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一闪，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会去往何方，可是周围呼啸的风仿佛都在告诉他们，他们好似乘上了一辆转眼间能穿梭千里的马车。
等到空桑之树松开枝桠，金色粉末洒在地面，他们定睛一看，四周已是两面环水的山路，面前是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
逐星抱着孩子，他经此一遭，在母亲怀里依然睡得很香甜。
皎然仍然站着，可是身上却发着抖。
她低着头，似乎是耗尽了力气，站在那里的她，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了。
她如同一棵古树静静地垂着头站着。
穆衿不敢碰她，不知她是不是被凤凰雏那一击重伤在身。
皎然睁着眼，可却觉得自己被一团黑暗烟雾包围。
黑暗笼罩着她，在不断地旋转着，她想要走出去，可脚步就是移不动。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在跟着那团黑雾在不断地旋转。
但是她只是那样站着。
她竭力想要将黑雾驱散，想要在黑暗中幻想一些色彩，幻想穆衿或者师姐的笑脸。
可是不知道为何，她的幻想中失去了色彩，一切都变成了黑色。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越转越剧烈，可在穆衿，柴彻眼中，她只是呆呆地站着，终于，她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她的身子好像一团棉絮，怎么都支撑不起她的头。
当她终于跪了下来，她似是从云端跌落，从半空之中直落深渊。
穆衿急忙抱住了她，将她托起，可不知为何，她的身子像有千斤重，他一人竟无论如何都托不起她。
柴彻呆了半晌，才上来不情不愿地帮忙，可是当他的手臂环在皎然腰间，不由得看了一眼穆衿。
怪不得他抱不起皎然，连他都拽不起她，她好像生了根固执地扎进泥土中去。
逐星心中吃了一惊，失声道，“皎然怎么了？”
穆衿和柴彻两人相望着，眼中皆是疑惑。
就在这时，疾风忽然化形，“你们快走，有多远走多远！”
穆衿一听，心中不禁担忧起来，“是不是她……”
疾风点了头，“所以你们快走，趁她现在没有意识。”
逐星却不肯放下皎然离开，“她到底是怎么了？一只眼睛也受了伤，难不成也是凤凰雏所为？”
穆衿说起自从和他们分别后发生的事，说起周芝死于皎然手下，逐星能越听越不是滋味，穆衿提起步月等人拿周芝的骨灰要挟皎然下跪，她不禁呆了！
在她心中，步月绝非这般卑鄙无耻的小人。
到了这时，柴彻再没提起柴列和柴毁，一时间不再出声了。事情发展到了这一地步，他谁也不能怪罪，试问如果是他，难道能比她更容忍吗？
柴彻抱过孩子，对妻子道，“我们先走吧。”
身子已向后疾退而出。
他看出皎然现如今不对劲，若是因此伤了他妻与子，他再也承受不起失去他们的痛苦。
向后退出之势，无比迅即，回身一看，逐星并未跟上他，他只好折返回来，听得妻子轻轻叹了一声，“我走不了，看见皎然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你们都要走？留我一个人？”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了皎然已自己站了起来，她受伤的眼眶正在往下滴血，看上去甚为恐怖。
她在笑，可又好像不是笑，只是做戏。
这时，她已然换了一副神色，与方才奄奄一息之貌截然不同。
眼前的皎然，虽少了一只眼睛，可身上竟流露出一种鬼魅般的明艳，好似是一朵掉了一片花瓣的红蔷薇，美丽不可逼视。
逐星一看到她恢复了气色，立时向前走了一步摸着她的头说道，“你好一些了？”
柴彻瞧出不对劲，急忙抓住妻子的肩膀，向后退去，可是皎然却已一伸手，将师姐的手握住，“你的手很柔软，让我想起了阿娘。”
柴彻猛地一踢踢开了她的桎梏，将逐星带离她面前，“我们快走。”
逐星却心中疼得厉害，她如何看不出皎然有些古怪，可是她怎么能现在割舍下她，“不，我不想离开这里。”
疾风怔了一怔，“皎然，是你吗？”
皎然却抿嘴一笑，“我不是皎然的话，又是谁呢？”
她讲到这里，伸手挨个点了一点他们，待到穆衿面前，她伸出手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我当然是皎然，从头到尾，天地间只有一个皎然，独一无二的皎然。”
她脸上一直是带着娇俏的笑，可是她一边说话，柴彻等人脸上的神色，便越发凝重了。
疾风看着她诡异的笑，心中也知不妙，非立时说明不可，“她不是皎然，而是魔。”她硬着头皮，将话讲完，“《高山寿》练成的人很少，但走火入魔的人却很多，我就见过很多，如果他们走火入魔后不能找回自己，便会被身体中的魔夺舍，永远化魔，其他凡人疯癫只是因为他们是肉身凡胎，禁不起魔的夺舍，所以失了神智，可是皎然她会——”
话还没有说完，便见皎然突然出手，一掌攻柴彻，一掌攻逐星，全然不顾左边是什么人，右边是什么人。
当柴彻的手触上皎然的手，忽然发觉自己身躯中的一股力量被吸取走了，逐星原本就失去了内力，又因产子身子虚弱，很快便撑不住皎然汲取凡人的阳气。
穆衿不知道怎样做才好之际，忽然听见疾风的声音。
“会不会吹笛子？”
穆衿眼看柴彻和逐星的脸色煞白，急忙道，“会，会，我怎么办？”
疾风也慌了，她不能攻击皎然，只能另想办法，在袖袋里掏出一个镜子，“不，不是这个。”
丢了出去。
很快又拿出了一双木屐，“也不是这个……”
“要命，怎么就是找不到了？”
就在这时，她“哈哈”笑道，“在这里。”
丢给了穆衿一只玉笛，“这个给你。”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是要我用这神器去伤皎然？”
疾风的衣袖已然疾拂了起来，随着她衣袖拂起，一只细长竹筒飞了出去，丢在穆衿掌中。
“这是天机清心咒的曲子，你快吹！”
穆衿闻罢，立刻看了一眼曲子便放下了，开始吹奏这首曲子。
这首曲子其音初起，便令闻者好似于幽谷中听取清泉潺潺，泠泠透骨，涤荡尘埃。
再一转音，渐似清风过松柏，熄灭人心中的躁火。
忽而又好似月照空山，杳然无声，万籁俱寂。
这时皎然突然一呆，松开了攻向师姐和柴彻的手。
