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狐狸如是说·1-《一蔸繁花半生林》

  那天晚上,约翰趴在通风管道口,从天花板上往高级客房里窥视,确定任务目标的方位,也看见了任务目标当晚的床伴,留着艳红色长发的亚裔。

  那个人在他看过去的同时,和他撞上了视线。

  他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那个艳红长发的人一个眼睛里长了两颗眼珠,一蓝一黄。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乔装打扮过的人,很可能红色长发也是假的。

  隔着通风口的金属板,金色的眼睛像是带着针、长着刺死死抓着约翰,但那个人没有对天花板上的刺客做出任何明显反馈,没有告诉马上要身陷危险的床伴,也没有马上逃离现场,只是依然骑在床上人的器官上,摆动腰肢,动作像专业的马术运动员,昏黄灯光在湿润的皮肤上反光,随着动作绽放出流动的光泽。

  约翰犹豫要不要暂时撤退,还是要顶着那个妖艳床伴尖叫引来别人的风险,下去先打晕,再杀了任务目标。

  对监控摄像的控制,再过十五分钟就要失效,约翰不能花太多时间选择。

  正当他旋开了通风口金属板的螺丝钉,准备动手的时候,那个人却仰着头看向约翰,竖起食指,贴在自己的嘴唇前。约翰看了一眼计时表,还有十四分钟三十七秒。

  任务目标抓着床单,指关节发白,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呼声,眼睛睁着,却已经快看不见眼珠子了。床上的人还在上下晃腰腿,听到身下人的声音后加快速度。

  约翰看见躺着的男人开始挣扎,双手在乱舞,似乎想要推开什么,双腿小浮动踢蹬。那个亚裔发觉了,兴奋地笑起来,索取的动作更卖力,确切点是用劲,整张床都被他推得一下一下滑动,和地板摩擦发出磕碰声。

  在一声高亢的哭音之后,任务目标丧失了力气,瘫倒在床上,喉结滚动了几下,接着彻底安静。

  上面动的家伙也叫出声,但听上去很满足,是那种长长的、颤抖着的欢愉尖叫。对方坐在床上人的腿上喘气,对天花板上的约翰勾勾手指,示意他可以下来了。约翰低头看了看时间,还剩十分钟九秒。

  “和墨西哥人生意的文件在银色的保险箱,第二层,第一层是他老婆的出轨照片,我猜你不感兴趣。”那个人慢悠悠地给约翰指出保险箱方向,“他老婆的出轨对象竟是他家扫泳池的南非小子。”

  约翰没有说话。

  按常理,在暗杀任务中遇到陌生人在场,为了规避风险,避免接触,才是最优选择;如果不慎遇到,要么想办法杀死,要么达成共识当做没见过对方。

  约翰不了解在场第三个人的底细,仅从懒散而且不设防的举动中推测,这人大概是个习惯了这种暗杀富豪场面的性工作者;可狐狸几乎在约翰看见他的时候就发现了天花板上有人,约翰很确定自己没有制造出多余的声音,或者做了其他会暴露自己的举动。

  于是,这个陌生人的身份变得模糊并且危险,约翰对其的存在不禁感到更加警惕。

  保险箱是老式的转轮密码,连接着警报器,约翰的经验告诉他必须小心破解,不能出错。

  那个身份不明的家伙从床上下来,扯下红色的假发,发网随之散开,露出属于祂原本的黑发,又长又直超过膝盖。祂随便披了一件暗红长睡袍,半遮半掩露着沾满液体的身体,走到约翰边上。

  约翰抬起眼皮看了一眼散步一样走过来的家伙,依然没有说话,眼里不遮掩对来者的疏远。对方耸了耸肩膀,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手无寸铁、没有威胁。

  被这个意外情况打断,破解密码的时间被严重压缩,约翰一边盘算如果在监控探头恢复之后还没成功,他应该怎么应付被发现的情况,一边还要专心听锁芯的声音。

  那家伙倒是知道不要在这时候打扰。

  但这种善解人意,只维持两分钟。

  接着对方忽然开口问:“还剩几分钟。”

  约翰没回答,专心手里的工作。

  这回祂直接敲两下保险箱,把约翰的耳朵震得嗡嗡响。刺客的素质极好,只能在心里骂娘,没好气回答了:“七分半。”

