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 玄阴上人-《上官乃大修仙传》

  天光微熹,青州城在压抑的寂静中醒来。昨夜的梆子声似乎还残留着余韵,但一种比往日更深的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开始在街头巷尾弥漫。

  “听说了吗?城西…城西龙王庙那边,好像…闹瘟了!”一个挑着空担子的货郎,脸色发白地对相熟的摊贩低语。

  “嘘!小声点!官府已经派人封了那边几条街了!”

  “封街?有用吗?听说昨晚抬出来好几个…都没气了…”

  “唉,这世道…米价飞涨,又闹瘟疫,还让不让人活了…”

  “都是那帮黑了心的!囤积居奇,发国难财!王扒皮的米仓堆得都快溢出来了,却见死不救!我看这瘟疫,就是老天爷降下的报应!”

  “报应?报应也先落到咱们穷人头上啊!”

  议论声充满了愤怒、恐惧和绝望,像无数根无形的针,扎在上官乃大的感知里。他走在去码头找活计的路上,依旧是那副木讷疲惫的乡下青年模样,但体内那颗布满裂痕的混沌金丹,却在随着周遭弥漫的负面情绪,极其缓慢地旋转着,每一次旋转,都似乎将一丝丝绝望、怨毒的“浊气”沉淀下来,化为金丹底部那厚重“尘”的一部分。

  这过程依旧带来沉重的滞涩感,但已不像最初那般难以忍受。金丹核心那冰冷的破灭锋芒,在这厚重浊气的包裹下沉寂着,如同藏鞘的利剑。

  当他经过城西被衙役封锁的街口时,脚步微微一顿。他看到了小莲。

  她站在封锁线外,踮着脚尖,焦急地朝里面张望。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昨夜多了几分生气和焦虑。她身边还跟着两个稍大点的孩子,同样面黄肌瘦,眼巴巴地望着里面。

  一个挎着腰刀、满脸横肉的衙役头目正不耐烦地驱赶着试图靠近的流民:“滚开滚开!都说了里面闹瘟!想死吗?再靠近,把你们也抓进去!”

  “官爷!官爷行行好!”小莲鼓起勇气上前,声音带着哭腔,“我弟弟…我弟弟还在里面!还有…还有其他人!他们怎么样了?求您让我进去看看…”

  “看什么看!”衙役头目恶狠狠地瞪着她,“里面的都是瘟鬼!进去就是死!上头有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你再啰嗦,信不信老子把你当同党抓起来!”

  “官爷!”小莲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弟弟没死!他…他昨晚好多了!还有其他人…求您…”

  “好多了?放屁!”衙役头目嗤笑一声,指着封锁线内死寂的街道,“看见没?里面静得跟坟场似的!抬出来的都没气了!好多了?我看你是想瘟神想疯了!滚!”他扬起手,作势要打。

  小莲吓得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却倔强地不肯离开。

  上官乃大默默看着,眼神深处古井无波,唯有混沌金丹的旋转似乎加快了一丝。他能感知到,破庙里的孩子们虽然依旧虚弱,但生命之火并未熄灭,甚至比昨夜更加稳定。官府所谓的“封街防疫”,更像是一种冷漠的隔绝和放弃!一股冰冷的怒意悄然滋生,但立刻被金丹底部沉淀的厚重浊气所包裹、压制。

  他移开目光,不再停留,继续向码头走去。当务之急,是找到活计,弄到食物和真正的药材。昨夜强行渡入生机只是饮鸩止渴,孩子们的身体需要实实在在的滋养。

  ……

  青州码头,永远是一片喧嚣与汗水的泥潭。浑浊的河水拍打着石岸,巨大的货船如同蛰伏的钢铁巨兽。力夫们赤裸着古铜色的上身,露出虬结的肌肉和累累的伤疤,喊着低沉有力的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木箱,在跳板与货舱之间穿梭,如同搬运食物的蚁群。

  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汗臭、河水的腥气、劣质烟草的味道和货物散发的各种混杂气息。

  上官乃大(周安)站在一群等待招工的流民中间,毫不起眼。他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粗糙的手掌,感受着码头特有的、充满原始力量与生存挣扎的气息对金丹的冲刷。

  “你!你!还有你!过来!”一个穿着绸褂、叼着烟斗的工头,拿着名册,趾高气扬地点着人头。被点到的人脸上露出庆幸和讨好的笑容,连忙挤过去。

  “工头!工头!我力气大!能扛两百斤!”一个壮实的汉子拍着胸脯自荐。

  “呸!两百斤算个球!老子能扛三百!”另一个不甘示弱。

  “工头,我有经验,卸粮包又快又稳!”

  “……”

  争抢声,吆喝声,混杂在力夫们沉重的喘息和号子声里。

  上官乃大沉默地站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争抢吆喝。他这副沉默木讷的样子,在工头眼中显然缺乏竞争力。

  “你!”工头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挑剔,“新来的?以前干过吗?看你瘦不拉几的,能扛得动什么?”

