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十七节 年货大单与锅炉房威胁-《牛牛道士在都市》

  冷风夹着雪粒子刀子似的刮进机库大门。

  周天裹紧破夹克,瞅着南宫雪被那辆墨绿路虎截住去路,车头那俩大灯贼亮,像头野兽龇着獠牙堵在小路上。

  他脚步顿住,手指头下意识地攥紧了破夹克内袋里那张滚烫的支票——心里琢磨着这刚捂热的物业费报销单,可别半路出幺蛾子。

  “小雪!”开豪车的瘦高男人两步绕到南宫雪面前,脸上笑得跟镀了层暖光似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强,雪风都压不住那股子刻意熨烫过的亲和劲儿。

  一接到老爷子的讯儿,我马上调了卫星航路。

  掐着你落地时间过来的。

  他手一抬,很自然地侧身,露出车门内暖黄色灯光、覆着纯白羊羔毛的车内坐垫一角。

  “刚落地太耗神,先上车暖暖。

  老爷子那边的新……年货单子下来了,有一批北边来的‘冻料子’要走你的渠道,”他压低声音,恰到好处,“量够大,冰柜都备好了,急着过年送礼。”

  这话听着像是老客户订货,但周天耳朵尖,捕捉到“渠道”“冰柜”几个词,总觉得夹着点别的腥膻味儿。

  南宫雪像尊冰雕戳那儿,眼皮都懒得撩一下。

  细雪粒子沾在她束起的发梢上,迅速凝成了点小冰珠。

  她把手上那个装着冻鹅腿的塑料袋子往怀里裹了裹,声音冷得像外头的冰疙瘩:

  “有事?”

  路虎男脸上那点体贴的笑容一丝没变,只是那笑意却没进眼底。

  他轻巧一旋身,半是挡住了身后车里散发出的暖意,半边身子露在刺骨的冷风里。

  “主要是年前安全巡查的事儿,”他手插在笔挺的大衣兜里,只伸出两根裹着黑皮手套的修长手指,点了一下远处角落里那辆被冻得快要打不着火的破五菱,以及旁边缩着脖子看戏的周天。

  “小雪你手底下能人多,路子广,我知道你顾念情分。

  但老爷子那边的规矩,‘年关扫尘’也得干净利索。

  下头有些‘小物件’,该清就清清了,别惹得大过年大家身上沾灰掉价。”

  他指头隔空点着周天的破五菱,眼神轻飘飘地扫过周天那张胡子拉碴的脸,嘴角一挑,露出点近乎惋惜的浅笑。

  周天被他这眼神扫得后脖颈子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小物件?掉价?

  这不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呢?说他是要丢的垃圾?

  胸口那张支票票根忽然就有点烫得膈应人了。

  操!

  周天心里暗骂一句。

  刚在坑底下跟石头精称兄道弟、跟地脉煞气谈物业费报销的“高道”底气蹭地就冒了上来!

  真当老子是路边的冻蔫白菜了?

  他腰杆一挺,直接从那破路虎车屁股后面迈开腿,大摇大摆地绕过车头,没奔南宫雪,反而一步晃到了路虎男跟前。

  路虎男显然没料到这脏兮兮的“小物件”敢凑这么近,下意识往后轻挪了小半步。

  周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劣质烟熏得发黄的板牙,也不看路虎男僵住的嘴角,伸手就拍了拍路虎冰凉锃亮的引擎盖子。

  “啪!啪!”两下脆响,盖过了风雪的呼号。

  “哎哟喂!好车啊!这钢板敲着!这漆面瞅着!”

  他嗓门提得老高,特意加了点小区老头羡慕车的口音,带着一种“专业评车几十年”的劲儿,“这起码得……七八个达不溜吧?

  够买俺们小区锅炉房全套管子外带加装仨暖气片了!

  他搓着冻红的手,像是还在回味那冰凉的手感,咂摸着嘴感叹:“烧的是九五的油吧?瞧瞧这味儿!

  顶得上俺们小区十栋楼一个月的暖气费喽!啧啧!金贵!

