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以命相托-《旮旯村旮旯事》

  战龙握着赵虎的手猛地一紧,指腹下那冰凉的触感像针一样扎进心里。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的发疼,眼眶瞬间就热了。

  他望着赵虎那双凹陷却盛满恳求的眼睛,心里翻江倒海——有对兄弟时日无多的心疼,有对这份托付的沉重感,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酸楚。从前并肩闯祸、一起扛事的画面突然涌上来,那个总把‘’有我在‘’挂在嘴边的汉子,如今却像个无助的孩子,把最牵挂的人交托给自己。

  啊,张了张嘴,想吼一句‘’你别胡说‘’却只挤出沙哑的声音。只觉得肩上陡然压了千斤重,那不是责任的压迫,是兄弟沉甸甸的信任,压的他鼻子发酸,偏又生出一股必须扛住的劲儿来。

  赵虎见战龙半天没做声,眼里的光暗了暗,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龙哥,咱们兄弟一场……这点忙,你当真不肯帮?‘’

  这话像根针,狠狠扎在战龙心上,他这个在刀光剑影里从没掉过泪的五尺汉子,此刻再也绷不住了。滚烫的泪珠‘’啪嗒‘’砸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攥赵虎的手又紧了紧,声音哽咽却字字铿锵:‘’兄弟,你把心放回肚子里!你的娘,往后就是我的亲娘,弟妹,就是我的亲妹子。孩子们,我当亲生的疼!‘’

  赵虎望着战龙泛红的眼眶,听着那滋滋扎在心上的承诺,紧绷的身子忽然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扯了扯嘴角,想笑,眼里却滚下两行浑浊的泪,顺着凹陷的脸颊滑进鬓角。

  ‘’好……好兄弟……‘’他喘着气,枯瘦的手指反过去回握战龙,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颤,‘’有你这句话……兄弟我——我走得也踏实了……‘’

  话音没落,又是一处急促的咳嗽,他却像毫不在意,只望着他们,眼里那点残存的光亮,终于染上了几分安心的暖意。

  过了一会儿,赵虎喉结动了动,声音带着点沙哑:‘’龙哥,咱们可有一阵子没凑一块喝酒了,我想再跟你喝一回。‘’

  战龙眉头一挑,带着几分疑惑,看着他:‘’兄弟,你这身子骨哪能沾酒?医生不是再三嘱咐过吗?‘’

  赵虎却固执的摇了摇头,眼底翻涌着,说不清的情绪:‘’没事,就这一回。有些话,我想借点酒劲跟你说。‘’

  战龙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头莫名一沉,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也沉了几分,‘’行,咱们找个包厢,边吃边聊。不管啥事,你尽管开口,只要是你放不下的心愿,哥拼了命也会帮你。

  战龙半扶半搀着赵虎往外走,一直默不作声,守在旁边的赵虎妻子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龙哥,他这身子真不能沾酒啊。‘’

  战龙回过头,脸上挂着安抚的笑:‘’弟妹放心,我心里有数,不会让他多喝的。‘’话音刚落,已经扶着赵虎走出了病房门。

  两人进了酒店的包厢,战龙把菜单推到赵虎面前:‘’兄弟,想吃啥尽管点,别跟哥客气。‘’

  赵虎没多看菜单,只随意点了几下:‘’四个菜,两碗面,再加两杯散白。

  战龙扫了眼那四个菜名,猛地愣住了——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醋溜土豆丝,一盘干炸小河鱼,还有一盘老汤干豆腐。

  这四个菜,分明是当年赵虎路见不平替他解围后,他凑钱请赵虎吃的第一顿饭!

  战龙的心‘’咯噔‘’一下,赵虎特意点这四个菜,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难道他是想借着这顿饭?跟自己做个了断?

  赵虎似乎看穿了战龙的心思,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龙哥,咱哥俩头回喝酒,可不就是这四个菜,那会儿还是你掏的钱呢。‘’他端起酒杯,‘’来,咱哥俩再碰一个。‘’

  轻脆的碰杯声在包厢里荡开,两人各自抿了口酒,随即相视一笑,眼角的皱纹里都藏着旧日的热络。

  赵虎轻轻搁下酒杯,笑意淡了些:‘’龙哥,其实我还有个人放心不下。‘’

  战龙忙追问:‘’兄弟,谁?你说,我一定帮你照看好。‘’

  赵虎的语气异常平静,只吐出了一个字:‘’你。‘’

  这个‘你’字像块巨石砸在战龙心头,他猛地僵在原地,半响才艰涩的开口:‘’兄弟,别开这种玩笑,哥这不是好好的?‘’