  上官乃大抬起头,木讷地答道:“能扛。”

  “能扛?扛多少?”工头嗤笑。

  “您说多少,就扛多少。”声音平静,没有波澜。

  这平淡的回答反而让工头噎了一下,周围几个力夫也投来诧异的目光。工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想从他这副普通的躯壳里看出点什么,最终不耐烦地挥挥手:“行行行,算你一个!去那边,跟老赵卸粮船!工钱按袋算!偷懒耍滑,一分没有!”

  “谢工头。”上官乃大依旧木讷地应了一声,走向工头所指的方向。

  所谓的粮船,是一艘吃水极深的中型货船,船身上印着斗大的“王”字徽记。几个同样穿着破旧短褂的力夫正在船边等着,为首的是个皮肤黝黑、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汉子,正是老赵。

  “新来的?”老赵瞥了上官乃大一眼,语气冷淡,“叫啥?”

  “周安。”

  “嗯。”老赵不再多问,指着船舱里堆积如山、每一袋都足有近两百斤重的麻袋,“规矩简单,扛上肩,走跳板,送到岸上堆好。一袋一文钱。手脚麻利点,别挡道。”

  上官乃大点点头,默默地走到粮袋旁。他没有像其他力夫那样先活动筋骨,深吸一口气,只是微微弯腰,双臂探出,抓住麻袋的两角。

  旁边几个力夫看着他略显单薄的身板,都暗自摇头。这麻袋,又沉又滑,没把子死力气和技巧,别说扛上肩,拎起来都费劲。

  然而,下一刻——

  上官乃大腰身只是极其自然地微微一沉,双臂甚至没有明显的肌肉贲张,那沉重的麻袋就如同失去了重量般,轻飘飘地被他提离了船舱底板,稳稳地甩上了他那看似并不宽阔的肩膀!动作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没有一丝滞涩,甚至没有发出多少声响!

  老赵和其他力夫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这…这怎么可能?!

  上官乃大扛着麻袋,踏上了连接船岸的狭窄跳板。跳板随着河水微微晃动,但他每一步踏下,都稳如磐石!肩上的麻袋纹丝不动!他步履沉稳,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肩上扛着的不是两百斤的粮食,而是一片羽毛。

  一趟,两趟,三趟……

  他沉默地穿梭在跳板与岸边堆积点之间,速度恒定,气息平稳。汗水很快浸透了他破旧的粗布短褂,贴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肌肉线条。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木讷的表情,只有额角渗出的汗珠证明他并非毫不费力。

  岸上堆积的粮袋迅速增加,很快就超过了旁边几个老力夫的速度。那几个力夫看着他轻松的背影,再看看自己因为用力而涨红的脸和酸痛的臂膀,眼神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难以置信,最后化为了深深的敬畏和一丝…麻木的接受。

  怪物!

  这是所有人心头闪过的念头。

  老赵叼着的草根都忘了嚼,眼神复杂地看着那个沉默搬运的身影。他干了二十年码头,从没见过这样的力气!这已经不是力气大了,简直…简直非人!

  上官乃大无视了周遭的目光。他感受着肩头沉重的压力,感受着汗水滑过皮肤的粘腻,感受着脚下跳板的晃动和河风的腥气。每一袋粮食扛起、行走、放下,都像是一次锤炼。体内混沌金丹的旋转,似乎也随着这重复的、纯粹的体力劳作,变得更加沉稳、凝练。金丹核心的冰冷破灭意志,在肌肉的每一次发力中被调用、沉淀;金丹底部的凡俗浊气,在汗水与疲惫的冲刷下,似乎变得更加“实在”。那丝守护的意蕴,则如同定盘的星,维系着这种动态的平衡。

  当最后一袋粮食稳稳落在岸边的粮堆上时,日头已经偏西。

  工头叼着烟斗走过来,看着堆积如山的粮袋,又看看只是微微喘息、汗流浃背却不见多少疲惫之色的上官乃大,眼神闪烁不定。他掏出钱袋,数出几十个铜板,想了想,又多加了几个,递给上官乃大,脸上挤出一点笑容:“周安是吧?好力气!明天还来吗?工钱…可以给你再加半文一袋!”

  上官乃大默默接过铜钱,沉甸甸的一小串。他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木讷:“来。”说完,不再看工头,转身就走。他需要食物,需要药材。

  ……

  傍晚,上官乃大再次出现在破庙附近。他避开衙役的封锁线,绕到庙后一处坍塌的围墙缺口。

  小莲正焦急地等在那里,看到他的身影,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快步迎了上来:“周大哥!”