  就是不知道……这么贵的车,要是天天趴雪窝里冰着,那缸里的机油和水管子得烧多少……保养费哟?”

  他一边说,一边小眼睛瞟着路虎男那已经有点绷不住的脸色,话锋一转,伸手从怀里被压得有点变形的鹅腿袋子上,蹭下来一小块油汪汪、泛着酱色的鹅皮冻子——刚才拍车盖时不小心蹭手上的——手指头捻着,状似无意地要往路虎后视镜那锃亮的镜片上抹,嘴里还念念有词:“瞅瞅这!大冷天开车,就得常擦擦!沾点荤油防风冻!

  俺们那几栋楼的楼道暖气阀都这么糊的!贼灵!试试不?”

  路虎男那点伪装出来的云淡风轻彻底碎了!

  看着那只沾着油污的手要碰他那锃亮到堪比钻石切割的镜片,眼皮狠狠一跳,差点脱口而出“你敢?!”

  身子硬生生又往后避了一步!昂贵的定制皮鞋踩在脏雪混着机油的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周天嘿嘿一笑,手指在离后视镜不到一寸的地方停住,手腕一翻,把那点油冻子蹭在自己脏兮兮的破夹克袖口上。

  “小物件不值当哈?那行吧!”

  周天拍拍袖子上的油渍,一副“你不识货”的惋惜样,抬眼正好对上南宫雪那双看过来的、带着点薄冰裂痕似的眼睛。

  他咧嘴,冲着南宫雪一指自己那辆冻得打哆嗦的破五菱:

  “雪总您瞧好了!我这破车是冻得快熄火,可胜在皮实!暖气片是自改的!小了点,可该冒烟时就冒烟!不挑油!楼下老王头修电驴剩下的工业废油也能跑!

  一年到头保养费……嗨!还不够您这朋友半箱油的零头!

  他一拍巴掌,声音拔高到在风里都有些变调,“可咱车里有啥?满满当当的年货啊!”他抬手指着五菱后门,“老王头秘制的五香酱野猪头!炖了一宿!那热气儿!冻了一路都还冒香!

  俺们小区里二毛三斤的白菜芯儿!配上这野味!炖一锅神仙汤!不比您那‘冻料子’强?

  更别提俺车上还备着老家寄来的二锅头!六块五毛钱一瓶!喝一口!

  保管从脚底板暖到天灵盖!顶得上仨锅炉工!

  他喘了口气,也不看南宫雪越来越沉静的眼底深处翻起的那点波纹,只梗着脖子对着脸色彻底黑沉的路虎男吼:

  “我这‘小物件’没本事!也就回老家窝几天暖气片旁边啃啃猪头肉!

  不像有些‘大物件’,非得守着个冰柜,过清汤寡水的‘冻料子’年!寒碜!”

  他最后两个字拖得老长,带着一股浓烈的、滚烫的酱肉锅气!

  “噗嗤!”不远处的秤砣实在没憋住,一口喷了。

  王铁柱抱着箱子咧开嘴无声地傻笑,冻僵的脸皮都扯动了。

  路虎男站在那里,脸一阵红一阵白,精心打理的头发被风雪吹得微乱,那双漂亮眼睛里的虚伪暖光彻底被阴冷取代,死死盯着周天那张油滑又嚣张的瘦脸,像是要把他那点破袄片都剥下来。

  引擎的轰鸣声骤然变调!

  一直靠在五菱破车门旁、沉默得如同石壁纹理的老刀,突然直起了身子。

  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抬了起来,落在黑脸的路虎男身上。

  没动作。没言语。

  就是那双眼睛。

  像两把刚刚用冰凉机油擦拭过的、寒光幽幽的军刺。

  开刃的方向,很随意地对着路虎男那双精心修整的眉毛。

  眼底深处,一丝杀过人的阴冷戾气跟针尖似的往外冒——这跟地下古墓里砍粽子那种杀气不一样。

  更精准。

  更像屠宰场老师傅盯着待宰活物脖颈上的颈动脉。

  路虎男后背猛地绷紧!他感觉自己脖颈侧面那层昂贵的羊绒领子像被冰针扎透!