  赵虎却摇了摇头,眼睛锐利如刀:‘’龙哥,你真当自己做的天衣无缝?道上的人谁不清楚?李阳那桩强奸杀人案,是你布的局,你就是要得到我青峰山的开发权。小崔的死,也是你一手安排的吧?‘’

  他盯着发怔的战龙,一字一句续道:‘’道上的人都猜得出是你的手笔,警方能不怀疑?就算你侄子是省城公安的头头,你真觉得?在亲情和法律面前,他能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护着你?‘’

  战龙听完这话,浑身忽然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怪不得今早大哥一家突然全涌到自己家,原来是……

  战龙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赵虎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精准的剖开他,极力掩藏的秘密,让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赤裸裸的暴露在眼前。

  他心里又惊又乱他,像被投入巨石的深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于赵虎竟什么都知道。慌乱于那些深埋的罪孽被骤然揭开,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连赵虎都看的通透,警方、甚至自己的侄子,又就真的会被蒙在鼓里吗?

  刚才碰杯的暖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后颈发凉的惊惧和一种被人扼住咽喉的窒息感。他想反驳,想怒斥赵虎胡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任由那股混杂的恐惧、慌乱与难以置信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赵虎瞧着战龙那副慌了神儿的模样,继续说道:‘’龙哥,在这省城,我赵虎没什么真正朋友,也就咱们哥俩亲如手足。你既然答应要照拂我家人,我临走前,总得护你周全才是。‘’

  他又抿了口散装白酒,喉结滚动着说:‘’龙哥,你当初怎么设计陷害李阳的事,原原本本跟我说一遍。这案子,我来担。‘’

  战龙一听这话,头摇的像拨浪鼓:‘’兄弟,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做的,理当我自己扛。你呀,安心养病才是正经。‘’

  赵虎摆了摆手,眼神里透着股不容分说的执拗:‘’龙哥,你听我说——只有你安然无恙,才能真的护住我的家人。更何况,我这身子骨,也没多少日子了。‘’

  战龙此刻的心情像被塞进一团进了水的棉絮,又沉又堵。

  赵虎的话像重锤砸在他心上,一半是被这份舍命相护的情谊烫的眼眶发酸——在这人情薄如纸的省城,竟有人愿意用仅剩的时日替自己扛下祸事,这份重比山的信任和兄弟情,让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可另一半,是针扎式的愧疚和挣扎。赵虎本就时日无多,自己只能让他带着污名走?可对方那句‘’只有你安然无恙,才能护住我的家人‘’,又像一把钝刀割着他的理智——他知道,赵虎说的是实话。这份两难像根绳子死死勒着他,让他既想嘶吼着拒绝,又想低头承认这份沉重的托付,脸上的肌肉都绷得发僵。

  战龙猛地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赵虎,与其带着急赤白脸的执拗:‘’兄弟,不妥!这不仅要损坏你的名声,更会给孩子的将来留下抹不去的疤,这事儿绝不能让你担,还是我自己扛吧!‘’

  赵虎却淡淡一笑,语气平静的像在说别人的事儿:‘’龙哥,你细想——我走之后,他们孤儿寡母的,我没你的照拂,怕是真要流落街头了。你说,是那虚头巴脑的名声要紧,还是让他们好好活下去要紧?‘’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在战龙心上,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半个字,缓缓低下了头。沉默在空气里漫了许久,他猛地端起酒杯,声音沙哑的像老树皮:‘’兄弟,喝一口。来世,咱们还做兄弟。‘’

  话音落,杯底朝天,新辣的酒液没压住翻涌的情绪,他猛地捂住脸,粗粝的哭声砸在桌上:‘’兄弟……龙哥,对不住你啊!‘’

  赵虎也抿了口酒,眼底泛起红意,却笑的坦荡:‘’龙哥,我赵虎这辈子能交上你这个兄弟,值了。来世,咱还做兄弟。‘’

  两只有力的手在桌下紧紧攥住,仿佛要将这份沉甸甸的情谊,攥进下辈子的缘分里。

  过了片刻,赵虎对战龙道:‘’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遍,咱哥俩合计合计,怎么才能做得天衣无缝。‘’

  战龙变一五一十的说了——如何在酒杯里动手脚,如何让小玉出面指证李阳?,桩桩件件都没落下。

  战虎听完,,皱起了眉头:‘’照你这么说,晓得这事儿的只有张发、郝帅和小玉?但他们啥都不清楚内里的实情?

