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渺小如尘-《都督府新来的侍女是个三流细作》

  他们时常玩这种游戏,乐此不疲,他的蛇尾对她来说不再是秘密了,她甚至能摸到不同大小的鳞片,有一种光滑的触感,但又很坚硬。

  那时她还不知道拥有这条尾巴的人有多么强大的力量。

  而他也渐渐对于她的身体熟悉起来,他触碰她的身体就像是触碰他自己。

  只有一件事让他不满意,她想起他时才会叫他名字阿恒,找他玩耍,他想的是时时刻刻都跟她在一起。

  她只有一半脑袋,所以她可能比平常人迟钝。

  他已经在慢慢恢复仙法,待到他恢复如初,千年的法术,想要修复她的身躯,易如反掌。

  到时候便能真如她的名字,无暇一样,对他来说不过是挥一挥手而已。

  杂技班子像是个污泥潭,可他从来没这么开心,这里比起妙境,要好一百倍。

  因为有无暇。

  妙境里,没有这样的人。

  他牵着她的手,在那些凡人的嬉笑声中起舞,他的长尾绕着她的腰,将她整个揽入怀里,她就像是他分开身躯的一条断尾,因为找到了她,他才变得完整了。

  阿娘死后,他就一无所有了。

  漫长的生命,虚虚实实,有一些东西他想要寻找到,可他握不住,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只觉得母亲死后,他便再无那件东西了。

  千年万年,他拥有的只有无边的恨意。

  可她不同,她是不同的,所以他喜欢她。

  她不畏惧他,亲近他,她剩下一只的眼睛中倒映他的身影。

  他从来瞧不上凡人,弱小,自私,邪恶,无情,卑劣,也瞧不上妙境的仙侍,他们只是凡人解开凡躯后的形态,虽不再那么弱小,可一样让他厌恶。

  天上人间,他一直被孤独围绕。

  唯独她是不一样的。

  她一个人吃饱了,喝足了便再不期待什么了。

  她不贪婪,如果一个人只想要填饱肚子活下去,那她的这种贪婪应该被原谅,所以他将她从贪婪一词中剔除。

  她愿意和旁人说话,谈笑,可她从不依托于任何一个人,她的本性是淡漠的,就连对他也是,她一个人能呆呆地坐很久,杂技班子里的人都说她是个傻子,可他明白,她仅存一半的脑子就是一个小小尘世,她有着自己的处事原则和不屈不挠的态度。

  他是不该存活于世的怪胎,可上天垂怜,让他跟凡人中的一批怪胎一起活在着一隅。

  他感知到了一种美,无暇像是一只断了一小块翅膀的蝴蝶,停在他掌中。

  因她的残缺,他想到了自己的古怪,他不属于仙,不属于凡人,也不属于妖,三界之内,都找不到像他一样的怪胎。

  所以妙境的人只能囚禁他,一个没有作恶的小怪胎,他们暂时还没理由除去他。

  现在好了,他们再也不能将他困在牢笼中了,他根本不屑于做什么竹宿,做神侍之首,说来说去,不过为人奴仆。

  将功补过,要他用千万年的岁月侍奉神侍,洗清他浑身的罪恶?可笑!

  世间多的是两面三刀,道貌岸然之辈。

  怎么比得上无暇呢?

  他便问起她是怎么到了这里,跟他们一样成为怪胎供人耻笑。

  她说那天杂技班子到了他们村子里,阿娘拉她过去,问他们,“她够不够怪?够不够可怕?”

  然后看了她的脑袋,认为她足够恐怖了,就收下了她。

  原本担心卖不出的阿娘还补了一句说,“要是她不够格,那她可以再削掉她半个头,说不定一个没有头的她,也能活着,到时候就更能卖出个好价。”

  他无意问了一句,“你还记得你家的方向吗?”

  她点点头。

  次日他带回来一包酥肉,用油皮纸包着,好像是从街上才买来的。

  他偷偷混了出去,又混了进来,只为了给她买一包酥肉。

  无暇吃了一口,很香,她一向很爱吃肉。

  “是炙猪肉吗?”

  他说不是,眼眸中闪烁奇异的光茫,“你再猜猜。”

  无暇没了半颗脑袋,想不出更多答案。

  他笑了笑,没说话,让她多吃一些。

  等到她吃完,擦干净了手,她问道,“你是怎么杀了她的?”

