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回忆楼阁-《都督府新来的侍女是个三流细作》

  “你醒了?怎么样,还头晕吗?”

  皎然双肘撑着床,面色如土,“怎么忽然很吵?”

  穆衿看了一眼他们离去的方向,没过多解释,她现在看上去已经够心烦意乱了。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你还困吗?”

  她摇头道,“睡着了我还是很累。”

  他扶着她起来,让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太阳穴,“这样好一些吗?”

  他顺着她的腰摸到肩膀,比在都督府时瘦多了,肩骨都有些硌手了,他心中一阵酸涩。

  这是心病,他清楚知道,皎然心中藏不了事,可她又因为一些原因不能和他交付重任。

  他发觉自己无能,若是能再多帮她一些,若是自己再强大一些,带她离开这里……

  一直都觉得要是她不想说时,他也不该追问她,她太有主意,也不喜欢旁人束着她。

  过去他总觉得什么东西握紧了就不会失去,可随着年岁增长,经历得多了,他反而觉得应该张开手任由他们来去,如果当真属于他,与他有缘,那么冥冥中那些还会回到他身边。

  人与人之间莫过于此。

  可这一次不一样,他如果不能解了她的心病,她不知何时才能痊愈,身上的伤她是好的比寻常人快些,可是心中的伤,谁又能看见。

  她皱着眉,那些锋利的碎片记忆刺入她的脑中,让她头痛欲裂。

  “皎然,和我说一说好不好?”

  她看着他,长久地看着,眼泪几乎要落下来,这是她在这世间最爱的男子,可是那些复杂的记忆冲入她的脑海,时刻提醒着她,她也曾经用这样孤注一掷的爱,喜欢过其他人。

  她是不专情,贪婪,自私的人。

  可他还是一如当初她爱他时的模样,即使即知道他并非第一眼见到时她以为天真无邪的小公子,她还是爱他。

  爱他的钟情。

  他好像永远不会让她怀疑他会变心。

  即使他伙同程娘子要她质疑他对她的爱,她也不会被他蒙骗,因为他给了她足够强大的底气,他让她明白一个男子的执着。

  她想要将那些屈辱,不甘,痛苦,卑劣,全都说给他听,可有那么一瞬间,也担心他不能理解她。

  可他却一听就明白了。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说,“我这里要炸了。”

  “为什么?”

  她皱着眉十分难过,“好像走马灯一样,这里不停出现很多我不认识的人,还有……很多很多……我自己。”

  穆衿不急不躁,擦了她的眼泪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些都是你呢?”

  “他们的脸跟我长得很像,有些人不太像,可我还是觉得那是我,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照着镜子,除去肌骨,里面的东西,是一模一样的。”

  他道,“你害怕的,是你自己吗?”

  皎然说,“也不是,是我觉得很乱,好像被一张网缠住了,我喘不过气来了,天旋地转。”

  不知为何,她在他面前隐去了阿恒。

  现在她明白了为什么这地宫里那么多古怪的人。

  她几乎是一回来就想明白了,也许看着那些残缺的人,他会想起他们的过往。

  也会想起来她。

  那是一场鲜红的梦,被鲜血染红。

  阿恒太过强势,热烈,几乎将无暇印在了他的骨髓中。

  想到那样炙热的爱,她便眉头紧锁。

  一遍遍询问身边人她是谁,也是她想要问自己的问题。

  她忍不住再次问穆衿。

  穆衿道,“有时候你是谁,相比起你想要做谁,反倒没那么重要。”

  “我想要做谁?”

  “是啊,既然你说那些人都是你,可你有没有想过,你想要做谁?”

  皎然被他一语惊醒,她一直想的都是做皎然,“当然是——”

  “皎然。对吗?”他替她回答。

  她点了点头,“我从来不想做其他人。”

  穆衿望着她的眼睛,“生生死死,是凡人难以逃脱的宿命,皎然,毁灭之后便有重生,可每一次重生,都会是一个新的人,你觉得对吗?”

  她入迷地听着他的话。

  “如果你觉得我说得对,那你就不要苦恼了,因为那些人都和你无关,只是旁人罢了,你想想,他们只是经过你身旁,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你又为什么要为了他们那么烦忧?”

