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章 不懂人心-《细雨骑驴入玄门》

  站得久了,累。

  细雨左右看看,指着院墙外一块石头,对着身旁的老长虫,扬了扬头。

  玄卿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

  现在吝啬得连句话,都懒得说了?

  他可不是大白,与小道士可没有心灵相通的默契!

  细雨见玄卿没反应,终于舍得开尊口。

  “我站累了,那有块石头,你化个椅子出来,让我坐坐!”

  玄卿看看石头,看看人,最后掏掏耳朵。

  什么?这小道士,想让他干什么?

  把石头……化成椅子?

  呸,想得可真美!

  幻化物品,不得浪费妖力?

  人老多忘事,莫不是人小也忘事?这家伙莫不是已经忘了,他的妖丹还在她灵窍里封着呢!

  使唤他也忒顺手了些!

  “不干!”

  玄卿果断拒绝。

  “你是不是不会?”细雨斜眼。

  问完了,她还点点头,觉得真相了。

  也对,人和人之间还有差距呢,更何况妖呢?

  虽说都是千年大妖……但是,她就是觉得老长虫脸上挂着蠢,苗姐姐就通透得多!

  “我不会?”玄卿像是听到了笑话,傲骄地哼了一声,“不过小小幻术,谁不会?”

  “嘁,口说无凭,化个石椅出来,我就信你会!”细雨接得很快。

  玄卿:……

  “也行,想化石椅,先把妖丹还了!”玄卿反将一军,“有了妖丹,莫说石椅,石床都给你化出来一张,让你天天睡个够!”

  细雨:……

  “嗤!”

  “嘁!”

  一道一妖同时撇过头,一个嗤,一个嘁。

  “嗤”——没用的妖!

  “嘁”——讨厌的小道士!

  院外,一道一妖互看不顺眼。

  院里,吴翠娘趴在地上,被咬得手脚鲜血淋淋。

  原本尖利的声音,转成沙哑。

  对着黄狗的破口大骂,变成了连声哀求,痛哭流涕。

  “大黄,大黄,你别咬了,别咬了……我,我错了,我去坟头磕头认错,求娘饶了我,大黄你别咬了,别咬了……”

  在大黄扑上来时,有个清亮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告诉王家诸人,大黄之所以会咬她,是为了替死去的吴婆子报仇。

  报仇?

  有什么仇?

  那死老婆子寿数到了,阎王爷要召她……关她吴翠娘什么事?

  死狗为什么逮着她不放?

  吴翠娘觉得自己冤。

  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

  她是吴家的闺女没错,可她已经嫁了人。

  吴家的事,凭什么还要牵扯她?

  莫说死老婆子死得没蹊跷,就算她真死得冤屈……那也不该来找她!

  死狗,该找的不找,不该找的瞎找!

  找她哥去呀!

  趴在地上的吴翠娘,还不知道她娘家哥,在门外趴着,早已被大黄寻过仇。

  好累!

  黄狗撕咬吴翠娘的动作慢了下来。

  它已经很累了。

  黄狗喘着粗气,无力地趴在地上。

  寒冬腊月的天,狗身上竟隐隐冒出淡淡雾气。

  一晚上,它先从野外,一瘸一拐溜进镇子,埋伏在巷子里,等着它恨之入骨的那个男人回家!

  它冲了上去,又被棍子打翻在地。

  它太老了,腿又瘸了,跑不动。

  还以为,它会死在那巷子里。

  好遗憾啊,它没有死在坟堆旁。

  死在镇上,镇上的人只会把它随意扔在荒郊野外,它想回那个小坟堆旁,陪着那个心善的老妇人。

  黄狗呜呜两声,混浊的狗眼,盯着哭得撕心裂肺,还在拼命求饶的吴翠娘。

  它是被捡回吴家的。

  小时候的事,它记不太清。

  可它长大后在村里溜达,村里那些妇人看到它,都会说,“哟,这就是吴婆子捡回家的那只快死的狗崽子?还真养活了?”

  “还真是,我瞅着它是从吴家院子里跑出来的。”

  围坐一群聊天纳鞋底的妇人,开始闲聊。

  “当时抱回去时,狗崽好像还没睁眼?”