  他愣在原地,微微发怔,然后低头笑了声,“你猜出来了?!”

  两个人都笑了,她笑得实在开心,笑得眼泪从眼眶中流淌而出。

  一只眼睛竟也能流那么多眼泪。

  她哭着,也笑着,说道,“我不是傻子,可我竟然很快乐,明明她是我……”

  无暇说了一半便被泪水压制,再也说不出来话了。

  等到她不想哭了,她对月起誓,“若我还有来世,我要一个很爱很爱我的阿娘,不,两个,两个才够!我要她们都爱我胜过生命,我要她们永远不伤害我,永远爱护我,宠溺我,将我当成她在这世上最重要之人!”

  发完愿,她才有些发懵,“阿恒,你说月亮上的神仙能听见我的愿望吗?”

  他实在心疼她,情不自禁搂她入怀。

  可是须臾后,她又不为所动了,眼泪也干了,好像根本不曾悲伤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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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久了,他就发现她的异常了。

  她有些迟钝,甚至可以说是麻木。

  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她都无所谓,只由于自己欢愉就是,没人能约束她。

  凡尘对于女子的约束,对于这个不健全的女子而言,全都虚无缥缈,她没自尊,不专情,不动心。

  她想要的时候,任何一个男子都可以,可要是她不想,他亲眼看着她能将一把簪子从别人眼睛里插进去,再缓缓拔出来,沾满血擦干净,脸上不带一丝情绪。

  凡事满足她的欲望就好,无论是食欲还是其他欲望。

  于是他检查她全身,里里外外检查。

  发现了一个似病非病的问题。

  凡人皆有七情六欲,情根如乱麻数之不尽。

  可她只是稀稀疏疏几根情根,还都细微几乎不可见。

  这样的人,天生就是无情之人。

  就连他也有数不尽的情根,只要人不断情绝爱,情根便生生不息。

  他无数次进入,原来都只是一场场毫无意义的游戏。

  他们的躯壳没有距离,可心却始终不曾触碰到彼此。

  原本他已快要完全痊愈。

  他做出了一个决定,不再去寻找黑龙。

  黑龙比他更想要复仇,他们没能杀尽妙境中的人,所以约定十年后卷土重来。

  十年后,他们要找到彼此,到那时他的伤应该就随着时间痊愈了。

  不知是怜惜她情根稀薄还是怜惜自己为了一个几乎没有情根的人牵肠挂肚,他花了五百年的道行让她的情根生长出来。

  其实他不该这么做。

  因为如果上天注定她的情根薄弱,一定有它的道理,但他要与天争一争,斗一斗。

  他要强行唤醒她的情根,将他在仇恨中艰难修炼的道行覆在她身上。

  要她学会爱他。

  他的母亲已经死去,形神俱灭,无法寻回,这个世上唯一爱他的人已经彻底在天地间消失。

  他是半神之躯,有着千万年的寿元,也有着千万年的孤寂。

  复仇只能带给他短暂的快乐,在短暂的满足后,他陷入了更加黑暗的深渊。

  他有远胜于凡人的神力,如果他想,甚至可以杀死凡人的皇帝,去做凡人中至高无上的人,可是这有什么用,就好像做一堆蚂蚁中那只最大的蚂蚁一样。

  或许应该朝上看,他应该杀尽妙境的仇人,独享妙境,成为妙境的王者,可是神尊想让他做竹宿,他也不喜欢,他以为自己想要做的是三十三重天最高的那个,也许是成为天道。

  可现在他才明白,那些纵使跟他的仇恨一样能暂时满足他,也填满不了他内心的空虚。

  他更加不想去救济凡人,拯救苍生,因他是个毫无恻隐之心的怪胎。

  千年以来的彷徨和迷失,在此刻都消散了。

  他确定要这样做。

  因为他找到了一个阿娘所说的归宿。

  世上不只是女子需要归宿,所有人都需要,没有归宿和方向的人,前路将永远笼罩雾气。

  她说那很痛,一个情根稀少的人忽然被神力催发唤醒新的情根,当然痛苦异常。

  可他许诺她,在一切痛苦过去后,她会有更好的东西。

  情根在她心中萌芽重发,她的气色忽然变得红润了。

  可是她也变得更沉默。

  又三十日,他发现她有孕在身。

  于是他决定带她走,她不肯,他以为她对这个地方还有怀念,便杀光了整个杂技班子。

  她还是不肯走,等了好几日。

  除了吃些东西,睡觉,几日间都没离开这里。

  几日后,她发现没等到想等的人,她才肯跟他离开。

  她和他生下了一男一女。

  两个孩子长到三岁的时候他也教会了她识字。

