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写完的诗-《忘川典当行》

  初秋的风裹着桂花香撞进典当行,沈砚正踮脚整理顶层的檀木匣。匣里躺着半块修复好的玉佩,金漆并蒂莲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柔润的光——那是她用母亲的遗物和苏晴的残魂重塑的。

  "沈老板?"

  苏晚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抱着个褪色的帆布包,发梢沾着细碎的桂花瓣,腕间戴着块老式机械表,表盘上的数字被磨得发亮。林小满跟在她身后,手里捧着个玻璃罐,罐里飘着几片干桂花,"陈姨说您这儿有陈皮,想讨两片泡茶。"

  沈砚跳下梯子,拍了拍围裙上的木屑:"小满,不是说今天去少年宫学书法?"

  林小满晃了晃玻璃罐:"老师说今天教楷书,我想先来给您送桂花。"她转头看向苏晚晴,"阿姨,您坐呀!沈姐姐泡的桂花茶可香了。"

  苏晚晴拘谨地在八仙桌旁坐下,帆布包"哗啦"掉在地上。里面露出半本泛黄的笔记本,封皮写着"《小葵的夏天》1998",还有支英雄牌钢笔,笔帽上刻着朵褪色的月季——和沈砚母亲日记本里的那支,一模一样。

  "您...是来典当东西的?"沈砚递过茶盏。

  苏晚晴接过茶,指尖触到杯壁的温度,突然红了眼眶:"我想...典当这个。"她捧起笔记本,"这是我女儿小葵的日记。"

  二十年前深秋的雨,比今年早了半月。

  苏晚晴蹲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手里攥着本湿透的日记。封皮上的月季被雨水泡得发皱,最后一页的字迹晕成一片蓝:"妈妈,今天我在幼儿园画了幅画,画的是我们一起种的向日葵。老师说,等我病好了,要拿给全班同学看。"

  "小葵走的那天,手里还攥着蜡笔。"苏晚晴的声音哑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她才七岁,说'妈妈,等我长大,要当画家,给你画全世界最美的花'。"

  沈砚想起自己的母亲。二十年前那个雨夜,母亲抱着襁褓跪在典当行门口,也是这样,用最后的气力说:"小砚,妈妈会变成风,看着你长大。"

  "您为什么现在来典当行?"她问。

  苏晚晴摸出支钢笔:"这是小葵的笔。她上学第一天,我用攒了三个月的工资买的。"她拧开笔帽,笔尖在宣纸上划出一道淡蓝的痕,"她走后,我再也没写过字。这本书...是我在她床头找到的,里面夹着她画的向日葵,还有半首没写完的诗。"

  她翻开笔记本,纸页间飘出片干枯的月季花瓣——和笔帽上的那朵,严丝合缝。

  "小葵说,'妈妈,诗要写到第一百页,等我一百岁的时候,你再读给我听'。"苏晚晴的手指抚过诗的残句,"可我连第十页都没写完。"

  典当行的暖炉烧得正旺。

  林小满蹲在炉边,把苏晚晴带来的桂花分给趴在柜台上的橘猫。周念坐在她旁边,翻着那本旧日记,突然抬头:"沈姐姐,这页写着'1998.9.15小葵说,幼儿园的向日葵开花了,像妈妈的裙子'。"

  苏晚晴的眼睛亮了亮:"她总说我穿蓝布裙像向日葵。"她摸出张旧照片,照片里是穿蓝布裙的女人,怀里抱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背景是片开满向日葵的花田,"这是小葵三岁时,我们去郊外拍的。她说,'妈妈,我们永远住在向日葵里好不好?'"

  沈砚接过照片。照片边缘卷着毛边,背面写着行小字:"晚晴,这是小葵的愿望。要替她实现。"字迹是苏晚晴的丈夫,陈默——三年前因车祸去世的中学老师。

  "陈老师走前,把小葵的日记交给我。"苏晚晴的声音发颤,"他说,'晚晴,小葵的诗,该由你来写完'。"

  沈砚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另一句话:"小砚,有些执念,是跨时代的信。"

  深夜的典当行飘着桂花香。

  苏晚晴坐在藤椅上,手指轻轻抚过日记里的诗行。沈砚在里屋翻找东西,玉佩在她掌心发烫。

  "沈姐姐,"林小满突然抬头,"那个阿姨的眼泪...滴在日记上了。"

