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478) 故人重逢解前嫌-《沟壑出路》

  黑风寨的喽啰连滚带爬地冲进聚义厅时,二当家赵鹏正盯着桌上那半块啃剩的糙饼出神。这聚义厅原是山脚下一座破庙,当年赵鹏跟着大哥占山时,不过是把神像挪了挪,权当议事之地。此刻,那喽啰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膝盖一软就跪在了地上,声音抖得像筛糠:“二、二当家……完了……那娘们太狠了……小的们……小的们被她打惨了……”

  赵鹏猛地抬眼,铜铃似的眸子扫过喽啰身上的伤——胳膊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脸上五道指印肿得老高,显然是吃了大亏。他捏紧了拳头,指节“咔咔”作响。这黑风寨自大哥三年前病死,就由他赵鹏撑着。三年来,周遭山头哪个不给几分薄面?如今竟被一个娘们折了手下,传出去,黑风寨的脸面往哪儿搁?

  “废物!”赵鹏一脚踹在喽啰旁边的柱子上,震得梁上灰尘簌簌往下掉,“一个娘们都拿不下?说!她到底什么路数?”

  喽啰被吓得一哆嗦,赶紧回话:“那娘们……那娘们看着三十来岁,一身青布劲装,手里一对短匕使得神了……小的们上去,没三个回合就被她放倒了……她说……她说让咱们别挡道,否则……否则废了咱们……”

  “哼,好大的口气。”赵鹏冷笑一声,腰间的朴刀被他一把抽出,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寒光,“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娘们,敢在我黑风寨的地界撒野。兄弟们,抄家伙,跟我走!”

  聚义厅里顿时一阵响动,二十来个喽啰纷纷拿起刀枪,跟在赵鹏身后往山下走。赵鹏走在最前头,脚步沉稳,心里却翻起了浪。他不是好勇斗狠的人,若不是被逼到这份上,谁愿意落草为寇?

  他想起十六岁那年,家乡遭了洪水,爹娘被卷走,他抱着一根木头漂了三天三夜,被路过的商队救了。商队老板见他有力气,留他当了伙计。可没干半年,商队就被山匪劫了,老板一家惨死,他凭着一股子蛮劲杀了个山匪,才逃了出来。后来流落到军营,从伙夫做起,凭着一身力气和不怕死的劲头,竟也混到了伍长。

  那时的军营,虽苦,却有奔头。他记得自己扛着长枪站在城楼上,看着日出把城墙染成金色,心里想的是“等立了功,就回老家盖间房,娶个媳妇”。可他命苦,碰上了那该死的主将。那主将克扣军饷,倒卖粮草,士兵们饿得连弓都拉不开。一次与蛮族作战,主将为了抢功劳,硬逼着他们这些新兵蛋子冲锋,结果被蛮族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弟兄一个个倒下,自己被一支箭射穿了大腿,昏死在尸堆里。等醒来时,天黑了,血腥味浓得呛人。他拖着伤腿爬了三天,才被路过的黑风寨大哥救了。大哥也是军营里出来的,看不惯官场黑暗才落草。见他是条汉子,就留他在寨里,后来大哥病重,临死前把寨子里的弟兄托付给了他。

  “二当家,您看,就是那边!”一个喽啰的声音打断了赵鹏的思绪。他顺着喽啰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道尽头的空地上,站着一个青影。

  那妇人背对着他们,正弯腰给一个老妈妈包扎伤口——想来是刚才喽啰们拦路时伤了她。她动作利落,包扎的手法竟有几分眼熟,像是军营里传下来的法子。

  “就是她!”之前被打的喽啰喊道。

  赵鹏一挥手,喽啰们立刻围了上去,把妇人、老汉,还有旁边一个牵着马的后生圈在中间。妇人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亮得像淬了冰,扫过众人时,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威严。

  赵鹏的目光落在她腰间的短匕上——那匕首的样式,是军中斥候专用的!再看她站姿,双腿微开,重心下沉,分明是常年习武的底子。他心里咯噔一下,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妇人冷笑一声,伸手将老妈妈和后生护在身后:“你们黑风寨的人先找的我,伤了老人家,我不过是教训他们几句。怎么,想仗着人多欺负我们?”

  “欺负?”赵鹏往前一步,朴刀指着地面,“我黑风寨虽在山里,却也知道‘盗亦有道’,从不抢老弱妇孺。是我这些弟兄不懂事,我给你赔个不是。但你伤了我的人,总该给个说法。”

  “说法?”妇人挑眉,“那你问问你的人,一路找我麻烦,有没有想过‘说法’二字?”