  就有知情人爆料。

  “对,没睁眼。当初卫嫂子家的母狗,一窝下了太多狗崽,这只最后出生,在肚子里憋久了。”

  “狗崽子太弱,连生它的母狗都不愿意喂它……眼看活不了,卫嫂子就拿出去扔,正好被吴婆子看到,抱回了家。”

  另有一人接腔,“嗯,我家中养得有羊,正好生了羊羔,吴婆子每天拿一文钱,买一小碗羊奶回去喂狗。”

  便有人夸。

  “哟,这可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这吴婆子倒也挺有本事,还真让她养活了。”

  也有人撇嘴。

  “那是,她自个虽没生养过,养别人家孩子,却上心着呢。”

  “什么别人家?她嫁到吴家,也算是她的孩子。”

  “嘁?她的孩子,”那人继续撇嘴,“走着瞧吧,吴家那俩崽子……”说话的人摇摇头,没再往下说。

  其他人岔开了话题。

  “别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就是,管那么多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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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家闹腾出来再多的事,也不过村人嘴里的一句闲谈。

  人人都夸吴婆子心善,可人人都欺她心善。

  这到底是为什么,大黄不明白。

  它只是一条狗,它看不懂人心。

  就如同,它看不懂吴翠娘。

  明明它刚被捡回吴家时,刚满十三岁的吴翠娘,也偷偷抱过它,喂它羊奶,陪它玩耍。

  她叫它大黄,大黄……声音脆脆的。

  可后来,那个小姑娘为什么不见了?

  她嫌弃的眼神,刺耳的辱骂,一字一句,全都对着那个沉默的老妇人。

  “做的什么饭?难吃的要死,狗都不吃!”

  “我哥出去杀猪挣钱,给你的铜板呢?你不舍得花,全都偷偷攒起来,难道想给你娘家侄子?”

  “我哥说得对,你克死我爹,你就该赎罪!受罪?受罪那也是你活该!”

  “呸,娘?你配吗?我有亲娘,我还有亲姥姥,你算什么东西?少在我面前摆什么后娘的谱,小心惹急了我,我让我哥回来揍你!”

  十七岁的吴传根,长得矮矮壮壮,承袭了吴老头的体形。

  吴老头死得早,吴婆子四处打听,花银子将他送到了另一个村里,另一个杀猪匠那里,跟人学手艺。

  学成后,若传根喜欢四处跑,可以随他爹,各个村子里帮忙煽猪,杀猪。

  不想到处跑,也可以在市集上赁个摊子,卖猪肉。

  不管怎么说,家中都有个进项。

  吴传根确实是吴家人,杀猪上有天赋。

  学成出师后,吴婆子拿出家中剩余的银钱,拿给他当本钱,在集市上买了个摊位,买了头生猪,摆摊卖猪肉。

  生意还可以,家中也确实有了进项。

  可吴传根挣得铜板,一文也没往家里交。

  “呸,老子挣得铜钱,凭什么给你这老货?凭你长得丑,还是凭你老不死?”

  “滚,再敢要钱,要一次老子揍你一次!”

  吴传根大摇大摆,出门摊摆,吴婆子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继子挣得铜板不肯交给她,可家里的花销,却处处要钱。

  吴婆子只能继续干——帮人种田,帮人洗衣,帮人缝缝补补,家里养鸡养鸭,攒些鸡蛋鸭蛋,便拿去集市上卖。

  闲暇时,便去荒地里,挖葛根,挖地黄,挖天麻…… 这些药材,洗干净晒干,拿到生药铺子,也能换回些铜板。

  挣得铜板全花在了家里。

  灶房里,柴米油盐酱醋……除了茶。

  除了这些,吴传根要新衣,吴翠娘要发簪;吴传根要鞋子,吴翠娘要胭脂……吴婆子几乎把自己熬干。

  还不到四十,已苍老得成了旁人嘴里的“老婆子”。

  大黄把一切看在眼里。

  它默默地陪着老妇人,陪她去集市,陪她去荒地,陪她去各家各户送缝补浆洗干净的衣物。

  直到老妇人病了。

  积劳成疾,她倒下了。

  没人给她请医问药。

  嫁出去的吴翠娘,再也没回过娘家。

  娶了媳妇,生了娃的吴传根,带着媳妇去镇上租了房子。

  偌大的吴家院子,只留下吴婆子一人,任其自生自灭。

  她的病越来越重,渐渐起不来床。

  临终前,苍老的妇人枯瘦的手掌无力地搭在它脑袋上,口中喃喃。

  “大黄,他们都走了,都走了……我也该走了……就剩你一个,你可怎么办啊?”

  “你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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