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真气锁-《挽剑愁眠》

  一滴雨落在危采薇衫上。

  紧接着是许多滴。

  雨线席天幕地,无数的雨点落在她身上,穿透她的衣衫,将她彻底打回一个凡人。

  危采薇跌坐在泥汤里,无边的大雨落下来,浇得她浑身冰凉。

  一道血痕,由肩颈侧边一直延伸到腹部,雨水顺着伤口流下,仿佛涓涓溪流淌过她的伤处,伤口沾水带来的刺痛,粘连在被冰冷雨水沁透的薄衫下,与那寒冷的感觉难舍难分,一并让她的身躯痉挛。

  这就叫恐惧。

  她已经三百余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如果说柳析的那一剑带给她的只是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以及一瞬的错愕和惊诧,那么这一刻,她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那股犹如密密麻麻的虫蚁瞬间爬满全身般的瘙痒与颤动。

  她知道天霜杀不了她、柳析杀不了她,连那招避无可避的“宿命”也奈何不了她,她的真气之强大,早在三百年前就已到了凡人无法企及的地步。

  不到半年,死在她手上的武林名宿比过去三年还要多得多。

  在某种程度上,她该感谢那个勇敢而热烈甚至于有些愚蠢的少女,令她得以一窥那剑法以及那剑法的使用者身上巨大的潜能。

  她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所以她必须比往昔更加强大——空前绝后地强大。

  这一剑在她身上烙下的印痕,竟一时无法如先前那样奇迹般地复原,狰狞的伤口裸露在外,渗着暗红色的浓稠鲜血。

  “这是李清幽会有的力量吗?”危采薇爬将起来,运起内力封住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讥讽般地大笑,“只有不夜天,才有能力挥出这一剑。”

  而这一剑,寻常后果只有死亡。

  即便是不夜天,挥出这一剑,也要承受相当大的代价。

  “不。”一个坚定沉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几乎一字一句地宣告,“这一剑,不夜天做不到。”

  李清幽挥出这一剑后并没有死,尽管浑身上下承受了撕裂般的剧痛,他仍然活了下来。

  那是与危采薇同根同源的可怕能力——真气护体,不单能够护住体外,亦能护住体内,只不过李清幽体内的真气仍不足以与危采薇数百年的功力相比,否则他这一剑,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损伤。

  正因为他还保有活的意志,才没有将全部力量施加在这一剑上面,也正因为如此,这一剑才能发挥出“生”的力量,而非“死”的绝唱。

  一个人太脆弱,怎样都可能死掉,随随便便都可能死掉,一棵苗在长成参天大树之前,有各种各样的意外可能致使它死掉,即使已经长成了树,过个几百年、几千年,一样会寿终正寝,最后死掉。

  一棵树的全部意义就在于树。

  只有在树是树的几百年、几千年内,才开花结果、生叶垂枝,也许会有些人围着你唱和跳,也许会有溪流从你绵延百尺的根深蒂固处改道,也许秋收冬藏,一代又一代的草木和野兽繁衍更迭,璀璨繁星浸润迢迢银汉时,悄然落幕。

  生命永远比死亡更为珍贵、更为强大。

  江晚山携剑直面危采薇:“这一剑,唯有李清幽做得到。”

  危采薇略带惊讶地望向他,旋即笑道:“你……竟然没死?”

  一道劲风掠过,李清幽骤然觉察掌心一凉,奈何已精疲力竭,整个身子躺倒在水洼中,不得动弹,手中剑已然落入危采薇手里。

  江晚山没死,也就是说,李清幽并没有杀他,却一样得了他的功力。

  那说明什么呢?

  危采薇脸上的笑容足以说明她清楚地意识到李清幽身上的变化。

  “你、你……果然是成了……”危采薇稍稍挑眉,面露喜色,“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成……如今我离升仙只有一步之遥,差的正是你这一环!你不愧为魔宫座下第一杀手,你做得好、你做得好!”

  她用一根极细的银针刺入位于颈下的天突穴,配合自身强大的内力,企图封闭情感,力求断情绝欲,事实上她也的确通过这种手法抑制住了自己绝大多数不那么激烈的情绪。

  但此刻,她内心的兴奋仍然在相当程度上溢于言表。

  弋鳐漆黑如渊的剑身在月光下折射出狂潮翻覆的浪影,银白的轨迹顺着剑尖直走,最终停滞在危采薇青筋明晰的手上。

  李清幽望着大雨中的江晚山,又望了望与他对峙的危采薇。

  他没有说任何话。

  他与江晚山约定好,他拼尽全力将危采薇的护体真气破除,他该做的已经做到了,接下来的事,即便他心想帮,凭他现在的状态也无法插手。

  听天由命么?

  不,是听江晚山由命吧。

  李清幽选择了相信他——相信那个一剑可当百万师的男人,相信他有办法在十死无生处破开一条生路。

  李清幽艰难地支起身,两手搀着积水的地面往稍远处挪动身躯,避免之后被二人过分强大的内息波及。

  接下来的事,只有江晚山能做到。

  正如刚才的事只有李清幽能做到一样。

  “你的真气全渡与他,如今不过是个废人,竟还敢找上来,不怕我连你一并杀了?”危采薇望着面前的江晚山,娇艳欲滴的唇角在雨幕中来者不拒地迎上频仍的雨滴,一丝淡淡的腥臭逐渐弥漫开来。

  李清幽的一剑,将她护体真气破开,长久以来食人而致的浑身尸臭血腥抑制不住地弥散在水汽中,须臾便搅得周遭气息酸腐骇人,仿佛至阴至厉的妖邪陡然现身。

  江晚山面色惨白,无边际的雨幕中,碧青色的剑光干脆利落地脱鞘而出。

  “我苦练外功二十余年,不过失了内力而已,还挥得动手里这柄剑。”江晚山道。

  危采薇的左手轻覆于方才那伤口上,随后轻蔑一笑:“你破了我护体真气,又能如何?”

  “你活了很久,比我、比顷天之能的三十名剑加起来还要久,哪怕是数以万计全副武装的兵马,也拿你毫无办法……”江晚山缓缓道,“可你,当真以为你天下无敌么?”

  江晚山环望四周,只见江潮边、高楼上、江心舟中……忽地闪现出无数人影,一股压倒性的力量从四面八方瞬间袭来!

  危采薇眼看着自己的伤口逐渐崩解,难以置信地环顾四围。

  真气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