等到她回过神来，痴痴看着自己的手，她是做了什么？
见柴彻和逐星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孩子在一旁哭泣，过了片刻，她忽然怒睁双目，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不断重复道，“不是，不是，你说的不对？”
皎然只觉得那个声音紧贴着自己，她说，“杀了他们吧，无情无心才能成道。”
穆衿一见皎然如此，便上前替她捂住了耳朵，“摒除杂念，什么也不想，你只看着我。”
皎然便看着他，不再听那个声音，将体内真气，凝于丹田。
可是，那个声音很快再次出现。
她无法聚精会神。
穆衿再次捧起她的脸看向自己，却并不灰心，“一遍不成，再来第二遍，无论你听见了什么，都只专注你自己。”
那个声音积聚出黑雾，一点点地逼近皎然，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怪笑，紧接着，皎然的世界便暗了下来，她的眼前也不再有穆衿了。
她在黑暗中打转，“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女子笑盈盈站在了她面前，“看不出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皎然恨恨地看着她，“你不是我，刚才你想杀了师姐和穆衿，柴彻，你根本不是我！”
世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下了她和她。
只听得“啪”地一下抚掌声，她再次笑了出来，“为什么不肯承认呢？你想杀了他们，我做出的事都是你心中所想。”
“胡说，一派胡言！闭上你的嘴！”
她柔声说道，“不必发怒，你不该怪罪于我。不是你自己对自己发誓说，你将用尽一生忠诚于你自己，爱你自己，绝不背叛你自己吗？所以我只是帮你。”
皎然听到她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你怎么会知道？”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呢？我知道你所有的恐惧，所有的野心，所有的愤怒，仇恨。只是你的力量太薄弱了，你不杀了他们，永远都会有软肋，等你到了化境之时，巅峰之时，你才知道凡人的七情六欲，也不过如此，你就不会再也不会想着这些让你爱，让你恨的人了！你该杀了他们，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穆衿，斩断你的爱，离爱吧，皎然。接着就是凤凰雏，我知道你多么恨他，我会帮你杀了他。当爱恨都不在，你便成为最强者了，再无恐惧。”
“再无恐惧？”
“是啊，你不是害怕愧疚，害怕亏欠，害怕失去，害怕背叛吗？我是在帮你呀，皎然，你没有看出吗？我才是这个世上，与你最亲密之人。杀了他们吧，杀了他们，你才能彻底摆脱过去。”
皎然不断重复着她的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荒谬的话她为什么要重复，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那女子还要继续说，皎然一抬头，只觉得眼前陡地一亮，黑暗中，陡地出现了一抹微光。
“那是什么？”皎然忍不住问道。
她慌忙召出更多雾气，遮住了光。
“是你的幻觉。”她说。
皎然说不是，“那是明月。”
于是那微光便当真化为了月，周围笼罩着一团柔和的银辉。
月光的照耀之下，皎然说道，“你当真是我吗？”
她站在黑暗中，畏惧那明月，引皎然走向她，“是啊，我就是你。”
皎然真力已凝于右手，召出瘦蛟，猛地迅速地斩向黑暗。
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女子的笑声，自黑暗中再次传了出来，“杀我，你杀得了吗？”
一听到了她的声音，皎然大吃了一惊，黑暗再次袭来，明月也消失了，她一个踉跄，险些被黑暗中的什么东西绊倒。
低头一看，竟是阿娘的尸体。
她吓得不住发抖，又往后退了一步，发现身后是步月的尸体。
她彻底崩溃了，转过身飞也似向前掠了出，她的速度何等之快。
可是无论她跑出多远，那笑声始终跟着她。
好像她一直在她身后追着她。
她累了。
低头一看，是更多人的尸体。
穆衿睁大眼睛，鲜血涂抹嘴唇，师姐抱着孩子一起死去了。
柴彻呈守护之状，死前依旧撑剑站在妻儿面前。
她更害怕了，继续往前跑，停也不敢停，跑得喉咙中沁血也不敢停下来。
跑了不知多久，天色已渐渐地亮了。
她觉得很眼熟，继续往前，竟到了会英客栈。
天色大明，她向前疾行，松了一口气。
不到一个时辰，她便直向客栈中闯了进去，见阿娘坐在交椅上打瞌睡。
皎然一时不知道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了。
她到底是庄周还是蝶，她也分辨不出。
阿娘眨了只眼，笑了两声，身子一挺，站了起来，指着皎然骂道，“跑到哪里去了，还回家来作甚？”
就在此时，只听得身后，传来了阿爹的声音，“好了，她想来喜欢到那山里玩，不耽误吃饭。”
“不如，你就留在这里？”那个声音再次出现。
她呆了一呆之后，立时问道，“我真的可以留在这里？”
她“唉”地一声，“既然你有想留的地方，那就由我来替代你去另外一个地方，好不好？”
皎然正在发怔。
她真的要留在这里？
“留下吧，他们都很想你——”
“此前经历的一切，不过都是你的一场梦，你做梦离开了会英客栈，前往都督府，实则，你还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
“相信我，这才是你想要的。”
逐星声音凄厉，“皎然！求你！”
瘦蛟已刺入穆衿肩膀，柴彻无法阻挡，竟用手去握住这锋利的神器。
就在这时，面无表情的皎然忽然抽出剑来退后几步远离了他们。
她的眼中依旧没有温度。
“对不起。”
三个字一出口，手扬处，瘦蛟忽然干脆利落地捅入她的腹中，她出手之快之狠，实是难以形容。
三人全都愣住了，望定了皎然，鲜血从她腹中流出。
她笑了笑，有些释怀，“我不会死，只是想用痛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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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是要我用这神器去伤皎然？”
