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春沁梦-《冰心美人怜》

  满园梨花簌簌落下,春风席卷,七彩柳无声摇晃,薄雾笼罩在百草园中。

  百草园风景千城,篱笆上的应季花簇簇绽放,藤花缠上低矮的竹枝,暮春的新芽苞含羞待放,蝶儿翩翩,驻足观望,闲来时,飞来一只青鸟报喜,衔去一株旧藤入那无边云海。

  春色初语,雾清径幽;芳华萝枝,碧草青苔;风意悠悠,蓝水云天。

  忽而一瞬,日照云边,花落千变,暮春转成初夏,景致也由生机盎然的青绿更进为浓绿,藤架的枝条铸成一方荫蔽。

  百草念往揣着簸箕,手持药锄前来采药,她满脸柔意,看向馥郁的花园,尽是喜色。

  片刻后,她摘了些许地笼子的嫩芽,便赶往百草园西边的小筑厅,那里连接天际,设有一方暖潭,天水相连,晒足了一天的日光,冒着氤氲的水汽,水光粼粼,映照在南宫皓月憔悴的面庞上。

  女辞俯首跪在池边,托住了她的头部,身上风光一览无余,女辞紧紧盯着南宫皓月左肩黯淡无光的金莲,泪光微微闪烁。

  水汽不断聚拢,暖潭上的药材也逐渐泡发,占据了一池子。

  女辞心头唯有一个念想:“真的是你,姐姐,我没有看错,这金莲,世上唯你独有,我不会认错,你就是姐姐。”

  “父亲,我终于找到姐姐了,虽然胎记有些偏差,……”

  “不,还有什么质疑的?她就是姐姐。天上千百日夜,人间四季更迭,我可算等到你了,还好为时不晚,让你回到了我身边,这一回,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姐姐。”

  “这些伤口,为何迟迟不见好,一个个血窟窿,是何痛楚!明明已重活一世,姐姐你还是免不了受人欺辱。”

  “姐姐你放心,那些欺辱你的,我都会让他们付出相应代价,无论是谁,再也无法伤害我们姊妹二人。”

  她将南宫皓月的手攥紧,生怕她变成流珠划入暖潭中。

  “女辞仙子,我来了。”来者卷起珠帘,双瞳剪水顾盼流珠,正笑意斐然走来,路过池边,便扬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雨时花香。

  女辞见百草念往归栖,这才愿送了南宫皓月的手,提起裙角站起,“百草仙子有劳了,不仅愿意收留我们,还送来这般多珍奇草药。”

  百草念往拿来药舂,捣起药沫,恰似一道春光,坐在回廊里的石上。

  “不必客气,且不说这是医者本分,我与无涯仙君南宫姑娘倒是有些交情,断不会见死不救。”

  柔媚的光影映照在百草念往的眼边,她同身边的兰花草一般,亭亭玉立,仙姿佚貌。

  女辞的心惴惴不安,生怕百草念往知晓南宫皓月身份,“百草仙子何时认得她?”

  百草念往研磨出药粉,找来了一方轧凹的木板,用石刀切碎地笼子的表皮,缓缓道:“我曾有位挚友,下凡渡仙劫,受过她的恩惠,无奈不等她下凡报恩,便被派遣到了南海,这恩情便一直压在她心头,同我时常念叨。”

  女辞整理衣裳,走向百草念往,“我听闻几十天前,百草仙子也曾下凡渡仙劫,你口中还恩之人怕不是本尊吧!”

  百草念往喝笑道:“渡仙劫不易,我倒是想受人提携呢!也免得挨那生老病痛之苦。南宫仙子品行纯良衷善,我倒是十分看中,也想结个手帕交呢。”

  女辞这下才有所放松,“不知百草仙子在何处历劫。”

  “蜀中,那里是个钟灵毓秀之处,我在梦里,也时常魂归魇居夜游川澜。”

  “蜀中,是个好地方。”

  药浴泡了几轮,南宫皓月脸上气血充裕,唇角要滴下血来般娇艳。

  待二人将其送入暖冬坊后,房中安置了三四盆炭火,只为让南宫皓月发汗,将适才的水汽蒸发些。

  待晌午的两个时辰日头晒过,南宫皓月的热蒸才算结束,百草念往同无涯在秋桐树下闲说,细数流云卷烟,观花寻柳。

  女辞则不稍离去,尽管在暖冬坊中也被热出几滴细汗,也不曾离去。

  南宫皓月只觉身上疲惫垄重,好似泰山压顶,无法动弹,眼皮也如同千斤重抬不起,但女辞温和的声音时常在耳畔想起,祝语祈祷,让她也不经感叹,这女官人爱屋及乌到这番地步。

  “你要快些好起来,我们先前没做过的不曾去过的,往后余生都会达成。”

