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心事-《农家喜宝》

  卯时初刻,江面浮着蟹壳青的晨光。

  喜宝一脸“我厌恶着这个世道”的表情,艰难地起了床。

  她得去做一个仆从该做的事情:伺候她“主子”穿衣洗漱。

  在家的时候都是春草等人伺候着她穿衣裳的,每天起床衣服就被烘的暖呼呼的,还能喝口热汤,洗脸水里还有花瓣香露,如今出门在外就没有这些便利可享受了。

  她慢吞吞的穿衣裳,简单的束起了头发,苦大仇深的看着脸盆里的凉水,最终一咬牙,拘起一把冷水往脸上一泼,顿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啊?”喜宝快速地扫了一眼房间,看着没有什么破绽才应道。

  “铁公子,晨食已经好了,您看什么时候给李大人送去?”一个年轻的男人在外问道。

  喜宝听着十分别扭,铁公子是什么公子?还有铜公子吗?

  本来她起这个名字就是想要不显眼些,没想到真是超乎寻常的叫人印象深刻呢。想来也是,官船上的仆人平日里伺候迎接的都是官员,不像在村里,狗剩石头的随便叫,但是铁公子真是还蛮怪异的。

  这人一定是不知道自己的姓氏,只听见别人管她叫铁柱就随意起了个“铁公子”的称呼了。

  外面的男仆:管他姓什么呢,都是下人,叫声公子已经算抬举他了,本来大早上的起来就烦,谁还要费心去打听他姓谁名谁。

  “......放在厨房热着,等我去看看李大人醒没醒再传唤。”喜宝一边说,一边往身上披大氅。

  门外那仆人闻言应了一声,便打着哈欠回了通铺。

  江北的开春与冬季没什么区别,鼻腔里灌了带风的冰碴子似的,湿冷的空气往皮肤里面钻,不管穿多少衣服都无济于事,喜宝房间里的火炉刚刚熄灭,喜宝担心李修房间的炭火也不够,得快些去添炭火才是。

  李修的房间就在她隔壁,喜宝象征性的敲了敲门,就推开门进了去。

  屋内的温度不低,喜宝放下心来,看来小修哥哥房间的炭火是比他们的要实在些。

  “少爷。”她叫道,床幔中没有什么动静。

  “少爷?”她又叫道,一连叫了几声都没有人应。

  喜宝急了,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大步向前一把拨开床幔,就见李修已然穿戴整齐,坐在床沿上朝她笑。

  “吓到铁公子了。”他温吞的笑着,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

  他早早就醒了,故而船上的男仆叫喜宝他也听见了,当初他要喜宝换个名字她不听,现在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

  见李修精神奕奕的,喜宝这才松快下来,随即打量了李修一番,看样子小修哥哥已经自己收拾完了,

  或许是前几日的狼狈,今日李修特地精心打扮了一番,月白直裰的广袖滑落半截,露出内里青碧素缎袄子的窄袖口,细看还滚着两圈银灰貉子,长发束起,像少年郎一样扎了个高马尾,露出整张姣美的面容,这配色淡雅,叫李修在阴暗的房中显得格外清爽,倒是不负春光。

  “啧啧啧,少爷坏心眼儿了啊。”喜宝见状也不生气,而是坐下笑眯眯的欣赏了一番,夸了几句“少爷真是天质自然。”“恨自己不会描摹,少爷合该入画,”等等。

  夸这夸那,就是不夸李修的穿着打扮,至于为什么,那纯是因为少爷姿容甚美,与外物无关。

  她又不是傻子,船上就他们几人,李修打扮成这样给谁看的她又不是不知道,人家都这样用心了,自然要多多捧场。

  李修矜持地压了压嘴角,谦虚道:“过了。”

  “差不多可以了。”他有点脸热,虽然就是打扮了给她看的,但是她这样直白热烈的捧场,他还是有点招架不住。

  “咳咳,”喜宝清了清喉咙,像个人一样板板正正的道:“方才下人来说饭好了,那小的去给您叫饭去?”