  被打的喽啰脸涨得通红,嗫嚅着说不出话。赵鹏见状,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他瞪了那喽啰一眼,又看向妇人:“此事是我管教不严,我给老人家赔罪,赔银子,我黑风寨出。只是……你这身手,不像是寻常人家,不知师从何处?”

  他问这话,一是好奇,二是觉得这妇人的功夫路数眼熟。果然,妇人开口时,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我乃镇北军前锋营百夫长石雯。我这身功夫,是在军营里,跟着弟兄们一刀一枪练出来的。”

  “镇北军?”赵鹏手里的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眼睛瞪得滚圆,像是见了鬼,“你说你是镇北军的?前锋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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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雯见他反应奇怪,皱起眉:“正是。怎么,你认识镇北军的人?”

  “认识……怎么不认识……”赵鹏的声音忽然哽咽了,他弯腰捡起朴刀,却没再指着谁,只是看着石雯,眼神复杂得很,“我曾也是镇北军的人……十年前,在右营,当个伍长。”

  石雯愣了一下,仔细打量起赵鹏。十年前,她刚进前锋营时,右营确实有不少老兵。只是那时她一心练兵,除了同营的弟兄,对其他营的人并不熟悉。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当年的主将是谁?”

  “我叫赵鹏。”赵鹏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当年的主将……是李嵩。”

  “李嵩?”石雯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个克扣军饷、害死了三百弟兄的李嵩?”

  赵鹏猛地抬头,眼里像是要喷火:“你也知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年冬天,李嵩为了讨好上司,把给士兵们过冬的棉衣卖了,换成了绸缎孝敬。结果蛮族突袭,士兵们穿着单衣在雪地里作战,冻得手指都弯不了。李嵩却在中军帐里喝酒,直到士兵们快撑不住了,才派兵救援,可那时,右营已经折了大半。

  “我就是从那场仗里活下来的。”赵鹏的声音发颤,“三百多个弟兄,冻的冻,死的死……我被箭射穿了腿,躺在尸堆里,是黑风寨的大哥救了我。”

  石雯沉默了。她虽没亲历那场仗,却听老兵们说过无数次。那些死去的弟兄,成了镇北军心里永远的疤。她看着赵鹏,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山匪”,其实是个好人,都是被那昏官害的。

  “对不起。”石雯抱拳道,“当年之事,是我军之耻。李嵩后来被揭发,斩了,但那些弟兄……回不来了。”

  赵鹏摆摆手,眼眶红了:“不怪你。要怪,就怪那狗官。”他转身对喽啰们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拿五十两银子来,给老人家养伤!”

  喽啰们不敢怠慢,赶紧照做。老妈妈拿着钱袋,看看赵鹏,又看看石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赵鹏又转向石雯,深深一揖:“石百夫长,刚才是我鲁莽了。我黑风寨虽落草,却也是被逼无奈。寨里的弟兄,大多是像我这样,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人。我们从不害百姓,只求混口饭吃。今日之事,是我管教不严,我给你赔罪。找你的麻烦,也是受人蛊惑,实在是惭愧!”

  石雯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她想起营里的弟兄,有的为了军功不择手段,有的为了钱财背信弃义,倒不如这山匪,还有几分血性。她叹道:“赵大哥,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你若真念着当年的弟兄,就别让黑风寨坏了名声。”

  “我懂。”赵鹏点头,“今日之事,是我不对。从今往后,黑风寨的人绝不会再拦你们的路。若是你们有需要,尽管开口,只要我赵鹏能做到,绝不推辞。”他顿了顿,脸上露出羞愧之色,“说起来,刚才我还想……想跟石百夫长讨教几招,现在想来,真是汗颜。你是前锋营的英雄,我赵鹏佩服。”

  石雯笑了笑:“赵大哥言重了。都是吃公家饭出身,只是路不同罢了。”

  赵鹏也笑了,这一笑,倒把刚才的戾气散了不少。他对喽啰们道:“还不快给石百夫长和老人家道歉?”

  喽啰们赶紧齐齐作揖,嘴里说着“对不住”。

  石雯摆摆手:“算了。赶路要紧。”她扶着老妈妈,对赵鹏道:“赵大哥,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赵鹏看着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在山道尽头,才转过身,对喽啰们厉声道:“都给我记好了!以后再敢拦路抢劫,尤其是欺负老弱,别怪我赵鹏不客气!”

  喽啰们吓得连连点头。赵鹏看着他们,又望向镇北军所在的方向,心里叹了口气。当年的梦碎了,但如今,能守住这黑风寨,守住这些弟兄,守住心里那点底线,或许也不算太坏。

  他捡起地上的朴刀,转身往山上走。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照在他身上,竟有了几分释然。有些误会,解开了,心里就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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