  南宫皓月心中腹诽道:“好生情真意切,只可惜那位已经故去,与我说再多也不过徒劳。”

  女辞见南宫皓月眼皮拨动,面露欣喜之色,忙牵起她的手,抚于掌心,迫切道:“姐姐,你可醒了?可感饥渴炙寒,我好安排妥当。”

  南宫皓月睁不开眼,只觉眼皮千斤负重 嘴唇亦是如榫卯粘合,暗自沉思道:“这里如此闷热,莫不是到了热海之汤,可恶,我意识虽醒着,肉身却陷入了沉睡,丝毫动弹不得。”

  女辞见她毫无动静,眼中炙热逐渐殁了,忽的伤怀道:“大抵是我思念心切,看到了幻想罢了。正直当午,我竟还有此幻梦虚呓。”

  语罢,她将南宫皓月的手掖入蚕丝被中,捂着帕子拭泪。

  南宫皓月顿感心头郁结,这女子是因她重伤过度才泪如撒珠,实在过意不去。

  “可怜可怜,逝者已矣,掌宫怕是只能将思念寄托活人,可悲可叹。可眼前人非梦中人,假亦真时,真实亦假,就连神仙都认不出来。”

  女辞哭丧了一阵后,南宫皓月见她总算消停了,不禁心中嗔怪道:“这位掌宫,如此感伤怀道,怕是连怨女都比了去,泪如珠泣,敏思多情。”

  可见她走了,屋里便总算安静了片刻,不多时,一阵雨时花香毫无征兆迎入暖冬坊,寒来暑往的气息,像是为她走过了一个季度。

  “按理说,这会子该醒了。”无涯倚靠在窗边,侍弄案头的一瓶垂蝶兰。

  “好香。”

  她只觉得有一个温暖清新的味道缓缓逼近,俯身坐在床檐前,搭起南宫皓月的手腕,把脉道:“气息已稳,不过她身负重伤,若非有极强自愈,怕是连大罗神仙来了就捞不回来。好在伤势已经稳定,许是气血亏虚,所以正处晕厥,无妨,再复诊几日,一定会醒。”

  “这个声音,好生熟悉。”南宫皓月默默道。

  百草念往替南宫皓月拉上被褥,起身翻箱倒柜。

  无涯见着她翻出几块亮闪闪的珠子,诧异问道:“这些珠子,醒酒珠,避毒丹,奢石,御水乾元丹,宝贝可真多,诶,这蓝紫通亮的珠子是甚,怎的从未见过。”

  他打开一方栗色匣子,取出一颗琉璃质的蓝紫果核,递给百草念往。

  “这是取方树的果子,小心些,这果子若是摔地上,可是会捅个天窟窿的。”百草念往小心翼翼将果核装盒,放在了壁炉的一方小案椟上。

  “不得了,我原以为珍宝阁的物件最为稀奇,想不到这取方树的果子我都不曾见过。你这干脆别唤百草园了,叫宝囊园如何?”

  南宫皓月心中道:“百草园,这是百草仙君的涅离岛。那这位带花香的女仙便是慕蓉了。”

  百草念往没好气瞪向他,神态娇憨道:“什么宝囊园,这几万万仙家,料谁家没个珍奇异宝,我师父每年都去人间游山巡海,带回些你没见过的物件也是不足为奇的。”

  “百草仙子勿怪,本仙君不过三两顽言,你怎么还较上真了。非要与我争个输赢,想来十分在意本仙君,本仙君风流潇洒,莫非属意我了?”他翻了个身,便滑到了香案前的一方墨宝前,细细赏玩墙上的黑白墨迹。

  目视虽在墨宝,心却飘忽游离。

  “我看仙君是官路太过平顺,这才莫名自信,灵宝天尊弟子,便是这般厚颜无耻之徒!噫吁嚱,凡乎盛哉,何其招笑!”