  沈砚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来时,看见苏晚晴正用袖口擦眼泪,宣纸上晕开一片淡蓝的痕——像极了小葵画过的向日葵。

  "您知道小葵的诗吗?"沈砚问。

  苏晚晴摇头:"她只写了半首。'向日葵的花瓣/是太阳的碎片/落在我手心/变成星星的形状...'后面就没了。"

  沈砚的手指微微发颤。她想起母亲日记本里的最后一页:"小砚,你看,孩子的诗,是最干净的执念。"

  "我帮您写完吧。"她轻声说。

  苏晚晴猛地抬头:"您...您愿意?"

  沈砚点头。她拿起那支英雄牌钢笔,在宣纸上写下:"星星的形状/是妈妈的目光/落在我梦里/变成春天的模样。"

  苏晚晴的眼泪砸在纸页上,晕开一片温柔的蓝。她接过笔,继续写:"春天的模样/是小葵的笑声/落在妈妈的耳边/变成永远的夏天。"

  初秋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日记上。

  苏晚晴合上笔记本,手指轻轻抚过最后一行字。她想起小葵临终前说的话:"妈妈,不要哭,我把向日葵种在你心里了。"

  "小葵的诗,写完了。"她把笔记本放在展柜最显眼的位置,旁边贴着张便签,是沈砚的字迹:"执念不是枷锁,是光。"

  林小满抱着作业本进来,周念跟在她身后,手里提着保温桶——陈姨熬了桂花粥,说"给刚写完诗的客人补补"。

  "沈姐姐,"林小满把作业本放在柜台上,"老师说,本周的作文题目是'最珍贵的礼物'。"

  沈砚笑了:"你想写什么?"

  林小满歪着头想了想:"写苏阿姨的日记,还有...沈姐姐的光。"

  周念把保温桶放在炉子上,热气袅袅升起,混着窗外的桂花香。苏晚晴望着展柜里的日记,突然想起陈默在日记本里写的另一句话:"晚晴,小葵的诗,是给你的情书。"

  她摸了摸腕间的机械表,表盘上的时间停在"1998.9.1517:30"——和小葵出事的时间分毫不差。

  "沈老板,"她轻声说,"我想把这本日记留在这儿。"

  沈砚点头:"它会在这里,替小葵继续写春天。"

  苏晚晴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突然回头:"沈姐姐,您知道吗?小葵最喜欢秋天。她说,'秋天有桂花香,像妈妈的香水'。"

  沈砚笑着点头:"我知道。"

  苏晚晴的背影消失在桂花香里。沈砚望着展柜里的日记,突然听见风里传来小葵的声音:"妈妈,诗写完了吗?"

  她摸了摸掌心的玉佩,又看了看展柜里的日记,突然明白:所谓"忘川典当行",从来不是收藏回忆的地方。它是灯塔,是港湾,是让所有失落的灵魂,都能找到自己未写完的诗的所在。

  林小满趴在桌上写作文,周念在给她剥橘子。阳光落在他们的发梢,像撒了把碎金。沈砚拿起笔,在当客登记簿上写下新的记录:

  "当客:苏晚晴

  物品:《小葵的夏天》手稿、英雄牌钢笔、1998年全家福

  执念:替女儿写完未完成的诗

  备注:爱,是最不会褪色的诗行。"

  暮色漫进典当行时,沈砚走到窗前。

  楼下的老槐树上,蝉鸣渐弱。她摸了摸腕间的机械表,又看了看展柜里的日记,突然听见风里传来陈默的声音:"晚晴,小葵的诗,写完了。"

  她笑了。转身走向柜台,那里,林小满正举着作文本喊:"沈姐姐,你看!我写了'苏阿姨的诗,像桂花香一样甜'!"

  周念笑着揉她的头:"小满的作文,要拿给苏阿姨看。"

  苏晚晴站在门口,接过作文本时,阳光正好落在她的肩头。她翻开本子,看见林小满歪歪扭扭的字迹:"苏阿姨,你的日记里,有全世界最美的夏天。"

  她的眼泪又一次落下,却带着温暖的笑意。

  这一次,所有的失落都有了归处,所有的诗,都找到了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