  她先为他转述了《长生诀》,这本秘籍让他开始一点点重聚神力,弥补他失去了五百年道行,可是还不够,最少也要七八十年才能修炼如初。

  无暇只是凡人,她能不能活到七八十岁尚且是个难题。

  他不能失去她。

  可是他还是要征求她的同意,如果她不愿呢?

  她愿意。

  她愿意和他长长久久作伴,他们将成为神仙眷侣。

  他决意成为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与天斗,他要为她逆天改命。

  引雷劫,他要带她避开无常。

  所有的劫难一时降在他身上,这是能让她拥有更长寿命的唯一捷径。

  他的法术在天道面前不过是蚍蜉撼树,最终也没能成功,反倒是重伤。

  那黑龙就在此时找到他们,要他跟她离开。

  见他已有爱人,黑龙不开心,两个要复仇的人怎么能半路抛弃彼此,她恨他,也恨她。

  在黑龙眼中,他们才是不可分割的伙伴。

  可他却选择了她,一个凡人。

  黑龙发起怒来,重伤了他,她夺走《高山寿》,那才是修道的真正秘籍,武道的至高。

  他还没来得及让她复述开始修炼,便就被夺走了。

  黑龙目空一切,如果他不愿跟她杀回去,那她现在就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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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沉默,不答话。

  落在她眼中,便让她更加愤恨,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要伤人,因为她自知已经得不到他的回答了。

  他背叛了她。

  情急之下,她赶尽杀绝,那个女子就在此时冲出来挡在了他面前。

  黑龙杀了她,她从未想过凡人真的有胆量替他去死。

  凡人卑微懦弱,渺小如尘,数十载光阴过去,便成了一抔泥土。

  可她这样的凡人,竟也敢为他付出生命。

  黑龙带着《高山寿》落荒而逃,留下这一个凡人和一个半神。

  她是被神器所伤,他的法术丝毫不起作用。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无暇给了他一个香包,求他帮忙挂在月老庙外头的一棵树上,香包里写了她的愿望。

  他并不怀疑,那里面是她想要来世遇见他,再认出他的愿望。

  她死后,他将香包挂在一根树杈上,长长久久地看着,那棵树后来长得越来越粗。

  他将手迟缓地收回,双眼有些悲痛,“现在,你想起来了吗?”

  皎然无力瘫坐在地上。

  瘦蛟也掉落在地上。

  一场回忆,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你的香包,后来过了许多年,我怕弄丢了,又取了回来,放在最安全的地方。”

  皎然说,“难道你从未打开过?”

  他说,“我想找到你后,和你一起看。”

  皎然道,“无暇已经死了,我只是皎然,我也只想做皎然,那个女子,她不是我。”

  凤凰雏取出一只褪色了香包,“我们一起看看,看你过去待我心意,然后你再决定你要做无暇还是皎然,好吗?”

  她没有说话,香包里的东西,她心中明白。

  于是尘封了两百多年的香包此时被打开了。

  里面除了一小块儿丝巾碎片,什么都没有。

  “你原来在这碎片上写了什么?”

  皎然说,“原本就是一字没有。”

  他不信,“你写了,但是过了太久,字已褪色消失了。”

  皎然说道,“不是我写下的,是无暇,你应该问的人是她,只是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是那巫女跟妙境的人一起戏耍了我,现在你也要戏耍我?”

  “我不知圣巫是如何戏耍你,但我想,我与无暇并非一个人,她是不是戏耍你,我也无从得知,可我的确看见,这碎片上空无一字。”

  “绝不可能,上面一定写了海誓山盟。”

  皎然说,“这帕子的碎片是她绞下来的,帕子是一个曾来过杂技班子的年轻公子给她的,那个公子也是达官贵人,你杀光杂技班子里的人后,她等的人就是他,可她也知道,那人只是怜悯她毁了容,又有些痴傻。甚至,连她死前,她祈祷的也是如果还能遇到那个人,她想要以一个完美无缺的样子去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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