  战龙点了点头。

  赵虎沉吟着继续道:‘’我要是站出来说,这局是我一手设计的,所有的事都揽在我身,张发和郝帅怕是求之不得,肯定乐意顺水推舟。倒是小玉,她既是名义上的被害人,又是案子里的当事人,这头有些棘手。

  战龙长叹了一口气,眉宇间拧成愁绪:‘’是啊,我也觉得他是我最大的威胁。现在她就在我家当保姆,我特意限制着,一个月只准他回家一次。就说昨天,她还张罗着想回去,被我几句话吓住了。‘’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不安:‘’我今天邪门了,我大哥他们一家子突然都来了。我说出去吃,我那侄媳妇刘菲菲偏不同意,非得在家做,说家里吃着温馨。结果饭是她和小玉一起做的,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怕小玉在厨房跟他嘀咕些什么。‘’

  ‘’等他们走了,我赶紧问小宇,她却只轻描淡写说,就跟刘菲菲聊了些家常。‘’

  赵虎听完,眉头猛地一皱,拍了一下大腿:‘’糟了!你的侄子,八成是已经对你起疑心了!‘’

  战龙心头一沉,暗道‘’不对劲‘’。往常家庭聚餐,向来是大哥订好包厢,再通知众人,这次齐刷刷涌进自己家——分明是来探虚实的!一股寒意瞬间窜过后颈,让他脊背发僵。

  赵虎见状,凑近低声道:‘’龙哥,依我看,不如把小玉处理了。她是唯一的当事人,没了她,死无对症,万事皆休。‘’

  战龙眼神一凛:‘’怎么动手?必须干净利落,一点痕迹都不能留。‘’

  赵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附耳细说:‘’你明天带她去逛街,我开车制造场‘意外’。为了逼真,您也得受点轻伤,到时候警察问起来,我就把李阳案子全揽到自己身上,一了百了。‘’

  战龙沉吟片刻,眉头紧锁:‘’兄弟,这么做……我实在对不住你。‘’

  赵虎却摆了摆手,语气反倒轻松:‘’龙哥,你这说的哪儿话?其实是我赚了。我那一大家子人由您照拂,我还有什么可牵挂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朗声大笑起来。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恐惧,反倒透着对最后生命的释然,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再无一丝牵绊。

  笑声渐歇,赵虎的眼神骤然凝定,望着战龙时已添了几分决绝:‘’龙哥,就到这儿吧。回去,各自准备。‘’

  战龙送他回病房,脚步沉得得灌了铅。走到门口时,他一步三回头,目光在赵虎脸上复复措摹——要把好兄弟此刻的模样,深深刻进骨血里,生怕漏了半分。

  战龙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赵虎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喉结动了动,转头对身旁的妻子说:‘’办出院吧,我想换个地方。‘’

  妻子只当他是在医院待得烦闷,想回家住几天,笑着应了句‘’也好‘’,没多问。

  夫妻俩拎着简单的行李回到家,门刚推开,赵虎就径直走向母亲的房间。 昏黄的灯光落在老人满头银发上,像落了层薄薄的雪,他站在门框看了片刻,眼眶忽然就热了,忙别过脸去,转身打了盆温水进来,声音轻的像怕惊着谁:‘’妈,我给您洗洗脚。‘’

  他蹲下身,轻轻托起母亲的脚,在那双脚背上青筋像老树根似的盘虬着,皮肤干的发皱。他的手指刚粗,碰到那微凉的皮肤,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砸进盆里,溅起细碎的水花。水声里,他仔细的搓着每一根脚趾,用毛巾一点点吸干水珠,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珍宝。

  ‘’妈,天凉了,‘’他哑着嗓子说,‘’你要是出去遛弯儿,记得多穿点衣裳。

  母亲浑浊的眼睛望着他,嘴角微微动了动,没说话。

  他又走到三个孩子跟前。老大刚上初中,老二老三还在小学。他蹲下身,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平日里洪亮的声音此刻沙低哑的厉害:‘’爹不在家的时候,啥都要听妈妈的话,知道不?要好好念书,别惹你妈生气。

  孩子们似懂非懂的点头,小的那个举着玩具车往他怀里塞,他接过来,紧紧攥了攥,又塞回孩子手里。

  最后,他走到妻子身边,她正收拾着刚买回来的菜。他从后面轻轻揽住她的肩,沉默了半晌才开口,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没觉察到的颤抖:‘’往后……要是遇到啥难处,别硬扛,去找战龙。他……他会帮你的。

  妻子回头看他,见他眼眶通红,以为他是舍不得离开家,笑着捶了他一下:‘’做啥呢,你这才刚回来。‘’

  他没在说话,只是望着窗外那棵老槐树,叶子被风吹的沙沙响,像是在地上说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