  一股冷气顺着脊椎骨缝往上窜,凉意直冲头皮!

  他甚至能清楚地感到老刀握刀的手指尖微微屈伸了一下——那是种类似扣下扳机前的、无法言喻的死气!

  跟他背后那辆路虎一样冰冷的工业死气!

  这人绝对跟石洞里那些生啃肉块的玩意儿不一样!

  是真能徒手拆了他当“冻料子”处理的硬茬!

  刚才周天那堆“锅炉”、“野猪头”、“保养费”的歪理邪说带来的荒谬羞辱感,瞬间被这股更为纯粹的、源自本能深处的危险直觉覆盖!

  就在这时。

  南宫雪动了。

  她像是完全没感受到那两个男人之间无声死气的碰撞。

  拎着鹅腿的塑料袋转身,没再看路虎男,甚至也没多看一眼还在呲牙咧嘴“维护锅炉”形象的周天。

  抬脚。

  靴子踩破地上薄冰覆盖的一小洼机油污渍。

  冰冷的水花混着油点溅开,几滴正甩在路虎男那昂贵笔直的裤腿管侧线边缘。

  她一步两步三步,径直走到周天那辆破五菱跟前。

  破五菱后座窗户早就糊满了冻硬的泥土冰碴,根本看不清里头。

  她脚步没停,抬手,干脆利落地扒拉开副驾驶座外面粘着冰坨的车窗(那冻死的雨刷器被她一扒拉发出嘎吱惨叫),伸手往里探。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

  五菱副驾驶那扇锈得不像样的门被她粗暴地拉开,门轴发出濒死的哀鸣!

  寒风裹挟着细雪瞬间灌了进去!

  里面一股浓烈的酱肉膻气混着劣质皮革、柴油和长久封闭的灰尘味道猛地散开!

  南宫雪就像没闻到。

  伸手进去,在一堆乱扔的矿泉水瓶、裹着油污的扳手套件、几团揉皱的破报纸和几张同样沾着油泥的物业缴费单下面一阵扒拉。

  最终摸出来一个灰扑扑的、裹着几层破棉絮的玩意儿。

  老式电热暖水袋!塑料皮磨破了好几处,露着脏兮兮的橘红色内胆。

  她抓着那破袋子口翻过来对着车里一抖!

  一块足有小脸盆大、冻得梆硬、酱汁凝固如同火山熔岩的——完整卤猪脸骨碌碌滚了出来!

  赫然是老王头那包年货!

  猪脸摔在冰冷的驾驶座皮革上,弹了两下,黑洞洞的眼眶子对着外面愣怔的路虎男,油光凝固的嘴角挂着被遗忘的蒜瓣儿。

  南宫雪看都没看自己手里拿的啥玩意儿。

  她反手将那破暖水袋口子往五菱车门框上那个结冰的豁口(锁被撞歪了)一怼,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算是塞住了灌风口。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回头。

  目光掠过僵在原地、裤腿沾油、脸色铁青如同猪肝的路虎男。

  最终落在一脸“闯大祸了”表情的周天脸上。

  声音平静得像是在吩咐锅炉房师傅添煤:

  “还磨蹭?”

  她下巴朝破五菱副驾驶座——也就是她刚刚塞住漏风口的位子一点。

  “猪头肉糊了锅底,暖气片炸了管子,这年谁也别想过。”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内容却石破天惊。

  那目光扫过周天时,如同冰面反光,短暂地、极其冰冷地在他胸口那块夹着支票和小碎片的位置略做停顿。

  接着便转向他身后同样僵住的老刀,视线交错刹那,彼此了然。

  五菱小破车的发动机忽然被人用脚狠踹两下!发出“吭哧!吭哧!”的咳嗽声,挣扎着噗噗喷出几团带着劣质柴油味儿的黑烟!

  秤砣不知何时已钻进了驾驶位!正龇牙咧嘴地拧着打火开关!

  浓烟弥漫,呛得风雪都糊了。

  风雪呼啸中,只听见南宫雪最后那句比冰还冷的威胁:

  “上车。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