  她怀里抱着虎子。虎子虽然依旧虚弱,小脸瘦得脱形,但眼睛已经睁开,带着一丝病后的茫然和依恋靠在小莲怀里,看到上官乃大,怯生生地叫了一声:“周…周大哥…”

  其他几个孩子也围拢过来,眼神怯怯,但比昨日多了些生气。

  “虎子醒了!烧也退了!”小莲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还有小花她们,咳嗽也轻多了!周大哥…你…你昨晚…”她看着上官乃大,眼神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感激和敬畏。她再懵懂,也知道昨夜那不可思议的转机,必然与眼前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有关。

  上官乃大没有解释,只是将手中一个粗布包递给她。里面是几个还冒着热气的杂粮馒头,一小块油纸包着的粗盐,还有几包散发着浓郁草药味的纸包。

  “吃的。药。”他言简意赅,声音沙哑。

  小莲接过包裹,感受着食物的温热和药包的重量,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知道这些东西对这个同样落魄的“周大哥”意味着什么。

  “谢谢…谢谢周大哥…”她哽咽着,深深鞠了一躬。虎子和其他孩子也懵懂地跟着道谢。

  上官乃大摆摆手,目光扫过孩子们依旧苍白的小脸,最后落在小莲脸上。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低沉地说了一句:“活着,就好。”说完,不再停留,转身,那微显佝偻的背影再次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小莲抱着包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晚风吹拂着她额前的碎发,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除了感激和敬畏,悄然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朦胧的…依赖。

  ……

  夜,深沉如墨。

  废弃院落角落,上官乃大闭目盘坐。白日的劳作,兑换食物药材的奔波,并未让他体内的混沌金丹获得多少滋养。裂纹依旧狰狞,剧痛如影随形。

  然而,此刻金丹的旋转,却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状态。

  它不再狂暴冲突,也不再仅仅是勉力维持的脆弱平衡。破灭的核心冰冷依旧,却如同深海玄冰,沉凝内敛;凡俗浊气沉淀的厚重“尘”基,包容着无数饥饿、病痛、挣扎的烙印,如同承载万物的厚土;而那一丝守护的意蕴,则如同厚土之中孕育的生机,微弱却坚韧,如同地脉深处不灭的暖流,丝丝缕缕地调和着冰与尘。

  三者之间,形成了一种玄奥的、缓慢流转的混沌涡旋!

  上官乃大的心神,完全沉浸在对这全新混沌涡旋的体悟之中。它不再仅仅是力量的容器,更像是一个微缩的、初生的……**世界**的雏形?冰冷与厚重并存,毁灭与生发交织,在守护的意志下艰难地维系着运转。

  就在这沉浸的深度体悟中,他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角,极其自然地向着青州城地脉延伸开去,捕捉着这座城池更深层次的脉动。

  突然!

  一股极其隐晦、却让他瞬间毛骨悚然的阴冷波动,如同深水中的毒蛇,被他敏锐地捕捉到!

  那波动…源自城北!

  并非活人的气息,也不是纯粹的阴魂鬼物。它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腐朽、粘稠的恶念,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熟悉感!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扭曲得面目全非,但其中那丝核心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玄阴死气本源……绝不会错!

  玄阴上人!

  是那老狗残存的意志?!他竟然还没彻底湮灭?竟能逃出一丝残魂?!

  这股阴冷的波动,正小心翼翼地、如同鬼魅般,朝着一个方向极其缓慢地移动——城北,王记米铺那庞大的、由高墙围护的米仓方向!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上官乃大的脑海!

  吞噬!这老狗残魂要吞噬什么来恢复?!米仓…堆积如山的粮食…更关键的是,那里面汇聚了青州城无数饥民绝望的怨念和垂死的诅咒!那是比任何阴魂厉鬼更“美味”、更容易被玄阴死气同化的“养料”!

  一旦让这老狗残魂吸饱了这汇聚的绝望怨念…

  上官乃大猛地睁开双眼!漆黑的瞳孔深处,混沌涡旋疯狂旋转!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苏醒!那刚刚被沉淀、被包裹的破灭锋芒,在这宿敌气息的刺激下,瞬间冲破了厚重“尘”基的束缚,爆发出撕裂一切的渴望!

  杀!

  必须在他恢复之前,将其彻底碾碎!永绝后患!

  然而,就在杀意勃发的瞬间,他体内那缓慢流转的混沌涡旋猛地一滞!金丹剧痛骤然加剧!那丝守护的意蕴发出尖锐的预警!不能在这里动手!紫府境残魂的反扑,哪怕只有一丝,其泄露的力量也足以瞬间摧毁整个城北区域!那些沉睡的、挣扎求存的凡人…包括破庙里那些刚刚稳住病情的孩子…都将化为飞灰!

  破灭与守护,宿敌与生灵,两种截然相反的意念在他体内疯狂冲突!混沌涡旋剧烈震荡,濒临崩溃的边缘!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脸色在杀意与克制之间剧烈变幻,最终化为一片铁青的冰冷。

  不能在这里动手…

  但,也绝不能让那老狗得逞!

  他缓缓站起身,周身没有一丝法力波动逸散,但那微佝的身影,却仿佛化作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又像是一块即将投入惊涛的镇海巨石。

  目光,如同穿透了重重屋舍的阻隔,冰冷地锁定了城北王记米仓的方向。

  混沌…镇狱?

  或许,是时候在这万丈红尘的烟火里,试试这淬炼之后、承载了众生重量的…**镇**字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