  “傻小子,那你还在这里解密码玩?”祂叫起来,一把拉开约翰,眼疾眼快从约翰大腿侧边抽出匕首,动作没有一点停顿,挥着匕首刺向破解了一半的锁。约翰甚至来不及出半声阻止。

  锁和刀片,在约翰面前都碎了个稀烂。

  保险箱的门确实开了,文件也确实都在里头躺着,也有那些暧昧的出轨照片。被开启的还有疯狂作响的警报器。

  这回约翰把脏话骂出口了。

  而始作俑者对此回应:“不客气。”

  四面八方的安保急促奔向他们老板的房间,原来的撤退路线是不能用了。他们两个都选择了从阳台走,试图在上方找最短路线逃生。

  “我帮你杀了那男的,你怎么一句谢谢都没有!”引起混乱的罪魁祸首站在窗台上,忽然拉住约翰。

  “谢你什么?触发警报?”约翰瞪着他,想要甩开。

  始作俑者却不以为然:“真不懂你们这些量产出来的刺客,真觉得计划不会变的,一点都不有趣!”

  约翰没时间和他拌嘴,掏出枪对着他脑门,这是威胁:“那就别掺和。”

  对方看他的枪口,还怪笑起来,不知分寸地伸手捏约翰的脸,说:“小家伙还会亮牙齿吓人,怪可爱的。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我有捷径可走。”

  约翰拍开那只手,“不需要。”

  “不领情!”那家伙故作嗔怒。下一秒却探过身子,揪着约翰的领子,在嘴唇上留下一枚吻,吮吸出明显声音的那种。

  还没等约翰反应过来,那疯疯癫癫的家伙往后一倒,从二十三楼阳台边缘翻身下去,留他在阳台上愣了三秒钟的神。好在每个阳台与阳台之间的空隙窄小,约翰闯入隔壁房间,找到了另一条逃脱路线。

  工作算是圆满结束。

  现在。此时此刻。

  约翰又看见了这张熟悉的脸。如果不是约翰事先认识过那家伙,他也会以为,站在阔佬边上的亚裔年轻人,是阔佬新收的糖宝。

  那家伙穿着颜色亮眼的刺绣男士西装看上去就价值不菲,被阔佬揽在身侧,肢体上表现出顺从。而在这温顺柔软的外壳下面,又好似藏了一团火;被红色眼线和金箔亮片装点的金色双眼,明目张胆在人群中寻找更多猎物,和他们对视,对他们挑逗。约翰甚至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士,直愣愣看着那只狐狸,在公众场合起了生理反应。

  那露骨的视线也对上了约翰。

  但约翰只是眯了眯眼睛,没有更多动作。他对这只狐狸的认识,也只不过上次任务中,恰巧说过几句话,见识过这人安排意外死亡的手段——说是意外死亡,倒不如说是一种恶趣味。

  约翰没想到这家伙还能活着。毕竟当时他跳下二十三楼的时候,身上就一件睡袍,没有防护也没有绳索。上次回安全屋之后,约翰也打探过那只不按常理做事、疯疯癫癫的狐狸,祂并不难找,甚至有些出名,祂被叫做“玉藻前”,名字是犬童晃硕,但血脉大概是朝鲜族,东南亚拥兵自重的行业内话事人宋氏是祂的本家,也算出身名门,但风评极差。

  他应该小心这个疯狂的家伙,不能让搅了他这次任务。

  正在工作的刺客穿着侍者统一的衣服和眼罩,举着托盘在人群里穿梭,两次经过伪装成糖宝的狐狸。对方没有与他再互动。约翰猜这人应该没认出他来,刚刚那个对视这是凑巧碰到他无差别撒网。但他也不敢就此放松警惕。依照计划的时间,约翰在两分钟之后换班去侍者休息室,取任务需要的药品和枪支。