  “可是我无法控制我的脑子,他们钻进来,在我脑子里肆虐。”

  穆衿按住她拍打自己的手,让她停下伤害自己的行为。

  “我有个好办法,你想不想试一试?”

  “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再胡思乱想?”

  他说那当然,“你忘了我有个本领吗?”

  皎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穆衿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她立刻反应了过来,“过目不忘!”

  穆衿见她的笑,心中涌起一些欣慰,“对啊,所以这种事,你请教我,是最好的。”

  皎然在他说出这话之后,便静默了一下。

  因她想到他的痛苦。

  过目不忘意味着他对自己所受的痛苦也无法忘记。

  不能遗忘有时候也是一种诅咒。

  穆衿看出她的犹豫,捧起她的脸亲了亲,“你是不是在想,我不能忘记,那该多么痛苦?”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穆衿说不要紧,他盘腿坐在她身边,“没有那么痛苦,因为我有个办法,可以封印记忆,你知道那是什么办法吗?”

  皎然不知道凡人居然也有这种能力。

  “封印记忆,怎么个封印法?”

  他道,“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很管用。”

  他让皎然闭上眼睛。

  皎然照做,紧闭眼睛,眼前一片黑暗,“然后呢?”

  他道,“专心致志,不要分神,不然你学不会。”

  “好。”

  “现在最重要的是整理好你脑海中乱麻一样的回忆。”

  “我整理不好。”

  他道很简单,“目前为止,出现在你脑海中的几段让你印象最深的记忆,你觉得都是同一时间的吗?”

  “不是,有些是百年间的,有些是几十年间的,而且好像位置,人物,时间,都不一样。”

  “好,那你现在就将这些回忆都当作是一个个的故事。这些故事不小心被打碎了,所以混在一起。”

  “嗯,然后呢?”

  “你想象自己将这些碎片分门别类,放置在一大片空地上。”

  “什么样的空地?”

  穆衿道,“不重要,空无一物的空地。”

  皎然问道,“有草吗?”

  “嗯?”穆衿忍不住睁开眼睛,眼前是她微颤的长睫,他忍住嘴角的笑。

  “没有草,没有花,什么都没。”

  “哦,我知道了,现在都放置好了。”皎然紧闭双眼。

  “然后你幻想着一片空地后有一座楼阁。”

  “什么样的楼阁?”

  “随你。”他说。

  “好吧,我想好了。”

  “然后你再想,楼阁里面有无数个箱子。”

  “什么样的箱子?”

  “很大的箱子,很大。都摆在楼阁里,从壹到贰到叁……每个箱子上都有一个数。”

  “为什么?”

  “照做。”

  “哦,然后呢?”

  “方才空地上的碎片,你按照印象最深的,将整理好的碎片装入箱子中。”

  皎然沉默片刻,紧闭眼睛,什么都没说。

  穆衿也没开口,等她完成这一项壮举。

  她在专注时一向不容易被打扰,如果她想做成一件事,无论多少阻碍,她也能心无旁骛。

  “现在装到第几个箱子了?”

  “快了。”皎然道。

  外面的钟声忽然响了一声。

  皎然正下意识想睁开眼睛,穆衿已经捂住了她的耳朵,“专心。”

  “好。”

  过了不知多久,她筋疲力尽,慢慢睁开了眼睛。

  “如何?”

  “都装好了。”她说。

  “有多少个箱子?”

  “三十二个。”

  穆衿气定神闲,“你还头疼吗?”

  她晃了晃脑袋,“不疼了。”

  上前抱住他的肩膀,“厉害啊,你这个办法。”

  “唉,人聪明真没办法……就我这么聪明的脑子,你得了我,难道不沾沾自喜?”

  皎然望着他这双也望向自己的眼睛,一瞬间明白了,其实他只是穆衿,就算是跟孟藏雪再像,他也只是穆衿。

  而她跟无暇再像,她也只是皎然。

  他们都不是那些人。

  过去的,就都过去了。

  她不再出卖残缺的身躯的度日,孟藏雪也不再心系天下。

  他们都已经在百年前死去。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你一直叫我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吗?”穆衿忽然问她。

  皎然本想打哈哈瞒过去,可他的目光那样认真,她反而不忍心了,“我梦见有一世我是个只有半边脑袋的人,而你是个悬壶济世的神医,你在一个杂技班子里遇见了我。”

  “后来呢?”