  话虽这样说,实际上屁股坐在床边上连动都没动,还拉着人家的手摸来摸去的不放,像个道貌岸然的色胚,把李修给气笑了。

  “不急。”李修任她摸够了,才摇摇头拉着喜宝的手站起来,霜色鹤氅顺着动作滑落半幅,“先去看看雪竹。”

  这些天一直躺在床上把他给闷坏了,正好出去走走看看,或许还能有什么收获。

  “哦哦。”喜宝恍然,她把这事儿给忘了,雪竹也晕船,也不知道怎样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越过屏风。

  窗外,一道人影快速地贴着墙边掠过。

  ......

  停了一夜的船,雪竹自觉已经不晕船了,便也早早地起来,想洗漱完毕去伺候他家少爷。

  喜宝小姐总归是个女子,虽然不知道她女扮男装是想要作甚,但喜宝小姐还没进门,总不能天天麻烦她来照顾他们两个大男人,这些天给喜宝小姐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雪竹想起喜宝给他送饭送水来,就不由脸红。

  自己吐得像烂泥一样趴在地上,喜宝小姐进来后一把把他给扛起来放在了床上,自己就像个女子一样,他又丢人又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但既然雪竹自己做了选择,原本思考要不要把雪竹送回司马家的李修也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温和道:“私底下叫表兄就好。”

  很久之后,雪竹回想起那天冷汗与热汗交替的自己,太多记忆已经模糊不清了,他说不出来那时是轻松多一些,还是失落多一些,只记得自己依言笑着叫了声“表兄。”

  这样就好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了,他心里酸涩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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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修身体好了,但是并没有叫船夫开船,而是一直卡在江北的入口处。

  五月前,李修入仕,皇上给他赐了从六品直史馆的职务。

  虽说品级不高,但胜在清要显贵,因接近中枢、专掌修国史,又是实职,被时人视为“文士之极选。

  李修对这个职位很满意,大朝国五品以上的官员要每日上朝,而他书主要负责史书编修、典籍整理等职务,平日里不需要上朝,只需要带着手底下的人记录国史,修修书即可。

  可一月前,皇上给了他与表兄司马文和同样的虚职。

  大朝国的官员因为官僚系统复杂,同时要有实职虚职二种,虚衔是官员的品级标识,决定俸禄、官服颜色、荫补等待遇,但不涉及实际职务。

  状元初授虚衔后,须外放三年,方可回朝任职晋升,这是个机会,若是做的合乎皇上心意,便能一路晋升,若是不合适,则就被外放的远远地,终生不得踏进核心的权利圈子。

  于是李修就被外放做了江淮通判,调查老家一带的官员民生。

  江北产盐,“天下盐利,两淮居半;两淮盐利,扬州居半。”

  一个盐商人能挣的钱,堪比王侯。

  而盐商能源源不断的挣钱,必定是有人给他们处处行便利,故而江北的官员,家中陈设无一不富贵,妻妾无一不娇美。

  李修就是为了这来的。

  ......

  “盐田白,盐工黑,白盐堆成官家雪,黑手埋进荒坟堆。”

  一群小孩正低着头在盐田边上不知道捡什么东西,声音小小的细细的,唱着这首童谣。

  春天到了,离着盐田很远的河滩上的芦根可以挖出来了。

  二牛是里面最小的一个,他一边唱,一边用黢黑的小脏手背擦了擦大鼻涕,他的袖子短了一大截,鼻涕直接从鼻子抹到了腮上。

  他得快点挖哩,爹说挖了给他当下饭菜,爹最爱吃芦根了。

  二牛卖力的挖着细小的芦根,半天才挖了小小一把,他有些累,唱童谣的声音就稍微大了些,算是给自己鼓劲。

  他其实也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只是大孩子们都唱这一首童谣,他也就跟着唱。

  二牛用力地撅着芦根,江淮开春的泥土不算硬,小孩子用点力气就能挖开。

  “你们在做什么?”

  二牛好像听见有人在跟他们说话。

  “谁说话啦?”二牛童声童气地问,他没抬头,时间就是芦根,他怕挖不出他爹吃的来。

  “你们在做什么呀?”

  “吔?”这下听清了,几个小萝卜头一同抬头,就看到一个高高的,穿着很贵的衣裳的小哥哥冲他们眯着眼睛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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