目光越过丈夫的肩头,轻轻飘向远处蜿蜒向山坳之外的黄泥路。那里刚压平不久的路面,在腊月惨淡的日光下显得异常干净,只留下凌乱的车辙和脚印,与周边的枯草形成鲜明对比。

  “凤儿,”江奔宇朝覃龙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去布置碗筷,自己则低头对妻子温声道,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席面这边龙哥和虎子张罗就行。趁着那边上席还早,你跟我到我们新房子山口那边瞧瞧新挖的路基去?那边向阳,风兴许没这么割人脸。”他这话,像是邀她出去避避人潮,又像隐含了别的意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秦嫣凤那双清澈的眼底泛起一点微澜。丈夫这些日子以来,对那片山林深处的忙碌始终缄口不言,此刻这突如其来的“瞧瞧”,裹在寻常言语里,却又像一次秘密的邀约。她没立刻应声,沉默如碎冰漂浮在两人之间流转的白色热气上方,仿佛在咀嚼那两字的分量。

  恰在此时,一阵更急促、更响亮的鼓点从前院陡然炸开,如同滚过平地的惊雷。随即,主厨柱子叔那洪钟般、盖过一切嘈杂的吆喝猛地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上——席——喽——!”

  炸响的尾音还在冰冷的空气里嗡嗡颤抖,仿佛给这凝滞的腊月下午撕开了一道热烈的豁口。

  院坝里等候的人群瞬间如同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轰”的一下爆开!原本坐着抽烟唠嗑的汉子们、围着灶台闻香的婶娘和孩童们,蜂拥着朝几张贴着红艳的喜字的八仙桌跑去。条凳被粗鲁地拖拽开来,在冻土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无数带着冻疮或被冷风皴裂的手迫不及待地伸向桌面刚摆上的粗瓷大海碗、竹篾筷子筒……吆喝声、孩子吵嚷声、碗碟碰撞的脆响……喧嚷的热浪几乎要掀翻这山坳屋顶冰冷的青瓦。

  “老大!嫂子!许琪!龙哥!”何虎顶着一头不知是汗还是热汽蒸腾出的水汽,奋力分开拥挤的人群,朝后院这边挥手大喊,那张被灶火映得通红发亮的脸上写满了亢奋,“开席啦!快入座!头碗大菜出锅了!”他看到坡顶下来的两人和捧着汤的秦嫣凤,动作顿了一下,显然是瞧见了,“哎呦,嫂子还端汤出来了?赶紧收里面去,外边冷!”

  这场席卷而来的喧嚣,带着不容分说的气力,瞬间将方才坡顶那份私密的凝重和后院清冷角落里短暂的温语,挤压得粉碎。人潮涌动,呼喊热切,开席了,一张张笑逐颜开的脸庞汇成滚烫的洪流,裹挟着一切向那几张承载着丰盛食物和共同喜悦的桌边涌去。冬日的寒意,连同某些深埋的、尚未发酵的秘密,似乎都在这红火喧腾的“开席”声中被暂时遗忘或驱散。唯有院墙外西北边那片深邃的山林,在下午愈发倾斜的日光里,沉默着、等待着。山风掠过山口时,隐约传来几声沉闷的、断续的金属撞击声,那是山里的秘密工地仍在继续它们的劳作,在寒与热的夹缝中,坚韧地开辟着未来莫测的方向。

  喜欢带着随身空间重生70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