  无涯只得讪讪无言,“诶,话不能这样讲,你骂我便骂,何妨将我师父所有弟子囊括在内。且不说我三师姐,道法纯青,鸿都启蒙,在币安山开宗立派,传道授业,实乃伟人也。我四师兄武学泰斗,一声可震碎山河湖海,力如天石击壤,大力神也。光是我六师妹,芊芊玉容,冰肌雪骨,有天界数一美人之称,更是才高八斗,妙人是也。”

  “百草仙子若将他们也并列入厚颜无耻之行,怕是不妥吧!”无涯笑容可掬,一脸傲气。

  百草念往听他夸夸其谈,也是嘀咕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你的师兄姐妹行径如此高伟,怎料你无涯仙君有何作为呢?”

  无涯不紧不慢道:“当然,我喜好饮酒,日后当个酒仙也是绰绰有余,天宫多宴,宴席上哪少的了美酒佳酿,自是来寻我讨酒喝,何愁无人问津?至于名声,身外之物罢了,或德高望重,或寂寂无名,或臭名昭着,我都无甚在乎。每日饮酒作乐,美人同席,人生足矣。”

  南宫皓月不经意噗嗤笑了下,心中置喙道:“你倒是胸无大志,像是你会说出的话。”

  百草念往都快被他这番毫无壮志的话语气岔了,斜眼看他道:“夸夸其谈,真浪荡子也,不可授也。”

  百草念往便收了碗碟离去,这会子,无涯伫立帘边久许,一言不发,南宫皓月也不知他做了什么,甚是好奇。

  良久,无涯只是稍稍叹了口气,正要离去时,撞见了女辞。

  “无涯哥哥,此番多谢你愿意出手相救,才能救下她。”女辞欠身道。

  无涯忙揽住了她的手腕,“无妨,美人亦是我之挚友,不论你是否相邀,我都会出手营救。不过是打了几架罢了,真正的救命恩人是百草仙子,你该去谢她。”

  女辞担忧地看向南宫皓月,一时眼泪又潸然泪下,“我已经谢过她了,姐姐受了这番苦难,千辛万苦才救了回来,真不知日后该如何自处。”

  无涯一脸悠然,宽慰她道:“凡人不是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美人虽受难,到底啊离开妖界了,这百草园隶属天界,除去我们三人,无人知道她在此,也可静心修养,安稳度日。”

  女辞宽下心来,缓缓走到卷珠帘边,看向南宫皓月,“若真能让她一生在此,祥和无忧,也未尝不可,怕只怕妖界贼心不死,要置她于死地,早晚会出事啊。”

  “想这么多做甚,先顾好眼下,日后发生的事,不能早下定论,辞妹妹忧思过度,需放宽身心,少思少虑,瞧你这风一吹就倒的身子骨,就算要守着她,也该顾着自个的身体。”

  女辞懊悔地低下头,眼泪却如断线珍珠滑落芙蓉般的脸颊,“这些年,实在难熬,哪还顾得上我这残花败柳的身体。”

  “若是美人醒来,见你如此,怕也是要伤心的。”

  女辞缓缓搭手抚上脸庞,微微张开唇瓣,才感双唇之干涩,有些动容:“姐姐曾对我言明,最忌我忧思多虑,若醒来见着我这般憔悴,定不愿意搭理我了。”

  “诶,应当是如此,所以辞妹妹不妨好好梳洗施妆,提起气海四神,待她醒来,见着你春风满面之容,定倍感欣慰,也愿与你亲近了。”无涯稍稍凑到女辞耳边,替她谋着主意。

  女辞这才打定主意,浅笑看着他,极力点头:“无涯哥哥说得对,姐姐最喜欢我笑了,她说我笑得好似半开芙蓉,让她在孤单的夜里不再频频幽寂。”

  无涯拍手叫好,也是顿感欣慰:“辞妹妹从前爱笑,欢愉时,天际半边霞锦,谁人见了,也十分动容的。”

  女辞大喜过望,“是真的吗?自姐姐走后,我已无心欢笑,堕入阴翳空洞,无法自省,若是姐姐喜欢,今日我定要细细精妆。”

  “辞妹妹本就生的漂亮,若是打扮起来,怕是我师妹都不及了。”无涯风趣笑道。

  女辞悻悻跑了出去,独留无涯倚靠在柱边。

  无涯隔着珠帘,饶有兴趣看向南宫皓月,不经意笑道:“美人,不知你醒来后,可会再无好梦。若是此刻做上了好梦,得片刻祥宁也是好的。”

  南宫皓月不知他这话何意,只觉晦涩难懂,但无涯仍旧释然般离去,屋内唯留炭火噼啪炸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