  “后来你心善,帮我们一一看诊,结束后,又继续去治病救人去了。”

  穆衿轻笑道,“那肯定不是我。”

  “你怎么能断定?”

  “我断定的是,穆衿不会将皎然一个人留下。”

  千言万语,她一时间都说不出来。

  是了,她的穆衿不会将她一个人留在那个鬼地方,让她继续在泥潭里活着。

  孟藏雪很好,可他也只是孟藏雪,不是她的穆衿,无暇爱的是孟藏雪还是阿恒,其实都和她无关。

  因为皎然已经有了穆衿。

  她比无暇幸运,无暇至死还在想自己爱的是谁,可她现在清晰地看见了面前人,确定他便是自己所求。

  她的心意,一清二楚。

  “阿彻,你回来了?”穆衿看见他急匆匆跑进来。

  皎然也立刻看见了他怀里的师姐,“师姐,她怎么了?”

  柴彻将人放在他们身边,穆衿急忙披衣下床,“她受伤了?”

  皎然果然见她手臂的血渗透衣裳,“我去叫人。”

  穆衿拉住了她,“你在这里看着她,我跟阿彻去。”

  柴彻没等穆衿便跑了出去。

  皎然心急如焚,也只能等在石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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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等到穆衿跟柴彻回来,来的人却是步月。

  “你怎么在这里?”

  步月几步到了床前,“她怎么样?”

  “昏倒了,你看不见?”皎然道。

  她很快转过来弯,“你怎么会知道她受伤了?”

  步月没解释,懒得搭理她。

  皎然道,“是你打伤了她对不对?”

  步月甩开她的手,“别胡言乱语。”

  “哦,哦,我知道了,是绪盟仇。”

  步月沉默了,没回答。

  沉默便是一种肯定了。

  皎然愤愤不平,“她呢,我要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叫有仇必报!”

  步月嫌她吵得慌,“别那么多嘴了行吗?”

  “她都把师姐害成这样了,我就说几句狠话,还没真要动手,你就开始帮她说话了?你别忘了,我们才是同门!师姐也是你的师妹啊!”

  步月查看她的伤势,被皎然一把推开了,“别碰她一下。”

  争执间,前几日遇见的那个没有双目的盲人被柴彻和穆衿带了进来。

  柴彻一见到步月在这里就险些要和他动起手来了。

  被穆衿给拉住了,“现在不是你们争斗的时候,先看看她再说。”

  那盲者在皎然的带领下,坐在了床边。

  为她把脉后,他说道,“还请你们几位出去,皎然姑娘留下帮一帮我。”

  “好。”

  柴彻道,“我是她夫君,也一起留下吧。”

  盲者道,“不必了,有皎然姑娘一人足矣。”

  柴彻还想再说,被穆衿拉了出去,“行了,你尽快让他帮忙诊治吧,我看她手臂伤得不轻。”

  三人走了出去。

  步月的心也悬着,他当然没忘当日她那只手臂伤得多重。

  一出去,柴彻便揪着他的衣裳和他缠斗起来,穆衿站在一边拦也拦不住。

  步月被他狠狠打了一拳,嘴角渗出血来。

  正要朝他动手,想到了什么,又收了回来。

  现在他已是她夫君,看见逐星那么在意他,他又怎么能向他下手。

  让她徒增伤感,他不想那样做。

  穆衿就在这个当口抓住了柴彻的手臂,“别再打了。”

  步月爬起来,擦了嘴角的血,冷笑道,“真是个孬种,有本事打死我。”

  穆衿咬紧后槽牙,这两个人真是……

  “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出去。”他道。

  柴彻不语。

  步月点点头,“你说得对,凤凰雏不知还憋了什么招,你们再呆下去,估计全都得死在这里了。”

  柴彻看了一眼穆衿,“我总觉得凤凰雏要的是皎然。”

  话声才落,穆衿和步月都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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