  约翰刚刚走进休息室,门还差一点儿关上,忽然被一只脚拦住了门框。那只狐狸闯进来,迅速关上门,砰一声巨响,置物架子都抖了抖。

  狭小的休息室空气一瞬间凝结,晃硕看着约翰,约翰盯着晃硕。

  “想干什么?”约翰觉得头疼。

  “你来来回回看了我四次。”晃硕说,语气严肃得好像是天大的事情。

  约翰的眼里写满了:就为了这?他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

  祂眨眨眼睛,又说出一句:“你上次不但没谢我,还用枪指着我。”

  “你搅和了我的工作,还拉响了警报。”约翰对他的控诉不买账。

  “你得到了文件,也顺利逃脱。”对方辩驳。

  “本来用不着被发现。”约翰指出。他现在开始揉眉心了,并且在脑中推演把眼前碍事家伙打晕,装进柜子,他好开始工作的可能性。

  “世事无常,你得明白世界运转的规律,而不是守着你们北方佬什么都按计划的教条,迟早把你害死。”晃硕不但不反省,还指摘起他的工作方式。

  约翰知道辩论下去没有意义,于是他点点头,并礼貌询问对方:“那么我这个北方佬可以继续按照计划工作,迟早害死自己了吗?”

  狐狸露出一脸略显失望、还生起闷气的表情。约翰想起他儿时见过训练营中,他隔壁喜欢扯小姑娘辫子的男孩,发现女孩们把头发全剪了时候的模样。“我的目标是这庄园主的老婆,酬金我已经收了一半了,所以不能让你抢走。”晃硕终于说出来他的真正来意。

  约翰没见过自己把任务内容讲出来的,正常杀手不会这样。但他没打算多问,毕竟这疯子从二十三楼掉下去没几天,还能在这里公孔雀似的晃来晃去。

  所以他对着晃硕点点头,示意明白了,并且同意了。

  “那你来干什么,为了庄园地下的那十几亩叶子?”

  “不。”约翰既否定了,也拒绝了对话。

  他现在不管那只狐狸了,换掉侍者的燕尾服,穿上防弹背心,整理好枪和匕首。接着打开通风管道,爬上去。关上透风口窗户的时候,他隔着缝隙和一直盯着自己看的晃硕对上视线。晃硕随手抓两把自己的头发,变得有些松散凌乱,粗暴地扯乱了刺绣西装,对着隐匿在黑暗里的约翰,做了一个飞吻的手势。最后祂开了休息室的门,左右看看,走出去后把门关上。

  约翰的目标是庄园的主人。

  提供这次工作的人,甚至很贴心地给了足够多的目标信息,包括日常起居习惯、日常大致行程,还有庄园的平面图和管道地图。组织中间人给他这份工作的时候,拍了拍文件,告诉他不要多问。

  中间人的叮嘱是多余的,约翰从来只是拿多少钱做多少事,其他的一律和他无关。

  约翰安静、小心地在通风管道里移动,隔一段时间看看手表注意时间。虽然刚刚那只狐狸闯入休息室,小小的插曲耽误了他几分钟,但是对他计划中的安排没有影响。

  晚上八点四十分,他从通风管道通往庭院的窗里出来,落到庄园庭院的二楼。二楼的的花丛似乎不被受重视,叶子自然地生长着,在长长一面灌木墙上参差不齐。花被枝叶藏到了下方,花苞在阴影里显得瘦弱委屈。杂草挤进了地砖的缝隙里,把石制品撑变形、甚至碎裂。这一切情况告诉约翰,这个地方鲜少有人来,连园艺师都会忽略。

  茂密的树丛给了约翰方便,他藏匿在枝叶后面的阴影里,等待目标出现。

  八点五十二分,目标从阳台门里走出来。庄园主人穿着低调的灰色西服,剪裁得体,面料休闲又大方,最鲜艳的部分是他无名指上戴着的金戒指;他应当是宴会的主角,让人们瞩目的东道主,但他似乎没有这种打算,甚至在九点之前就逃离了宴会现场。如果不出意外,他会独步到庭院最外围的玫瑰花丛后面抽雪茄,享受独处时光。而这时就是约翰动手的最好时机。

  庄园主慢慢往外走,一边松开领带,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摸索。他看上去十分疲惫。

  约翰端着枪,透过瞄准镜对着目标的后脑勺,等待他走到最适合的位置。他的手指摸上扳机,小心地摩擦两下,屏息凝神着。

  一切都按照计划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