疾风的衣袖已然疾拂了起来，随着她衣袖拂起，一只细长竹筒飞了出去，丢在穆衿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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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皎然突然一呆，松开了攻向师姐和柴彻的手。
等到她回过神来，痴痴看着自己的手，她是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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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然只觉得那个声音紧贴着自己，她说，“杀了他们吧，无情无心才能成道。”
穆衿一见皎然如此，便上前替她捂住了耳朵，“摒除杂念，什么也不想，你只看着我。”
皎然便看着他，不再听那个声音，将体内真气，凝于丹田。
可是，那个声音很快再次出现。
她无法聚精会神。
穆衿再次捧起她的脸看向自己，却并不灰心，“一遍不成，再来第二遍，无论你听见了什么，都只专注你自己。”
那个声音积聚出黑雾，一点点地逼近皎然，终于，出现在她的眼前，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怪笑，紧接着，皎然的世界便暗了下来，她的眼前也不再有穆衿了。
她在黑暗中打转，“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女子笑盈盈站在了她面前，“看不出吗？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皎然恨恨地看着她，“你不是我，刚才你想杀了师姐和穆衿，柴彻，你根本不是我！”
世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下了她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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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你不是害怕愧疚，害怕亏欠，害怕失去，害怕背叛吗？我是在帮你呀，皎然，你没有看出吗？我才是这个世上，与你最亲密之人。杀了他们吧，杀了他们，你才能彻底摆脱过去。”
皎然不断重复着她的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荒谬的话她为什么要重复，可是她就是忍不住。
那女子还要继续说，皎然一抬头，只觉得眼前陡地一亮，黑暗中，陡地出现了一抹微光。
“那是什么？”皎然忍不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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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然说不是，“那是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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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然真力已凝于右手，召出瘦蛟，猛地迅速地斩向黑暗。
可是也就在此际，只听得那女子的笑声，自黑暗中再次传了出来，“杀我，你杀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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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无论她跑出多远，那笑声始终跟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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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彻呈守护之状，死前依旧撑剑站在妻儿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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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个时辰，她便直向客栈中闯了进去，见阿娘坐在交椅上打瞌睡。
皎然一时不知道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了。
她到底是庄周还是蝶，她也分辨不出。
阿娘眨了只眼，笑了两声，身子一挺，站了起来，指着皎然骂道，“跑到哪里去了，还回家来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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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面无表情的皎然忽然抽出剑来退后几步远离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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