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抗争·御前陈情-《凤唳九霄倾天下》

  暖阁内死寂无声,唯有炭盆里银丝炭偶尔爆裂的轻响,更衬得气氛凝滞如铁。皇帝那道旨意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德妃指尖冰凉,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桂嬷嬷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泪无声滚落,砸在冰冷的地砖上。榻上的萧云倾依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唯有那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重击。

  门被撞开的巨响撕裂了这片死寂。

  君临渊裹挟着殿外刺骨的寒气,大步闯入。墨色亲王常服的下摆沾着未化的碎雪,行走间带起一阵凛冽的风。他显然是一路疾奔而来,气息微有不稳,额角几缕乌发挣脱了玉冠的束缚,垂落在凌厉的眉骨边。那张素来冷峻如冰雕的脸上,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惊愕、难以置信,最终沉淀为一种被至亲利刃刺穿的冰冷痛楚。他目光如淬了寒冰的利剑,穿透暖阁内凝固的空气,直刺向御座之上的昭元帝,对旁人视若无睹。

  “父皇!”他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濒临爆发的雷霆,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迸出来,“此旨,儿臣不解!”

  他几步便跨到御案前,身形挺拔如松,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殿内侍立的宫女太监们早已吓得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高无庸悄悄往阴影里缩了缩。

  昭元帝脸上并无意外,似乎早已料到儿子的反应。他缓缓转过身,迎着君临渊那双燃烧着愤怒与痛楚的眼眸,神色淡漠依旧,帝王威仪如山岳般压下。“渊亲王,”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此乃朕深思熟虑之决断。太后乃国母,更是你我的至亲,她的凤体安康,关乎社稷,重于泰山。安平县主既身负‘吉星福将’之名,又精擅岐黄之术,由她至清净佛门之地,诚心为太后抄经祈福百日,此乃大孝!有何不解?”

  “大孝?”君临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讽刺,目光灼灼地逼视着皇帝,“父皇口口声声孝道!那请问父皇,何为至孝?是让一个刚刚耗尽心元、从鬼门关为皇祖母抢回性命、此刻连坐起都艰难的人,即刻离京,去那清苦古刹,忍受风雪严寒,日夜抄经吗?”他猛地抬手,指向榻上苍白脆弱的萧云倾,“您看看她!皇祖母病榻未离,气息尚弱,此刻最需要的,难道不是倾倾的医术在旁随时调护?难道不是她悉心照拂?将她驱逐至皇觉寺,名为祈福,实为放逐!这究竟是祈福,还是催命?是对皇祖母的孝,还是对功臣的罚?”

  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德妃听得心惊肉跳,却又无法反驳,只能担忧地看着暴怒边缘的君临渊和脸色愈发沉冷的皇帝。桂嬷嬷更是捂住了嘴,发出压抑的呜咽。

  “放肆!”昭元帝终于动怒,龙目圆睁,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响,“君临渊!你是在指责朕昏聩不仁?还是在质疑朕对太后的孝心?朕念你忧心祖母,口不择言,不与你计较!然此旨,关乎国体伦常,岂容你置喙!”

  “儿臣不敢指责父皇!”君临渊毫不退缩,脊背挺得更直,眼中是孤狼般的决绝,“儿臣只想求一个明白!皇祖母此番凶险,若非倾倾拼死施救,后果不堪设想!她的功劳,父皇方才也亲口承认!然功过未赏,便以‘孝道’之名行此驱离之事,儿臣斗胆请问,这‘再议婚期’,又是何意?百日之后,若皇祖母仍需静养,是否婚期便遥遥无期?父皇此举,置儿臣于何地?置安平数度救驾之功于何地?更置我皇家颜面、天下臣民之口于何地?难道要让世人以为,我天圣皇室,便是如此苛待功臣,凉薄寡恩?”

  “住口!”昭元帝厉声断喝,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君临渊这番质问,犀利如刀,直指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忌惮与算计,将他披着的“孝道”外衣撕扯得摇摇欲坠。一股被冒犯的狂怒直冲头顶。“朕乃天子!朕之所为,皆为江山社稷,为太后安康!何须向你解释!你如此咄咄逼人,抗旨不遵,莫非真以为立下些许军功,便可藐视君父,要挟于朕?这江山,还轮不到你来教朕如何做!”

  最后一句,已是诛心之言。暖阁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压抑得令人窒息。父子二人,一在御座之上,一在丹墀之下,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无声的硝烟弥漫,杀机凛然。一个手握至高皇权,不容忤逆;一个身负赫赫战功,锋芒毕露。那根名为猜忌的弦,绷紧到了极致,随时可能断裂。

  君临渊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皇帝那句“轮不到你来教朕”,如同一盆冰水,浇熄了他眼中最后一丝对亲情的期盼,只剩下冰冷的灰烬。他明白了,这旨意背后,从来就不是什么孝道,而是对他和倾倾结合的深深忌惮,是对渊亲王府日益高涨声望的无情打压。心,沉入无底寒潭。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时刻,一个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僵局。

  “殿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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